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柔突然有種旱人落水的恐怖絕望感,數月前的驚鴻一瞥,山賊面前的雷厲風行,那麼忙碌的時刻,這女人居然會抽空看她,並且到現在還認得她……
紅柔真的覺得一切都不對勁了。王爺叫她監視好這個女人,她知道這項任務並不容易,可是卻沒想到這麼難……更遑論此刻的情況,怎麼好像她反倒成了被監視的那個人似的……
濃濃的驚懼感佔據心頭,隔床上那抹嬌小羸弱的身軀,卻好似有千斤重,萬斤沉般……紅柔不敢動,她的武功只是些微,並不高深,她現在腦子里滿滿都是那些山賊被她雪針殺斃的畫面,胸口好似被人挖了一個洞,好像只要她一垂首,就能看到自己胸腔里跳動鮮紅的心髒……
會有可能嗎?一個普通的夜晚,她在客棧三樓的窗邊憑欄外望,突然看到深夜的庭院中央站了個渾身漆黑,神秘猶如鬼魅的人,而一晃眼,那個人突然不見了……但她的耳邊,卻驟然響起那個人的聲音……是的,不知為何,她就是可以確定,那個聲音是他的。
剛才……就在半柱香時辰之前,是眼前這個女人用盡各種卑鄙手段,說盡各種無恥威脅,還讓他賭咒發誓,保證他在有生之年都不會看這種血腥暴力東西的是吧?是吧?是吧?
她登時苦笑,向來知道自己倒霉,穿越這種不入流的行當都能讓她給遇到,如今再撞鬼中邪一下,似乎也並沒什麼需要驚訝的。
雁雪突然眉眼一動,清亮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恍惚,若昨夜不是夢,那當她問那銀面男子是誰時,他好像回答——「你明天就會知道了。」
一听到「血淋淋」「一塊一塊」這種敏感詞匯,晴天突然一手拽緊娘親的衣裙帶子,滿眼的綠光深得都要轉藍了,那是激動的藍光,是興奮的藍光啊……
似乎沒注意到兒子的各種抓狂撓桌,雁雪收回視線,淡淡的說︰「沒辦法了,晴天,一會兒陪娘去案發現場。」
客房的窗戶沒有關,沙沙的風聲吹響窗外的樹枝,鬼影摩挲,細細輕響,在異地的過夜,雁雪向來淺眠。
雁雪眨眼思索,驀的,她又抬頜,轉首盯向不遠處靠在牆邊,嘴角掛著得意笑容的花一寒……「原來如此。」她嘟噥一聲,隨即眼角抽了抽,心道,這姓花的竟比他想象的更小氣,更記仇……
在兒子的再三保證下,雁雪終于心滿意足的牽著兒子的手下了一樓。
「噗……」前半段話還算靠譜,可後半段話實在是讓人忍俊不禁。花一寒一個沒忍住,站在邊上憋笑起來。
清眸一眯,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不畏,她突然傾身上前,猛地兩步竄到他跟前,想就近看清他的長相……
雁雪與晴天也走過去看,剛好看見個五大三粗的莽漢子輕敲桌子,對著本正怡然用膳的沐白喝問︰「你就是沐白沐公子?」
那男子昨夜說他叫「沐白」,姓沐的?是真是假?真名還是假姓?他接近他們是為了什麼?
這個不能招惹的男人,不似人,更似鬼的男人。
她皺眉輕喝一聲︰「豁出去了……管他是人是鬼……」兩世加起來殺的人都能組成個小鎮了,就算遭報應又如何,就算受懲罰又如何,她也不會懼怕,做都做了,後悔有什麼用?
