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幾人的隊伍行進在清冷晨色中,年方九歲的趙卉青策馬置身其間,滿心焦慮而又興奮難耐。這次他總算得到了父王的準許,可與哥哥們隨行一起前往刑場,一觀父王對逃兵的處決。
死囚已被押至一處山谷斷崖邊的刑場上,長兄趙卉城認為他是個試圖逃跑,去投靠塞外蠻子頭領尹達的無恥之徒。
九歲的趙卉青想起老女乃娘曾在炭火盆旁常說起的故事,不禁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她說蠻子是未開化的野人,生性凶殘蠻橫,個個都是販賣孩童和女人,到處燒殺擄掠的偷盜之徒。他們專將搶來的孩童賣給北方的冰雪狐妖,而女人則是拿來做苦役或是替他們生孩子。他們還吃沒有住過的生肉,剛射殺下來的小鳥兒甚至連皮毛都未剝淨便送入嘴中,還喝獵物的鮮血……
然而眼前這位老者消瘦枯槁,比趙卉城高不出多少,全身五花大綁,頭發雜亂無章似鳥窩般,還有幾縷夾雜著灰白發絲的頭發低垂在額前,面容呆滯地等待著王爺的處決。他在酷寒中因凍傷而失去了雙耳,身上穿著邊塞守軍統一的黑色軍服,只不過如今這身衣服已有些破敗不堪,肌膚的地方還膿瘡四溢。
人馬的氣息在清晨的冷空氣里,交織成蒸騰的團團白霧,瑞王爺趙岦銘下令人犯松綁,拖至崖邊空地上的一棵粗大的木樁前。趙卉城和趙靖安直挺脊背,昂然跨坐在鞍背上,目視前方。趙卉青則騎著小馬停在兩人中間,努力想表現出九歲孩童所沒有的成熟氣度,仿佛眼前的一切早已司空見慣。
趙卉青的父親瑞王爺神情肅穆地騎在馬上,梳理整齊的發髻上,綁著瓖有寶石的藍色緞帶在風中飛揚。他修剪整齊的胡子里冒出幾縷白絲,看起來比三十八歲的實際年齡還要老一些。這天他的眼神嚴厲無情,儼然異于平常偶爾開懷地陪孩子們在雪地里打雪仗嬉鬧時的隨和。此刻,他已經摘下了慈父的容顏,戴上鎮守北方疆土的王者面具。
清晨的寒意里,小公子趙卉青听到隨從的士兵中在有人竊竊私語,像是在討論有關這個死囚的話題,卻也听不清個所以然來。總之,最後父王下了命令,兩名衛士便把那衣衫襤褸的人犯的頭顱,硬是按在了漆黑的木樁上。
瑞王解鞍下馬,將手中的馬鞭交給侍衛隊長蘇啟剛,隨從的一名侍衛立刻遞上一把長八寸、寬身而尖頭略彎,刃口磨得發亮的厚重屠刀。他雙手持刀,對著那死囚朗聲說道︰「叛逃可是死罪。馬榮濤,你乃邊塞守軍中堂堂校尉,想必也自知這其中之利害。今日,本王替天子代為行法,你可服罪?」
腦袋被壓在木樁上側著臉的死囚,依舊睜著呆滯的雙眼,神情亦如痴愣之人,一言不發。瑞王見此,當他已認罪無話可辯,便將手中的大刀高舉過頭。
此時,趙卉青的異母哥哥趙靖安湊過來,低聲提醒道︰「握緊韁繩,切莫讓馬兒亂動。還有,萬萬不可出聲驚叫或是扭頭,讓父王發覺了可就不好了。」
于是卉青緊握韁繩,沒讓小馬亂動,也沒有把頭轉開,雖然他心里很緊張。
瑞王大刀一揮,利落地砍下死囚首級。鮮血濺灑在雪地上,殷紅一如西域釀制的葡萄美酒。隊伍中一匹馬兒嘶聲躍起,險些就要發狂亂跑。而小卉雲則目不轉楮地直視血跡,之間樹干旁的白雪饑渴的啜飲鮮血,在他的注視下迅速染成暗紅。
人頭翻過樹根,滾至段雁筠腳邊。他是瑞王名下的義子,有些黝黑的膚色使他本就不是很健壯的身形更顯精瘦,現年方二十的毛頭小子對任何事物都覺得興致勃勃。他滿不在乎地咧嘴一笑,楊腳踢開人頭。
「真是放肆。」趙靖安低聲怒罵道,刻意壓低聲音不讓段雁筠听到。他伸手搭住卉青的肩膀,卉青也轉頭看著同父異母哥哥。
「你做的很好。」趙靖安神情莊重地對小卉青贊許道。他今年已滿十六歲,觀看處決刑犯對他來說已是司空見慣。
冷風已停,冬日里的暖陽也漸漸從雲層間探出頭來,但返回王府的漫漫長路卻似乎愈加寒冷。趙卉青與兄長們並騎,遠遠走在隊伍前方,他胯下小馬氣喘吁吁方能跟上兄長坐騎的迅捷步伐。
「這逃兵死得倒是挺有骨氣,至少還有點將士的勇氣。」趙卉城隨口說道。高大俊逸的他承襲了母親施雅蘭的高貴氣質,俊美的五官,優雅得體的舉止,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王家公子的天然貴氣。
「錯,」趙靖安回應道,「那不算勇氣,此人正是因恐懼而死的,肯定是某種東西比讓他去死還覺得害怕的,從他那麻木的神情就可以看出來。」他那烏黑的瞳孔嵌在深邃的眼眶里,讓他的眼神看起來更加的悠遠,很多事物的細節都難逃他那犀利的雙眸。
他比趙卉城小兩個月,雖說是同一個父親的血脈,但兩人的容貌卻大相徑庭。他長得像他的父親瑞王,健壯而又不失貴族具有的優雅氣質,做事穩重反應敏捷。
