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辰,趁了三小姐熟睡,秋雲便拉了一同服侍的春兒站在回廊上說著小話,近幾日府中大事不斷,倒是讓她們多了不少談資。
「老爺已經兩日未回府了,听說是朝中受人彈劾,昨個兒我還听外院兒的小廝說,老爺這幾日都住在別苑的良姑娘那兒,那良姑娘也算是個妙人兒,但到底沒名分,怎的老爺朝中出事,卻落夜在她那兒呢?就算找人商討,老爺也該找太太啊。」春兒年紀尚輕,也心直口快,外頭听到什麼,這會兒嘴里就說什麼,也沒什麼顧忌。
秋雲卻是有幾分見識的,她忙捂著這小丫頭的嘴,斟酌了一下,才嗔道︰「我的好妹子,可看好你的嘴,外頭人怎麼說是人家的事,可這些話可不能是咱們亂說的,別說老爺素來風流成性,就是普通人家,三妻四妾,外屋養著鶯鶯燕燕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那良姑娘倒也是個人物,雖說是個破敗的官家小姐,但朝中倒是有兩位叔叔說得上話,雖說後台關系未見多硬,可到底與老爺一起,也能談出些東西來,再說了,這幾日府里這麼亂,就算老爺想回來,也得不了個清靜,何必呢。」
沈安雪倒是穩穩的坐著,只是一雙往日嬌羞清亮的眸子,在這一剎那,卻戾若蛇蠍。
那方花一寒也忍不住了,他推開椅子,走到兩人身邊,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嘴角嗤起一抹輕諷︰「是啊,輪到誰可是不一定呢,兩位現在爭論不休,又有何用?保不定兩位都只是局外人呢。」
菜上完了,在這期間沈熗、劉氏、沈雲雪、沈安雪都與宋暮白閑談了幾句,就連方騫也被逼著聊了兩句,方騫雖然與宋暮白同是南寧人,但是玥王是個閑王,不上朝,不理事,他又是成天跟著皇上身邊的,與他就並未多交,因此除了同鄉,竟然談不上幾句話。
小晴天揚起一張明媚的笑臉,高興的跳下椅子,鑽到花一寒懷里,笑眯眯的說︰「花叔叔真溫柔,以後誰嫁給你真是好福氣,不如你就勉為其難娶我娘吧,雖然她懶散一點,偶爾凶一點,必要的時候冷血一點,但是從大方向來看,她還是不錯的,至少她有我這個集可愛、聰明、能干、孝順、出得廳堂、入得廚房、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精靈活潑、純真無邪,各種優點于一身的好兒子啊,就這一條,你可就賺了……」
沈熗頭疼的撫撫額角,正想開口,卻見坐在小家伙身邊的花一寒一臉溫笑的抬起頭,對著小家伙問︰「想吃什麼?我給你夾。」
大人經餓,經折騰,卻不代表小孩子也要隨波逐流,只見小晴天嘟了很久的小嘴,卻見根本沒人注意他,小家伙不高興,拾起筷子,就打算夾菜。
似听懂了老管家的疑惑,那小廝立刻垂著頭,開始仔細思考,良久,他才慢慢抬起頭,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肯定︰「小的覺得定是包括了三小姐的。」
而沈雲雪也即刻豁然起身,一張美麗的臉龐滿是震驚的盯著方騫。
小晴天委屈的癟癟嘴,無辜的指著身旁為他布菜的小廝,嘟起小嘴︰「他夾的都是我不喜歡的,我不要他夾,我要自己夾……」
屋子里再一次寂靜無聲……
見他遲遲不語,秋雲眨了眨眼,卻還是壯著膽子喚道︰「新姑爺……」
春兒望著秋雲,似是在問「我們這樣是不是有點不對?人家就是想見見他前未婚妻。」
宋暮白與花一寒也盯向了方騫,兩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帶著審視。
雁雪與劉氏對峙多日,雖說早恨不得將她手刃刀下,卻又不願她死得太痛快。而在她的最終目標「讓沈家生不如死」達到成效前,她頂多也只能與劉氏拌拌嘴皮子。
老管家自然並不知道他家老爺心底的小咆哮,但是他卻也隱約感覺現場氣氛有點僵硬,凝結的看了現場很久,他才遲鈍的似有所覺,悄悄往後挪了一步,隨便叫了個小廝來頂替自己的位置,二話不說,他便假借催菜之名,逃之夭夭了……
這麼說他們是認識的?沈家的人登時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倒是沈安雪眯這眼眸似在回憶什麼,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娘子,你愛吃青椒嗎?」花一寒受了冷眼,卻並未氣餒,仍舊端著一張俊美飄逸的笑臉,一臉諂媚的望著雁雪。
按理說老爺不該請三小姐啊,三小姐可不是賢良淑德的主兒啊,心里越發忐忑,,老管家悄然走到內門邊,朝里望了一眼,看老爺正與幾位客人正侃侃而談,想來此刻自己去打擾,必定會讓老爺心生不快吧。
倒是房間里,軟帳內的秀絕人兒輕輕的睜著眼,一雙水漾般的眸子散漫的盯著床頂上層層疊疊的帷幔,紅唇緊抿,須臾,她又重新閉上眼楮,眼瞼遮掩住眼底的一片幽色,靜靜的翻了個身。
花一寒稍顯緊張的看向宋暮白,他如此公然的親昵喚她,是否說明他們二人當真……當真……關系匪淺?