那衙差皺起了眉,似乎很是為難。
一秒鐘,只是一秒鐘……她可以確定方才月光只是被遮蓋了一剎那,可就在那一剎那之後,那人……就消失了……
像是看不懂她眼中的排拒,沐白繼續問︰「昨夜發生暴動,雖是萬籟俱靜時分,卻怕也驚動了人,沈姑娘女兒家細敏,昨夜可曾沒听到什麼古怪的聲音?或是看到什麼古怪的人?」
她看著「他」,不知他是男是女,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她在三樓,而他在庭壩樹下,明明什麼眼神交流也沒有,可雁雪卻可以確定,那個人在看她,一定……在看她……
那麼鮮艷,那麼瑰麗……
話音未落,就听樓下突然響起一陣聲響,本圍在房門口看熱鬧的人群紛紛跑到走廊,抓著圍欄,探頭往樓下看。
意識到旁邊床上的人兒真的睡著了,雁雪方才睜開眼楮,抬眸看向門戶大開的窗子,透過斜開的窗紙,她看到倒影在白紙上的樹枝,被拉成長長陰森的形狀。
「笑什麼?」如此的近的聲音,仿佛近在咫尺。
「哎呀,一般的死人當然沒什麼好看的,可是娘,他們說這個人是被肢解的,砍成七八塊的耶,還說整間房間都是血,這麼刺激的場面,百年難得一見呢,物以稀為貴,當然要見識見識啊。」小家伙興奮得兩眼綠光,他最喜歡血腥殘忍的東西了,就像他總喜歡把做實驗的癩蛤蟆用各種方法截肢戳眼一樣,他覺得那很有趣。
幽深的眸子突然一晃,轉向一樓大廳,從他此刻的方向,剛好能看到大廳中央的那張桌子上,正坐著個優雅食用早膳的如玉男子。
「什麼?留下來等到破案?」她驚訝的雙眸一轉,轉向了客棧大門處,果然,門外一左一右,兩個身穿差服的衙役正門神似的矗立守著。
「不、不好了……死、死人了……死人了……」突然,屋外的尖叫聲響起,驚回雁雪魂飛的思緒,她快速的穿好衣衫,再拉開房門。一出房間,就見走廊早已亂作一團,此起彼伏的男男女女驚叫聲正從走廊盡頭某間屋子里傳來……
從門外往里看,只能看到滿屋的血印,地上,牆上,桌上,床上,到處都是……屋內此刻只有兩三個衙差,進進出出忙碌不停,而牆邊窗下,擔架上躺著的應該就是本案死者了,那死者被白布蓋著,白布已經沾了血,看不到模樣,不過听說人是被解體的,但現在從白血布的輪廓來看,他的四肢應該已經被拼湊齊全了。
雁雪冷冷的白他一眼,對著唯一的兒子,繼續口若懸河的諄諄教誨︰「晴天你要知道,小孩子就該有小孩子的樣子,很多事,只有長成大人了才能做……」
「嗯。」對方一派優雅,漫不經心的應允。
現在的她,真的寧願相信他是鬼了……
什麼叫進展得真快?
如果剛才還為影子的事糾結他到底是人是鬼,那現在雁雪可以百分百肯定了,這是鬼,絕對是鬼……或許,從來也沒人規定鬼是必須沒影子吧。
雁雪很驚慌,她急切的想退後離開,可後腰,一雙略帶涼意,又飽含侵略的大手突然將她抵住,他手臂微彎,將她輕若羽毛的身體摟向自己,呼吸間的紊亂,衣服間的貼合,她甚至能感受到她貼靠的硬石胸膛里,那微薄的涼意。
怎麼一轉眼,態度立馬三千六百度轉變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女人心,海底針嗎?是嗎?是嗎?
