楊文東去「集惠女中」,再也沒有見到如花似玉的陳雲秋了。他為自己的魯莽感到懊悔,也為她不聲不響的離開感到慶幸,要是她當時怒告到知事那里,他的一切都完了,他將豬狗不如的遭人唾棄,啥子身份、地位、金錢、事業蕩然無存,想起來讓他有些不寒而栗。
後來听說她家遭土匪襲擊,死了很多人,恰好那一天她趕回家,十有**已經遇難。楊文東有時又憑添一種憐憫和思念,要是當時留住她,要是沒有他的非分之舉,也許她還能逃過土匪的魔爪。
楊文東不時的追憶令他蕩氣回腸的笑聲和美不勝收的容姿。
覃牧春當上了財政科撥款科員,楊文東以老師自居,套近乎,不時邀請喝茶,聊天。他想利用政府的錢,擴大他的事業。在知府的議事會上,大談教育「功在當代,利在百姓,中國落後,乃教育落後,要振興中華,必先振興教育。」振振有詞的大聲疾呼。你莫說,還有些用,縣財政那麼緊張,公辦學堂還是相繼在各地多了起來。
這天,楊文東又邀牧春喝茶,見面時一番師生情誼的客套話後,楊文東說︰「牧春啊,你家在第七區太安哈,有些偏,那一帶公立教育是個空白,听說你家老爺子還辦得有學堂,給我們中學送來了很多優秀學生,我想在那里辦所公立學校,我們教育科聘你家老爺子當校長,讓他管理那所學校,你看怎麼樣?」
牧春說︰「楊科,你為我家鄉父老著想,我敢不效命?」他曉得楊科的用意。
「嗯,只要你支持,我心里就有底了,我去考察一下,作個測算,回來給你們寫個報告,力爭今秋招生。」楊文東回答。
「楊科,你好久去?」牧春問。楊文東說︰「我明天準備一下,後天出發。」牧春說︰「不巧,我這幾天有點事,走不開,不能陪你同往了」。楊文東說︰「我是去打前站,你用不著陪我,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殊途同歸。」
牧春遵姐囑,在楊文東面前不要提及她,如果他來太安,可提前告知。牧春回到家,把楊文東後天去太安的消息傳了出去。
民國時期,交通落後,官員出行,去較遠的地方,要麼騎馬,要麼坐轎子。一般的不出衙門,像楊文東這樣考察辦學,實屬有事業心的人士了。兩個隨員騎馬,他雇了一副滑桿,慢悠悠的,接近下午兩點,才到達太安。
行客拜坐客,楊文東一行來到鎮公所,拜訪區長郭永年。
郭永年看楊科長來太安,實屬稀客,邀到客廳坐下,手下人端茶送水,忙活了一陣,郭永年才和楊科長書歸正傳。當得知楊科考察辦學,他叫來師爺,把全區教育現狀作了匯報。楊文東對其他的不感興趣,走過場的听完了師爺的嘮叨,幾句官場話,肯定了第七區對教育事業的努力之後,他不顧旅途勞頓,想就近找學堂看看,郭永年只好陪同他們沿新街來看「秋之韻學堂」,臨近學堂,楊文東看見「祥雲齋」,高大、氣派,問︰「這家主人是?」郭永年說︰「王元慶,王掌櫃,雜貨店老板。」楊文東哦哦的點著頭。
覃先生帶著兩個老師迎了出來,在郭永年的介紹下,覃先生握著楊科的手說︰「楊科長不辭辛勞,駕臨我們這窮鄉僻壤。有失遠迎,恕罪,恕罪!」楊文東說︰「哎呀,覃先生,你給我們桂水中學輸送了很多優秀學生,你的名字如雷貫耳,你是真正的有功之臣啊。」覃先生說︰「哪里,哪里,求生而已。」他把一行官員讓進學堂。校內設施簡陋,陳舊,沒啥看頭,楊文東有感而發︰「在這樣簡陋的環境里,我們覃校長干出了了不起的成績,讓人敬佩,讓人敬佩。」「楊科長過獎,過獎。」覃先生在一旁謙讓著。
楊文東帶領郭永年等來到學堂後面,一塊不錯的空地。幾個人現場辦公,新校址就選在這塊空地上,楊科長回去爭取撥款,款到位由郭永年負責買地,覃先生按學校校舍需要組織施工,規模按十二個班的大小建設。
晚上,郭永年做東,邀覃先生作陪,為楊科長洗塵。覃先生曉得,楊科長看在牧春的份上,專為他而來,今天他算是半個主人,極盡地主之誼,自己也喝了個半醉。他想留住楊科長,明天中午由他做東,歡迎他對學校工作進行指導。楊科長說︰「我出來一趟不容易,來了想順便走遠點,多看看,明天我們幾個去沙河場走走,如果有機會,回來時肯定討擾。」
