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瑞沒動,他俯視著下面空蕩蕩的平地輕笑道︰「小六子,看來你說的那些死人搬家了。」
阮飛喉嚨間仿佛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說不出話來,他竭力在腦海中尋找合適的說辭,卻徒勞無功。怎會有如此怪異之事?他的視線在荒廢的營地上再次來回掃視,最後停留在地上那幾把覆蓋著雪花的兵器上,沒錯,就是他此前看到的那幾把彎刀、弓弩和兩把插在地上的長槍。按說這些在野外狩獵所必備的工具,不應留在原地無人問津的啊,難道……
「起來罷,此處就我們兩個人,別像個小娘們兒似的躲躲藏藏,成何體統!」梁瑞呵斥著打斷了阮飛的思緒。
阮飛很不情願地從地上起身,警惕地左右顧盼,小心地拍打著身上沾附的泥土和爛樹葉。
梁瑞皺著眉頭有些不滿地上下打量他「我可不想自軍中第一次出營巡邏就鎩羽而歸,我們一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環顧四周,繼而對阮飛命令道︰「你速速爬到樹上去觀察一下周圍的動靜,看看附近可有火光。」
阮飛只好默默地轉身,自知在這長官面前多說無益。他走到那棵高大的老雪松旁開始往上爬,很快便消失在茂密無邊的松針里。恐懼像這周圍深邃的黑暗逐步襲來,他只能暗自向老天祈禱,一邊模了模藏在腰間的匕首,掌心觸及的冰冷刀柄讓他稍微安了點心。
下方突然傳來了貴族小公子的喊叫︰「誰在那里?」
阮飛在貴公子的恫嚇中听出了不安和慌亂,便停止了攀爬的動作,雙手緊緊地抱著樹干,凝神聆听,仔細觀察。
屏息側耳,他听到的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還有寒溪潺潺流動和遠方不時傳來的狼嚎。
他最不願看到的,令他為之恐懼的東西悄無聲息地出現。
小六子阮飛的眼角余光瞥見白色的身影穿過樹林,在這夜色中格外顯眼。他轉過頭,看見黑暗中飄過一道白影,輕盈如紗,隨即又消失不見。樹影在風中微微悸動,空氣中彌漫著某種令人窒息的詭異氣息。
他想張口出聲警告下方的梁瑞,但言語卻凍結在他的喉間。或許是看錯了,或許那只不過是只因驚嚇而飛起的白色鳥兒,或是雪地上的反光,更或者是因自己過度緊張和月光造成的錯覺。他到底看到了什麼?此刻,他緊張得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每一次心跳,心想著這會兒自己要是會隱身術該多好。
「小六子……小六子?你在哪里?」梁瑞朝上方喊道。
「你看到什麼了嗎?」在听不到阮飛的回答後,他突然提高了警覺,握著劍柄的手緊了又緊,另一只手也緊握著拳頭保持著警戒狀態。他一定也和阮飛一樣感覺到了異樣,然而四周卻空無一人。「快出來回話,此處為何如此之冰冷?」
經梁瑞這麼一問,阮飛才開始意識到,這里真的突然變得極其寒冷。他顫抖著抱緊樹干,牙齒用力咬著嘴唇,以免因寒戰而使牙齒踫撞發出的聲音引起那些東西的主意。
一道陰影突然自樹林暗處冒出,站到梁瑞面前,不,確切的說應該是飄到他的面前。它的輪廓略顯修長,神情幽怨而冰冷,膚色蒼白如凝玉。身上銀白色的長袍如水草般輕盈飄動,隨風飄動的還有那如雪的及地白發,周身都散發著一股似有若無的淡淡藍光,更令人矚目的是它那猩紅的雙目和朱唇。
阮飛知道,想必這就是傳說中的冰雪狐妖了。此刻,他恨不得刺瞎自己的雙眼。
老女乃媽口中的傳說,此刻再也不是傳說了!
阮飛只听到底下的梁瑞倒抽一口冷氣,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警告對方︰「不要過來!」聲音也小得像個驚慌的孩童。他將那件長長的貂皮斗篷翻到背後,空出活動空間,微弓著背,屈著膝,雙手持劍,一副隨時準備迎敵的樣子。
狐妖安靜地向前滑行,手中像變戲法似的突然冒出一把長劍,阮飛從未見過此類兵器。那把是把半透明的劍,材質斷不會是鑄劍司里的任何礦物提煉出來的,更像是一把冰種玉劍,倘若將刃面平放,幾乎無從發現。它與幽冥的月光互相輝映,劍身周圍熒著淡而詭異的青光。阮飛敢斷定,世上絕無比這更銳利的東西了。
梁瑞鼓足勇氣迎上前去,朝對方大聲喝道︰「不管你是何方妖孽,本都尉可不怕你。不怕死的話,那我們就來一決高下吧。」他握緊著劍柄直指對方,語帶挑釁。
雖然,他的手不知因為劍的重量或是酷寒而顫抖,阮飛卻覺得在那一刻,他已經不再是個傲慢無禮而又軟弱怯懦的貴族少年,而成了一個真正的守衛邊關的漢子,不由得對他生出了一分敬佩。
狐妖停住腳步,實現停留在對方手中緊握著的有些顫抖的劍上,凝視著冷冷月光在金屬劍緣流動。那一剎那,阮飛覺得事情似乎還有轉機。
此時,其他的狐妖正靜悄悄的從陰影里冒出來,與第一個狐妖的模樣長得相差無幾。兩個……三個……四個……,梁瑞或許亦能感覺到伴隨他們而來的陣陣寒意,他既沒看到他們,也沒听到他們發出任何的聲響。