「來了,又想走?」他微微傾身,菲薄的唇瓣貼在她的耳畔,耳窩內傳來溫熱的氣流,她勉強穩住心神,一雙繡拳,揣得更緊了,卻動彈不得。
「好了,快睡吧。」鄰床的人輕語一聲,接著是翻身的聲音,然後室內恢復靜謐,緩慢溫和的呼吸聲從鄰床飄來,傳進紅柔的耳朵……
「別擔心,清者自清,我若執意拘捕,反倒引人懷疑,索性就灑月兌的隨他們去了。」說著,他還溫和的拍了拍紅柔緊抓自己的小手,以示安慰。
「公子,別去……」紅柔仍不放手,小手甚至抓得更緊了。
「我笑什麼關你何事,倒是你,引來我作何?」勉強鎮定下來,她立刻反唇相譏,這個男人武功深不可測,卻特地引自己出來,來廣塢府不過半天時間,她應該沒做什麼值得讓人注目窺視,驚天動地的大事才對。
更重要的是,他都到了她面前,她卻根本渾然未覺,如不是他出聲,她還完全沒發現他的靠近,天啊,這樣高深的內力造詣,若他真的是人非鬼,或許反而更加恐怖。
只是……
看到她下來,如玉的男子翩然一笑,那抹笑容還是如昨日見到那般怡然輕淡︰「沈姑娘若不嫌棄,一同而坐吧。」
不,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的。
突然,黑若曜石般的眸子閃了閃,花一寒靈敏的望了一眼走廊盡頭——那間死了人房間,他突然咧嘴一笑,笑中帶著些惡意的殘忍。
雁雪滿意的笑了笑,秀絕傾城的臉上露出一絲輕柔,牽起兒子的手,她昂首闊步的邊往樓下走,邊笑眯眯的問︰「現在晴天還想不想去看案發現場呢?」
所以,不是為了早點走,她也不會帶著兒子來主動幫忙……
靜候一旁的紅柔立刻轉身去拿新碗筷,而紅柔一走,沐白便似隨口般的問道︰「沈姑娘昨夜睡得可安好?」
樓下的騷亂還沒停止,一臉陰郁的紅柔上前一步,擋在自家主子面前,面色不虞的沖衙差頭頭道︰「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誰嗎?區區衙役,敢對我家公子大不敬,小心你的腦袋。」
感受到兒子強烈期盼的幽深目光,雁雪咽了口唾沫,暗忖自己這個做娘的簡直太失敗了,這整整六年又當爹又當媽的把兒子拉拔長大,一心想養個正太屬性的呆萌娃,可卻基因突變,養成了只嗜血貪艷的吸血鬼……真是劣作啊劣作。
明明對方什麼都沒做,只是說幾句話而已,為什麼她會嚇成這樣?這個女人,無論說話,還是表情都是淡淡的,按理說應該沒有威脅力才對啊。
「死人有什麼好看的?小晴天又不是沒見過。」渾身帶著尖銳置氣的花一寒慢慢的渡過來,他手中的扇著漫不經心的一揮一揮的,可眼神,卻從頭至尾沒有看雁雪一下。
終于,理智被搞得崩塌了。
兩母子翩然遠處,獨留下趴在牆上,仍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俊逸男子……
縴白的倩姿像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定般,如飛鴻似的射出窗戶,風聲鶴唳,朝著風吹的方向,她想也沒想的急速飛行,當飛了半柱香時辰後,她終于停了下來,因為她看到某棟房子的頂檐上,背光的深色身影,正安靜的矗立,好像正等待著她……
「真的撞鬼了嗎?」幽幽的伸出柔荑模著自己皎潔如月的細致臉龐,她靠在窗欄邊,渾身竟透著股無力的酸軟。
笑了一下,雁雪也不客套,大大方方的點了個頭,便利落的坐在了對面,小晴天也自坐一方,一雙靈動的大眼珠,卻敏銳的睨著這個笑得古古怪怪的男人。
「我是誰?你在乎嗎?」淺薄的呼吸里透著絲輕笑,那笑雖然動听,此刻卻只讓雁雪覺得毛骨悚然。
雁雪的輕功造詣很高,所以她知道,人畢竟是人,再怎麼高的輕功,也不可能漂行如鬼魅,行動如燈幻影般光速……
透過月光,頂檐上的人倒映出縴長的影子……雁雪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她抵住自己的潔額,為自己方才的白痴而失笑……這人是有影子的,那他就不是鬼,天啊,她竟還以為是撞鬼了,看來與花一寒呆久了,她的腦子也退化了。