第二天,楊文東在晨曦中,乘轎繼續往沙河,永福一帶考察,他想多看幾個地方,了解些風土人情,欣賞些秀麗山川,總比關在衙門好。郭永年很慎重,山區,窮鄉僻壤,土匪出沒,派了兩個跟班,一路隨行。
時至初夏,萬物竟放,滿目青翠,偶有幾間深黃色的茅屋或座落在竹林下,或深藏于樹叢中。淡淡的晨霧,裊裊的炊煙,演驛出童話般的景致。楊文東坐在轎子上,呼吸著濃重的青青女敕氣,有些心曠神怡。這里遠離塵世,恬靜溫馨,美不勝收。他自言自語︰「在家之時滿堂青翠,出嫁之日遍體無衣,莫提莫提,提起我眼淚滴滴。」隨員們听見,問︰「揚科,你在說啥?」「我在說一啞謎。」他又重復了一遍,說打一船上用品,叫大家猜。一行人冥思苦想,都猜不出來。楊文東說︰「就是船工撐船用的竹槳。」大家才恍然大悟。
「你們看,這里的竹林多麼茂盛,晨霧裊繞之下,猶如人間仙境,難怪文人墨客都以竹的挺拔,竹的高風亮節為題材謳歌,美學大師們從各個角度去審視,把竹的枝——綠@色#小¥說&網——閑,有說有笑。
「啪!」清脆的槍聲劃過長空。滑桿上陶醉于春光美景的楊文東應聲栽倒在稻田里。幾個人見了,大驚,趕忙把他從稻田里撈出,他頭部中彈,血流如注,不一會就斷了氣。郭永年的跟班著槍聲望去,濃密的樹林里,哪有半個人影,兩個人端槍朝樹林里「啪,啪,啪!」亂射一通。
楊文東之死,震動了桂水朝野,他的學生、故交遍布桂水政界,群情激憤!「玉鼎山無人不匪!不加追剿,他日坐大,官員還敢出行不?還有王道乎!」其父楊宗庭、劉敬之和一班「鄉黨」要挾知事,知事牟樹年也覺事情重大,和駐軍商議,成立剿匪司令部,部隊的參謀長任總指揮,牟樹年做副手,駐軍派三個連,再調集商團中隊,警察中隊和區、縣團練武裝協同進剿。總指揮命令周邊各區的武裝負責切斷與外縣的通道,關門剿匪,力求一網打盡!
牟樹年傾盡了全縣的人力物力,各種武裝絡繹不絕的開往前線,看樣子,不達目的,不會收兵。剿匪部隊拉網式搜查鄉村的每一個角落,私匿刀槍者,一律抓扣,嚴刑逼問,吃不住勁的供出同伙。只要有前科,或遭人指認,二話不說,就地槍決。一時間,玉鼎山哀鴻遍野,人心惶惶。
剿匪在如火如荼的進行中。
兩個鄉紳來到知事公署,求見知事。等了半個時辰,門房傳見。兩人見到牟樹年後,撲通一聲跪下,告去年年關搶劫他們幾家人的就是第九區區長黎雨喬的弁兵汪仁禮、薛懷成,求知事大人為他們作主。牟樹年喝道︰「若無憑據,誣告好人,你們要受反坐之苦!」兩人哭述道︰「青天大老爺,我們沒有真憑實據,哪敢到你這兒來喊冤。」其中一人說︰「去年臘月二十,我們幾家人遭搶,死一人,傷多人,我家被搶的一串佛珠,現掛在汪仁禮老婆的頸子上,這串佛珠共三十六顆,其中有一顆很別致,嵌有一粒小金珠,是我老婆用金耳環請人打造的,金珠表面是佛主像,世間獨一無二。我們發現後,請幾個人驗看無誤,為了慎重,我們幾家當事人對汪仁禮、薛懷成暗自審視,當時他們蒙著面,但從身高、體型、動作、聲音判斷就是他們所為,要是我們誣告了他,我們甘受任何法律制裁。」知事見他們言辭懇切,並無虛構,問清住址、姓名、縣城的落腳點,叫他們回去後不露聲色,幾天內就能見分曉。
知事把留守的警察中隊長找來,給他講明了剛才鄉民投訴的情況,要他帶人密捕汪、薛二人,並告戒︰「此事只有你知、我知,要是走漏風聲,甚至通風報信,作通匪論處!」隊長不敢怠慢,帶幾個人到剿匪前線,謊稱另有任務,把汪、薛二人帶回縣城。佛珠由另外的人謊稱汪仁禮受傷,連人帶珠送到城里。
物件擺在知事的案桌。知事細看,與報案人描述完全吻合,隨即著警隊嚴審。
汪、薛二人受寵若驚,縣里警察隊長獨獨看上他們倆,到縣城去,另有任務,他們的兄弟伙也投過來羨慕的目光。進城!吃香的,喝辣的。多麼榮光的事!到了警察隊,兀地被收繳了槍支,幾個警察把他倆搜身後各自推進一間黑屋關了起來,兩人才覺得大事不好,冥思苦想,是哪兒出了問題?但又無法溝通,只有眼睜睜等著過堂!