趙卉城有些不以為然的說道︰「那也算死得壯烈,不比其他的死囚,臨死前痛苦哀嚎死命掙扎什麼的。嗯,我們不如來比試一下誰先到那橋邊,如何?」
「這有何妨,駕!」趙靖安說著立即兩腳一夾馬肚,縱騎前奔。
反應稍慢的趙卉城咒罵了幾句也趕緊策馬追了上去。兩人沿著路徑向前疾馳,趙卉城又叫又笑,趙靖安則握緊韁繩神情專注,馬蹄在兩人身後濺起一片翻飛雪塵。
趙卉青沒有跟上去,他的小馬還沒這能耐能趕上哥哥們。他方才也同異母兄長趙靖安一樣,注意到了死囚的眼楮,此時正陷入沉思之中。
沒過多久,趙卉城的笑聲和他們的馬蹄聲漸行漸遠,林間又歸于原本的寂靜。
太過專注的趙卉青,絲毫沒有注意到跟進的隊伍已經趕上自己,直到父親瑞王騎馬趕到身邊,語帶關切地問︰「青兒,你沒事吧?」
「回父王的話,青兒沒事。」小卉雲平靜地回答道,他微笑著抬頭仰望父親,父親穿著毛皮瓖邊的灰色窄袖騎射裝,身上還套了一層做工精細的銀質護甲,護甲上的護心鏡是一個張開血盆大口的虎頭圖案,威武異常。
「大哥說剛才那個人死得很勇敢,可靖安哥哥卻說他死的時候很害怕。」卉青望著父親有些疑惑的說道。
「那青兒呢?」瑞王柔聲問。
小卉青尋思片刻後反問︰「既是害怕,那又何來勇敢之說呢?」
「怕到極致方能勇敢。」瑞王告訴他,「那青兒可知道為何父王要處決那人?」
「因那人去投奔了蠻匪,還和他們一起擄掠孩童,拿去賣給關外的狐妖。」小公子不假思索地答道。
瑞王哈哈大笑道︰「老女乃娘又給你講狐妖的故事了罷。其實那人是個逃兵,違背了軍法律條,按律處斬的。世間最危險之人莫過于亡命之徒,因他自知一旦被捕便也不可活命,便做出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來以求自保,苟且偷生。嗯,那為父再問青兒,你可知我為何要親自行刑?」
小卉青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還是想不出答案。「孩兒不知,青兒只听老女乃娘說過,皇城里砍犯人首級的,都是衙門里指派的壯漢,腰間和頭上還綁著紅布。」
「呵呵,那是在刑部任職的劊子手,老女乃娘說的倒也屬實。不僅朝中刑部有專司其職的劊子手,乃至其他諸侯國的府衙也都有,他們拿著大刀替天子和各諸侯取下死囚的首級,執行王法處決犯錯之人最後的步驟。但我趙家遵循祖訓,若要判人死刑取其性命,那勢必要親自動手,不得假手于他人,以示公正。此習俗自趙家先祖于上古時期一直延續至今,志在告誡子孫︰絕不可以殺戮為樂,亦不能推托懲惡之責。若自己不曾親歷判決,只恐日後不明生死之重,人命關天。」瑞王說完,面帶微笑地望著他的次子道︰「為父所說,青兒可記下了?此乃趙家祖祖輩輩傳承的祖訓啊。」
「孩兒記住了。」九歲的趙卉青稚女敕的臉上滿是一本正經,雖然他還不太明白父親話中的寓意。
這時,趙靖安出現在他們前面的坡頂,揮手朝下大喊︰「父王,卉青,快來看看我們找到了什麼!」語畢又消失在丘陵後方。
侍衛隊長蘇啟剛聞訊趕上前來,「王爺,莫非出了什麼事了」
「兩個頑皮小兒,也不知又找到了什麼新奇的玩意兒,去看看便知究竟了。」說罷便策馬狂奔。趙卉雲和其余眾部也跟了上去。
他們在橋北河畔找到大公子趙卉城,趙靖安牽著自己的坐騎。這個月以來,秋末的積雪沉厚,趙卉城站在及膝深的積雪中,披風後敞,懷里抱著不知是何物,正和趙靖安興奮地竊語交談。
蘇啟剛和段雁筠兩人最先趕到他們身邊。段雁筠原本有說有笑,緊接著在其身後的的趙卉雲听到他倒抽一口冷氣,驚呼道︰「老天爺!那是什麼東西?」他一邊驚叫著拔出身上的佩劍,一邊掙扎著想穩住驚慌的坐騎。
蘇啟剛的佩劍已然出鞘,「大公子,離那畜生遠點!」他剛叫出聲,坐騎便已前蹄高舉驚慌嘶鳴,帶著背上的人半立空中。
趙卉城懷里抱著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他有些不以為然的嬉笑著抬起頭,「一具死尸罷了,傷不了人的。」
趙卉青滿心好奇,焦躁不安,一心只想讓鞍下小馬加快步伐快些趕到哥哥們身邊,但父親瑞王卻要他在橋邊下馬,徒步前往。他迫不及待的跳下馬,滿臉期待的朝哥哥們奔了過去。
等他到來,侍衛隊長蘇啟剛和段雁筠都已下馬,與他一同湊到趙卉城他們跟前。
「大公子,這是何物?」段雁筠滿月復孤疑的小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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