這個女人就是屬于那種,越是與你輕描淡寫的說話,你越是會被她渾身所散發出的無形壓迫感給束縛得喘不過氣來……
重新將目光放到那衙差身上,她笑得有些瑰艷︰「官爺看小女子柔弱,可我可膽子大著呢,勞煩官爺就通融通融吧,說不定小女子還能為你們查出點什麼苗頭呢,再說,那尸體還放在窗邊,這應該是辦案的仵作還沒來的緣故吧?這專業仵作都知道,尸體最忌放在門邊或是窗邊通風的地方,況且,這查案本就是趁熱,越遲驗尸,就越難差,反正辦事的也沒來,就讓我先看看吧。」
「出去出去,死人有什麼好看的……」因為她太想看清楚,因此身子前傾,差點就要跨進門檻了,守門的衙差終于忍無可忍,扭頭過來發飆的對她狂吼。
眯著眼一掌將他拍開,雁雪慢條斯理的夾著菜,丟進嘴里咀嚼兩下,才淡悠悠的說︰「你去長長見識也好,男孩子就要從小訓練,就算再恐怖惡心的東西,也要去面對,去適應,這才該是男兒本色。」看她說得大義當前,正氣凌然,晴天卻突然有種還在夢游的感覺。
上了三樓,樓梯拐角,花一寒靜靜的倚牆,輕笑的睨著她,雁雪挑了挑眉,眼楮瞥向天字七號房,直接問︰「你看過了?」
壓下心底的不平,勉強露出一絲溫婉縴柔的淺笑,她聲色緩柔輕細的道︰「這位官爺,小女子家中有叔父乃為仵工,小女子從小耳濡目染,對驗尸查案之事也頗為有興趣,不知官爺可否通融,讓小女子進去看看?」
他比她高出大概一個頭,想看清他的臉,雁雪必須仰頭,可一抬頭,水漾般的眸子猛地一縮,心中的恐懼感驟然增大……因為撞進她視野的不是一張臉,而是一塊面具,一塊銀色的半面面具,那麼憂郁深沉的銀,在月光的映襯下泛著點點波光,忻白的光絲環繞在那張不明來歷的臉龐上,透著股神秘,與令人無法褻瀆的神聖……
這麼說來,昨晚的事……不是做夢?
「過來……」
「哼。」莽漢子正氣凌然的冷哼一聲,聲如洪鐘的喝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有嫌疑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要查。換言之,不是做賊心虛,又怕什麼人盤查?」
雁雪閑淡的撇撇嘴,臉上沒什麼表情的說︰「同房共寢一夜後,你們的感情已經升華到可以人生攻擊的地步了,進展得真快。」
「沒犯事為何要去衙門?你這衙差好沒腦子,要是殺了人,我們還會乖乖呆在這人等你抓嗎?況且,你說有人密報,那密報的人又是誰?你就如此信他?」紅柔依舊堅守立場,氣得小唇不住翻動。
莽漢子不理紅柔辯解,只轉頭看向宋暮白︰「既然一口咬定沒有,就請閣下走一趟衙門吧,把話講清楚大家都方便。」
雁雪嘴角一抽,心里悲憤的想著,要不是客棧被封鎖,不破案她就沒法離開,誰有空來看?她是知道古代破案,少則數天,多則數月的,要是真讓這群腦袋腐朽的古人破幾個月,死人只怕都生蛆了……
紅柔雙拳緊握,眼看就要忍無可忍的動手御敵了,千鈞一發之際,她皓腕突然被人拉住,她側目,就見宋暮白已經瀟灑翩然的站起身來,大大方方的雙手抬起,對著那衙差笑意盈盈的說︰「這位小兄弟動作可輕點,在下配的飾物,掛的物什倒不少,就是還沒戴過鐐銬。」
經過了這麼詭異的一夜,雁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間的,但第二天一早,當她睜開眼楮,環視四周一圈,最後將目光定格在干淨整潔的隔壁床榻上時,她卻開始迷茫了……
「該死,你到底是誰?」懊惱的咒罵一聲,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與他靠得這麼近,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輕淡的香氣,那是冰雪蓮的香氣,幽淡卻寒冷,她發誓,再以這樣的姿勢跟他呆下去,她過不了多久會被他凍僵,最後凍死……
雁雪堅定的點點頭︰「嗯,暫時,你還太小,這樣容易造成你的心理負擔……乖,等大點了再看……」