汪仁禮、薛懷成二人平時凶神惡煞的,當警察威逼、誘供,大刑伺候下,兩人腿都軟了,一五一十的抖了個干干淨淨。
案卷擺在牟樹年面前,牟樹年看罷,拍桌大怒,這幾年那個方向的匪事,大多是這幾爺子干的!好個黎雨喬,雞鳴狗盜,無所不為!啥子卵區長!這要是公布于眾,官府顏面何存?他叫人請來劉敬之,劉敬之看後也大驚失色,好在這兩個土匪不曉得在豐驛場搶得的美女姓甚名誰,更不曉得去向是哪里!不然有名有姓的,他也深陷其中,渾身是嘴,也無法說清。
牟樹年問︰「老兄,你我坐在火爐上,遭烤哦,啷個辦?這事一旦公開,你我顏面何存?官府顏面何存?拿拿主意。」牟樹年望著劉敬之,心想當初推薦的是你,你得負起這個責任。劉敬之曉得牟樹年的用意,對黎雨喬,最好是牟樹年下狠手,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就地正法!看樣子很難辦到。要麼放他一條生路,緩圖之,減少自己的風險,城里其他官員大多得過他的好處,要是他亂咬一通,給桂水政壇,帶來的無異于一場地震。
劉敬之不慌不忙,略微沉思後說︰「樹年兄,實在說,這事公開後,
顏面事小,上峰追查下來,誰都頂不住,可能導致政府垮台,有的人本來就想取而代之。他們不會放過這個良好的機會。」他先說一通讓牟樹年也出一身冷汗的話,他要把牟樹年拉到同一條風雨飄搖的船上來,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現。當然,他的最終目的想堵住黎雨喬的嘴,莫讓更深的隱情大白于天下。
劉敬之慢慢的品口茶,又問︰「牟兄,這事目前有好多人曉得?」牟樹年說︰「警隊隊長和參予審訊的幾個人。」劉敬之說︰「牟兄,你的意思啷個辦?是叫剿匪部隊去突襲,一網打盡,全部就地正法。還是……?」他拖著長長的口音,一雙眼楮狡黠的盯著牟樹年,等待著對方的下文,他想模清對方的底牌。「要是那麼簡單,我喊你老兄來干啥子!」老政客,肚子里想的讓人難以琢磨,也許,他真的有些山窮水盡。
劉敬之沉吟一陣,抬頭望著牟樹年說︰「那好,我建議,你把這份審訊筆錄壓下來,叫警隊重新搞份審訊筆錄,說兩人明團暗匪,黎雨喬監管不力,負有領導責任,責令辭職,給他來個避重就輕,網開一面。你迅速任命新區長人選,取而代之,我們找人先通報黎雨喬,他曉得自己作惡多端,可能主動逃之夭夭。以後他不是官府之人了,要收拾他,還不是你一句話?冷一段時間,老百姓就不會說他與官府如何如何。楊文東的死,誰都不曉得背後的恩怨情仇,我們動員那麼多人追凶、剿匪,要是抓不住凶手,就曠日持久的進行下去?我們這個窮縣,人力物力都難以支撐。要是把罪名栽給這兩個倒霉鬼,剿匪就可告一段落。明早把兩人就地正法,誰也不會說多話,縣內官員也可能消些怒氣。布告上的文章隨我們做,這樣對上、對下、對同僚,都有個交待,你這次的剿匪戰果也有了。」
牟樹年品味著劉敬之的話,雖有些奸詐,但目前不失為一種好辦法,多方利益他不能不顧,包括他自己。他叫來警隊隊長,與劉敬之一同做工作,為了知事公署和各區政府在老百姓心中的聲譽,為了節約有限的民脂民膏,要求他重新審訊兩名土匪,並作好部下的保密工作。好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在警隊隊長也是劉敬之一手提拔的老部下,唯命是從。這些人做這種事,輕車熟路,一會功夫,蓋有罪犯手印的新口供擺在了兩人面前。