阮飛知道自己應該警告他,畢竟這也是自己的職責所在。然而,一旦出聲,他必定也是自身難保。于是,他只好盡量穩住內心的恐懼,顫抖著抱緊樹干,不敢作聲。
慘白的劍影厲聲破空,在這靜謐的森林間顯得格外刺耳。
梁瑞舉起手中的寶劍奮起迎敵。當兩劍交擊,所發出的卻非金屬踫撞之聲,而是一種位于人類听覺極限的邊緣,又尖又細,像是遠處林間傳來的怨鬼和蒼鷹的哀叫。他擋住了初時的幾道攻擊,卻也頗顯吃力,而後的又一陣刀光劍影中,他已開始頻頻後退。
在他周圍,其余的狐妖耐心地佇立旁觀,遲遲未曾出手干預。它們一聲不吭,面無表情,身上若隱若現的精致花紋,在自身散發出淡淡藍光的襯托下,顯得無比華貴,堪比天衣。
交鋒仍在繼續,梁瑞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呼出的氣在月光下蒸騰如煙。他的招式已然亂了章法,手中的寶劍亦已結滿白霜,而狐妖所持的劍則依舊閃耀著蒼茫青光。
也許是精疲力盡的緣故,梁瑞的一個招式稍微遲疑了一下,泛著幽冥青光的劍梢深深地劃破了他左邊的臂膀,頓時血流如注。他吃痛地大叫了一聲,隨即用持劍的右手去捂住淌血的傷口。熾熱的鮮血在冷空氣中蒸汽騰騰,滴到雪地里的血泊紅似楓葉,猙獰可怖。
狐妖也停下了手中的劍站在原地,語帶譏諷地說道︰「不自量力!」那聲音分不清是男是女,又像是兩者的混合,帶著像在自山谷中的叫喊所發出的低沉回音,在森林里四周回蕩。
梁瑞僅存的那點自尊心被激怒了,也自知此時已全然沒了退路,他打算做最後一搏,哪怕戰死。「妖孽莫狂,本將和你拼了!」他高聲怒吼道,右手緊緊握住覆滿白霜的寶劍,使盡全身力氣瘋狂揮舞。
對面的狐妖則泰然自若,像一只貓一樣慵懶的把玩著手中垂死的老鼠。
兩劍相擊,狐妖像是玩膩了,想結束這場已無趣味的游戲,持劍的手稍稍一使力,梁瑞的寶劍便應聲碎裂。
尖叫聲回蕩在陰晦寒冷的森林里,梁瑞手中的寶劍頓時裂成千千碎片,如同一陣針雨四散甩落。他慘叫著跪下,雙手痛苦地捂住雙眼,鮮血從他指縫間汩汩流下,宛如紅色的淚。
對面的狐妖露出一抹冷酷的微笑,緩緩走到痛苦哀嚎的梁瑞面前,揪住他的後衣領半跪著蹲來,不知在對他施什麼妖法。只見子梁瑞面部緩緩蒸騰起一股飄渺的白煙,就像是香爐里的香薰一樣,悉數被吸進狐妖的鼻口間,一副很享受的樣子。他的雙手像失去了力氣一般緩緩垂了下來,也不再發出任何痛苦的哀叫,任由狐妖的擺布。
自狐妖在梁瑞面前蹲下的那一刻,阮飛就閉上了眼楮不敢看,因為他不忍目睹那殘忍的結局,怕自己會受不了血腥的場面而叫出聲來,那他就完了。在邊關駐守這幾年,雖說也經歷過和蠻子的幾次廝殺場面,血肉橫飛的畫面也不曾讓他有所畏懼。只是這次不同,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同伴絕望地戰敗受死,自己卻不能出手相救,這是何等的無奈和痛苦。
他听見地面上遠遠地傳來狐妖們的譏笑聲,尖利一如冰針,令人膽戰心驚。過了許久,周圍早已沒了動靜,他終于鼓起勇氣睜開眼楮。樹下的山脊已是空無一人。
月亮緩緩爬過漆黑的天幕,月光依舊靜謐,寒風依舊呼嘯,他也仍舊留在樹上,緊抱著樹干,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最後,他驅動有些抽筋發麻的肌肉和凍僵的手指,小心翼翼的爬回樹下。
梁瑞的尸體面朝下倒臥在雪地里,那只受傷的手臂露在外面,傷口處的鮮血將地上的白雪染得緋紅。厚重華貴的貂皮斗篷將他的身子柔軟地蓋住,卻再也給不了他溫暖。見他命喪于此,才發現他原來有多年輕,不過是個未經世事的小少爺罷了。
他在幾步以外的地方,找到了斷劍的殘骸,劍身像被錘子砸過的冰糖塊兒一樣,支離破碎。阮飛彎下腰,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之後才把殘劍撿起來。他要拿這柄斷劍當證物,馬校尉會知道該怎麼做。就算他不知道,將軍或是學術廣博的軍師也一定會有辦法的。
馬校尉還會守著馬匹等他回去麼?還是速速回去與他會合為妙。
阮飛立即起身,正準備抽身回程。
而就在這時,梁瑞不知何時突然站在他面前……
他蒼白的面容滿是血漬,烏紫的雙唇甚是駭人,更叫人心悸的則是他的雙眼,血肉模糊的眼眶里,瞳孔泛著幽冥的綠光,像是黑夜里的怪獸,直愣愣的看著滿臉驚詫的阮飛。
斷劍從小六子無力的手中跌落,他閉上眼楮向神靈祈禱,連尖叫的勇氣都沒有了。已經死去的梁瑞伸出左手,輕柔地拂過阮飛的臉頰,然後握住他的脖子,右手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搗他的胸腔,結束了里面那顆溫熱的心髒最後的跳動。
*新人新書!求點擊!求推薦!求收藏!各種求!望親們多多支持投我一票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