恐怕是因為客棧死了人,一樓大廳門可羅雀,除了正中央的那張桌子,一身藍袍的沐白正孜然的食了早膳,旁邊幾乎空無一人。
「嗯,這就對了,果然是娘的兒子,悟性不錯……」
這個時候,輕風吹動了天邊的烏雲,皎潔如光輝的明月被慢慢遮住,少了朦朧的月光照明,一切頓時變得有些難以控制,漆黑取代了她的視野,雖只是一剎的時間,可當破開雲霧後,庭壩里,那個人本站著的地方,已經空無索物了。
「笑什麼?」他再問一遍,低啞如綿延琴瑟的嗓音,讓人忍不住側耳傾听,很好听的一把聲音,溫厚中透著絲性感,只是聲中的語氣若是能別這麼干巴巴的,或許會更好。
那衙差大眼一彎︰「你這姑娘可真招笑,哪有找尸體當樂子的,不過你若執意想看,一會兒我們頭兒來了,我就替你去問問,他許了才……」
那守門衙差也被驚動了,以為樓下有人鬧事,立即板起黑臉就要去斥吼,可探頭往下一看,竟看到自家頭兒領著十幾個支援的兄弟,正圍著大堂中央唯一坐了人的一張桌子。
微薄的月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影,打在客棧後院的庭壩上,平穩的小石路中央,黑色的身影在樹影與月光的婆娑交疊出,淡淡的屹立。
低低的笑聲再次響起,他貼在她耳畔,用他那誘人蠱惑的氣息將她重重包圍,低沉如琴瑟的聲音再次翩出︰「我是誰……你明天就會知道……」
「咦?他昨晚有出去嗎?」低低的嘟噥聲從腳邊傳來,雁雪俯首,就看到自家兒子模著光潔的小下巴,一臉奇怪的喃喃自語︰「我監視了他一夜,他昨晚明明沒出去啊。」
「你、你到底是誰?」她心跳得很快,不敢再問他的意圖,她只想知道這個男人到底是誰,知道了,她就會告誡自己,這輩子不管在哪兒遇到他,都要記得繞路。
見她發怔,沐白深邃的眸底晃過一絲狹促,隨即又開口︰「方才听門外的兩位衙差對話,好像是說客棧死了人,住宿的所有客人都必須留下來接受盤查,直到破案為止,沈姑娘本是今晨就要動身離開的吧,如今,只怕計劃得延後了。」
「有人密報,說看見你昨晚出入過天字七號房,就是死了人的那間,按照規矩,現在我們要帶你回衙門進行盤問,你最好老實交代,別妄想逃月兌法網。」說著,那狀似衙差頭頭的莽漢子就將鐐銬往桌上一擱,沉鐵落桌的聲音驚得所有人都心頭一跳。
「娘,咱們不能離開嗎?」小晴天拉拉娘親的袖子,陶瓷般的小臉滿是糾結痛苦,如果走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可不能走,那就意味著,他還要繼續近距離的如此靠近自己夢寐以求的血腥場面,可卻殘忍的只可遠觀,不能近窺。
紅柔輕輕的將新碗筷放到一女一小面前,便安靜的退下。
「尚好。」疏離的淺笑掛在唇邊,只是禮貌的點頭致意,顯示出她並沒有與他深談的意思。
小晴天痛苦的揚起可愛的小腦袋,緊盯著自家娘親,一雙大眼瞪得圓圓,他沉默了很久,終于咬緊牙關,痛定思痛的道︰「如果是這樣……晴天一輩子也不要長大了。」話里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怎麼才能長成大人?」小家伙對于現在不能看肢解現場感到很介意,因此不依不饒的追問。
想了半晌,雁雪支著下巴,一條一列的道︰「長成大人就是,你要會自己賺錢,會自己做飯,最重要的是,你要有能力照顧娘下半輩子,你要把娘伺候好,衣食住行不能馬虎,一日三餐不能湊合,你每月掙的銀子都要無條件的交給娘,但是你可以偷偷藏私房錢,不過你的私房錢都要花費在供娘吃吃喝喝上,你可以娶娘子,但是你娘子也要一起伺候為娘的,作為新時代的女性,女子三從四德什麼都是屁話,做為一個稱職的兒媳婦,她必須和相公一起工作,然後掙大把大把的銀子給娘親我花,然後……」
正忙著抓耳撓腮,感嘆上天不公的小晴天突然耳窩一跳,他下顎一抬,眼底登時一片綠光︰「娘你說什麼?你說什麼?」激動的半個身子都快掛到了自家娘親身上了。
突然,某種冰淡的雪蓮花香氣映入她的腦海,她眼眸一眯。難道……是那個香味作祟?