劉敬之主動提了一個牟樹年親近的人作為新區長人選,兩人分手,一個與師爺草擬公文,另一個去通風報信當好人。這回,「鄉黨」和「科班」進行了最好的合作。
果然不出劉敬之所料,劉敬之的人快馬告知黎雨喬,展示了汪、薛二人的第一份口供,嚇得黎雨喬目瞪口呆!他曉得他干的事,落在剿匪部隊手里,沒有一個能活命。他內心十分感激劉敬之,拿了十塊大洋給送信人,以表感謝,並請他轉告劉參議,救命之恩容他日再報!
政客就是政客,他的一番運作,本來想保全自己,反到成了救世主,讓別人感激涕澪。
黎雨喬馬上叫人通知手下兄弟和家屬撤離,到桂城隱藏避風。
第二天,汪仁禮、薛懷成明團暗匪,滋擾鄉民,槍殺官員,按律就地正法。知事大堂布告各鄉鎮,彰顯了官府威嚴。官員內部又收到知事行文,黎雨喬身為區長,對手下管束不嚴,導致嚴重後果,責令辭職,由章晉朝代理其職。
官員們沒想到這次剿匪成果之豐,速度之快,都紛紛前來道賀,牟樹年展示後頭的審訊材料,官員們釋了疑,沒得話說。牟樹年附上材料,寫了一份報告,楊文東之死,在上峰面前,就這樣交了差。
牟樹年又以知事公署的名義,表彰「有功」人員,給警隊隊長及參與審訊的相關人員發了一筆獎金封口。
轟轟烈烈的剿匪劃上了句號。只是殺楊文東的「幕後推手」難以查找,汪、薛二人交待材料中說,不曉得來人姓甚名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警方在曉得楊文東行程的人中高調查尋,無果而終,久了,漸漸被人淡忘。
陳雲秋得知楊文東來太安,勾起了她對傷心欲絕的往事的回憶。
第二天下午,她在樓上窗簾背後,看見楊文東視察學校,仇恨的心在怦怦直跳!原想在回城的路上干掉他,沒想到他還要去沙河場。當楊科長在晨光中坐上滑竿出發時,一道指令隨信鴿先他而去……
楊文東為他的行為付出了代價。
接踵而至的是官府的瘋狂——剿匪!陳雲秋幾天前就曉得了信息,包括具體實施辦法也了如指掌。為了慎重,她叫向福賢去仁桂待幾天,各種武器集中收藏。
向福賢不明白司令為啥要殺楊文東,懶得去問,也不便問,人世間太多的恩恩怨怨,她總有殺他的道理。他明白槍殺官員的後果,得令後非常慎重,打馬先往陰平,沿小道折回去太安的要道,完事後又繞行百余里經仁桂回沙河,不明故里的人很難追尋到蛛絲馬跡。
轟轟烈烈的剿匪沒有對陳雲秋手下兄弟形成沖擊。但雲秋也有些後悔,讓一些無端的人蒙難,這事要是在城里干,也許牽扯的人少得多。
沒幾天,知府布告,汪、薛二人頂上槍殺楊文東的罪名,被就地處決。陳雲秋、向福賢暗自發笑,也佩服政客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超級伎倆。其實,老百姓何嘗不知官府在掩耳盜鈴?黎雨喬一伙被牽出,讓政府威信掃地,常言說,兵匪一家,現在是官匪一家,誰是匪?匪亦匪,兵亦匪,官亦匪,剿匪剿匪,大匪剿小匪,小匪躲大匪!最後受傷的還是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