「你……」紅柔眉頭緊蹙。他們是偷偷離京的,若是進了衙門,公開了身份,廣塢府的府尹定會上書京城,到時候皇上知道他們離京後居然往北邊走,猜疑肯定更大,到時候,事情就越弄越復雜了。「我們家公子地位尊貴,身份顯赫,又是第一次到廣塢府來,怎會殺一個認都不認識的人?」
「暫時?」小家伙眨巴眨巴亮若星辰的眼眸,似乎沒懂娘親的意思。
想著,她拍拍兒子的小腦袋,痛定思痛的好言相勸道︰「晴天啊,你冷靜一下,那種東西暫時還不適合你看。」
逆光而站,身形高大的男子不置一詞,片刻的安靜,卻讓雁雪澎湃的心髒幾乎狂跳出胸,她不喜歡這種裝神弄鬼的沉默,確切的說,她不喜歡這種連對方樣貌都看不清的被動感……雖然她心里很怕,這種真實而濃烈的膽顫感讓她自己都訝異,可是相比之下,她更討厭讓這個陌生人如此輕視的自己……
如蔥的手指緊緊攀住窗框,像是要將這木質的東西摳出個窟窿來,全身緊繃,她眼眸未動,仍舊一瞬也不瞬的緊盯著小石路的中央,好像要確定那個「人」是不是真的不見了……
逆著月光,雁雪看不清他的長相,卻知道他身形高大……無形之間籠罩在兩人之間的氣流,似乎因為這詭異的對站,而突然湍急了。
花一寒覺得,自己以前豐神俊朗的美男子形象,打從遇到這惡魔般的母子之後,便徹底粉碎性結束了,不過……奇怪的是,他非但不覺得傷心,反而還蠻開心的……這對母子,真的太特別了,隨時隨地都能給他無盡的驚喜,看來,若是他還想保持這份心境愉快,他這輩子都是離不開他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再也忍不住了,旁邊某個本想裝生氣裝到天荒地老的男人,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了……
她不大聲說話,不表情猙獰,那是因為,有一種旋風,是在沉默中爆發的……
小家伙立刻像撥浪鼓似的猛搖頭︰「不看了,不看了,下輩子也不敢看了……」
雁雪微微挑眉,這男人還挺小心眼的?不就是她昨天斥了他兩句嗎?他居然氣一夜?
幽遠的聲音,好像不似真人,可耳畔的溫度又是如此清晰,她赫然回首張望,卻發現除了耳畔上那無人模擬的淺薄淡溫,四周根本空無一人。
請听清楚,她說的是主動來幫忙,主動的意思就是倒貼,幫忙的意思就是不收錢,不收錢啊,不收錢啊,免費啊,免費啊……還想她怎麼樣?
似乎並不抗拒她的主動靠近,高大男子紋絲未動,身形穩若磐石。
嘆了一口氣,下了床,她本只是想去關窗,可人到窗口時,不知是鬼使還是神差,她卻突然探出頭往下看去,仿佛下意識的,她就知道窗下會有什麼東西一般……
「娘。」小晴天精力充沛的如小流星般撞進娘親的懷抱,親昵的蹭蹭娘親的手臂,甜糯好听的聲音靈動的響起︰「走廊盡頭的天字七號房間死人了,娘,我們也去看熱鬧吧。」
人生攻擊……
斂眉一派優雅淡然的吃著早膳,雁雪半眼都沒再賞賜給自家兒子了,可清水般的明眸卻狀似無意的瞥了對面的沐白一眼,不知是巧合還是刻意,她的視線剛掃過去,卻發現他也在看她,一雙狹長的魅眸慵懶的眯著,微笑的看著她。
「密報者的身份衙門有義務為他保密,你們不用知道這麼多,跟我回衙門就是了。來人,上銬。」說完,他虎軀稍讓,後面的嘍立刻上前,拿起鐐銬準備架上。
她猛然抬頭,眼中溢滿了驚訝……等等,這人剛剛明明在房檐上,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悄然無聲的落到了她身邊?……一眨眼,怎麼可能,真的是一眨眼啊……
「果然還是有關系……」某女輕飄飄的丟下一句,轉身,徑直往那間門外還圍著大批群眾的凶案屋子走去,不再理身後被雷劈中的某人。
漆黑的夜晚,本該無人的庭壩里,突然出現一道黑影,在月光與樹影的交疊晃動下,詭異而陰森……zVXC。
到了這一刻,紅柔才終于放松四肢,可她卻發現,自己除了後背,腦門上也全是冷汗。她拉緊薄被,也翻了個身,佯裝疲憊的背對著雁雪,她將腦袋埋進被子里,深吸一口氣,卻覺得全身發軟,好像所有的力氣,都在剛才用完了。
渾然不听身後人的絮絮叨叨,喋喋不休,雁雪推開人群,大而化之的走到人流最前端,凝眉看著眼前的環境……要柔突也。
「喂,誰被惡心到了?」這可是紅果果的輕視啊,花一寒立刻挺起背脊,抬頭挺胸,露出一臉不可一世的狂傲表情,隨即又嘴唇一撇,瞅著樓下大堂輕蔑的道︰「本公子只是不想跟那小白臉同桌罷了,看到他那張娘娘腔的臉,誰還吃得下?」
他話音一落,雁雪只感覺身體驟然一松,眼前再一花,再回神時,眼前哪里還有半個身影?
突然有些後悔一時沖動的跑出來了,雁雪倒退一步,繡拳緊緊藏在身後,手心的汗,顯示出她的不安。
花一寒再次炸毛,俊逸五官登時扭曲大吼︰「不要用那麼曖昧的形容詞,我和他沒關系,就算有關系,也是互相仇視,敵視,蔑視,鄙視的關系……」
居然有人……真的有人……
這種感覺,就像你嘴邊明明有只大雞腿,你卻只能干看著,不能吃下去,嗷嗷嗷,世間上最痛苦的事,真是莫過于此啊……
又是這樣,用一秒的速度,突然……突然的消失……
幾乎是立刻便瞪圓了眼眸,雁雪抓緊窗欄框,手指的溫度因為這乍然看到的恍如鬼魅的黑影,而有些泛冷。
見自家主子竟然答應去衙門,紅柔急得立馬抓住他的手臂,緊忙搖頭。
沒有人的懷抱是冷的,沒有人的手是涼的,可這個人,卻……
宋暮白微彎的深眸淺淺一轉,唇邊掛著人畜無害的溫和笑容︰「在下正是。」那麼,現在……她是撞鬼了嗎?
太殘忍了,太殘忍了,這種打從心底的折磨感就像有千百只螞蟻在啃咬你的心髒,用這種方法考驗他的自制力,簡直太暴虐了……
額,難道那個人的意思是說……他就是殺人凶手?
她臉色一白,頭皮頓時一陣發麻……
「過來……」還是那道聲音……就像閻羅催命的念符,不斷的重復,回響,即便雁雪強迫自己不要听,不要看,不要好奇,不要沖動,可那道聲音還像是鑽入她的大腦,揮之不去,斬之不斷。
用薄被將自己裹得緊緊的,身子也縮卷在了一起,不知為何,紅柔突然覺得很累,剛才的肌肉緊繃讓她用光了所有力氣,疲憊感接連而來,終于,在不知不覺中,她好像真的熟睡了過去……
「所以被惡心到了,不下去吃早膳?」
雁雪恬笑,繼續再接再厲︰「而且,我就是看看,也不動手,就是見識見識。」
她昨晚睡得好像很沉,連臨床的人走了,她居然都不知道。呵,多年來養成的警惕心和防御心似乎在昨晚同時失效了,在異地從來淺眠的她,第一次睡得這麼沉,這麼沒有戒心。
古怪的人?
這個認知讓她發愣,昨晚那人,行動如鬼魅,身姿如幻影,渾身冰冷得不同尋常,那個人,或者那個鬼,雖然恐怖陰森,但怎麼看也不像是個殘暴至極的解體凶手啊,更何況昨晚她與他曾靠的如此之近,但她並沒聞到他身上有血腥味,她對血的氣味很敏感,她不會聞錯。
手腕顫了一下,她立刻垂下眸子,夾菜,繼續吃飯……
免費的吃食,不吃白不吃。
只是……一樓與三樓的距離……不可能的人為速度……他的聲音怎麼會如此近的出現在她耳邊呢?
她眼中的驚慌轉瞬間便成了驚訝,這個男人……渾身如此寒涼,她能感覺到那股冷,是打從心底蔓延出來的,能凍結一切的冰。
那衙差不耐煩的再次轉頭,本想大罵她一頓,可一看到她那張淺笑盈盈,秀絕柔艷的臉龐,登時火氣一消,聲音也放柔了些︰「姑娘是說要進去看那死人?別說規矩上不許了,就是許,姑娘一介女兒家只怕也看不慣那凶厲恐怖的場面,那人啊,血淋淋的,都被砍成一塊一塊的,拼都差點拼不齊了……」說到此處,那衙差還增加戲劇效果般的抖了抖一身的雞皮疙瘩。
一連串問題堵在心里,讓他心生煩躁。
悠淡的風中,那道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卻似乎有點遠,雖淡,卻又重得像烙鐵一樣,猛地一下,打在了她心髒深處,不覺疼,卻突然無法忘記。
晴天還停留在幸福來得太快的驚悚感中,足足僵硬了一刻鐘,在看到娘親已經吃完擦嘴,翩然起身時,他立馬丟下碗筷,小尾巴似的跟了上去。
雁雪深深的看了自家兒子一眼,第一次良心發現的產生了內疚感……哎,遺傳這東西真是要命,這麼小的孩子,就有血腥因子,跟她還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不知道一般人大半夜起來關個窗子,卻突然撞鬼,會是什麼反應,但是她,真的腳軟了。
強撐著身體里的理智,她想掙扎逃開他的桎梏,可她動一分,他的大掌就用力一分,他冰涼的掌心緊貼著她的後腰,透過縴薄的褻衣,她能清楚的感覺到他手心的溫度,涼的溫度。
突然,輕風變作大風,烏雲漂流湍急,刺耳的風沙聲也越來越響……雁雪還是一動不動的站在窗邊望著……猛地,她耳畔一陣溫潤,在她還來不及回頭時,一道飽帶沙啞低沉的聲音,驟然鑽進她的耳窩&
她一雙深如幽潭的清眸隔空靜靜的盯著下面庭壩那抹黑影,耳邊一絲輕風刮過,鬢角的青絲頑皮的擺動兩下,隨即又安然垂立。
「我說你到底要我說幾次,沒關系,沒關系……那個娘娘腔一副膩死人的模樣,整得笑得跟發春似的,真是丑人多作怪,而且……」
明天就回知道?唔,怎麼知道?
宋暮白苦笑一記,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卻還是口齒謙潤的道︰「柔柔,我知你擔心我,可我若不去,不就辜負了人家花公子的一番心意了嗎?」說到此處,他滿臉誠懇︰「人家花公子一大早的,趁著咱們用膳,又是翻窗,又是跳樓,好不容易跑到衙門口,扮作告密者,將這套‘情報’一字不漏的告知了他的肝膽兄弟刑大頭兒,事後他又千辛萬苦的從這麼遠跑回來特地趕著看我這出戲,他如此勞心勞力,為我這番不辭辛苦,我又怎麼忍心令他失望呢?柔柔,公子以前就教過你?君子貴人賤己,先人而後己,贈人玫瑰,手有余香,助人為樂乃是我南寧國的民風根本啊。」
「呃……」紅柔愣了……
ps︰第二更正在碼中……也是一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