這種感覺,悲劇的無力。
「什麼?」劉氏料不到他會突然有此一說,臉色當即慘白。
好吧,吃頓晚飯,能僵硬成這樣,也算是一種境界了。
至于沈熗的右手邊,第一位自然是準女婿方騫,其次是貴客一,然後貴客二,雖然入席的客人只有兩個,但因為是圓桌,又是恰位,因此小晴天的左手邊,便是那所謂的貴客二。
這下,花一寒和方騫都沉默,只是試探的視線仍舊在兩人之間徘徊,仿佛想從兩人的表情里,看出一些蛛絲馬跡。
方騫這才回神,看了秋雲一眼,眼楮隨即轉向她身後的藏色門簾,聲色有些蕭冷︰「是她讓你這麼說的嗎?她……不想見我?」
小晴天看了看娘,又看了看那頭的方騫,一雙大眼卻是緊盯著娘,注意著娘的每一個表情。
而方騫,則無意外,無壓力的全程用含情脈脈的眼神,深情款款的凝視自己的心上人,他眼底那份痴迷,害得雁雪坐立不安,背脊汗毛直豎,周身雞皮疙瘩。
至于沈雲雪與沈安雪,如往常一樣,眼楮壓根就沒離開過方騫,若是可以,她們恨不得把眼珠子摘下來,貼在方騫身上,只是閑暇之余,兩人也會若有似無的瞥向身邊的沈雁雪,面露提防。
沈熗白日與宋暮白聊了不少,便知此人不是拘謹擺譜之人,雖說早知這位玥王在南寧也不過是個閑王,不足為懼,但王爺之名畢竟尊榮,自不會有那個王爺對個外國臣子紆尊降貴的,于此,見他謙遜有禮,沈熗心下便了然,這位王爺雖說是閑王,可卻招人緣,當年南寧五王奪嫡,這位王爺置身其外,如今時過境遷,卻受新帝寵信有加,亂時則身,安時享貴,這樣的人,若是以一「閑」斷,可不盡然啊。
春兒愣愣的看著眼前這個挺拔欣俊,英偉帥氣的年輕男子,一臉痴迷。
春兒急忙小雞啄米的猛點頭,可眼底卻仍是說不出的詫然,她進府時間不長,因此對于很久以前的事倒是不知,加上她又不是首城本地人,因此七年前的事兒也是如今才听人提起,只是畢竟現在的下人畏懼三小姐,說的話有幾分是緩和,幾分是遮掩也都算不清了,只是那「私奔、珠胎暗記」之類的詞語,卻是不層斷過,想來如今三小姐都將小公子帶回來了,也不怕人家說什麼了。
「青梅竹馬算什麼?七年來她吃盡苦頭時,你又在何方?」花一寒輕嗤︰「遲來知悔,滑天下之大稽。」
听他方才自稱「在下」而非「本王」,劉氏不覺有些受寵若驚。連忙起身淺淺屈軀,做足了禮儀︰「王爺何等身份,哪里是我一介婦孺可以隨意喚的,王爺請坐,請坐……」
仰天咆哮之後,秋雲也還是冷靜了下來,拉拉春兒的袖子,提醒她不要亂發花痴,這才對著方騫有禮的鞠了個身,笑道︰「原來是新姑爺,奴婢眼拙沒瞧著是您,我家小姐是在房里,只是午睡時辰,小姐不悅有人打擾,奴婢斗膽,代問新姑爺有何要事?若是事兒不急,等我家小姐睡醒了,奴婢替您傳個音兒可好?」
這位讓大小姐、二小姐等了足足七年,魂牽夢遺,非君不嫁的英挺男子,在沈府可算是名聲大震的呢。
秋雲但笑不語,倒是點了點頭,眉眼彎彎著,卻也不忘嚴肅的提醒︰「不過好妹子,這事兒可也只是咱們揣測揣測罷了,你可別往外頭去說,事兒傳大了,回頭太太那兒怪罪下來,咱們可吃不了兜著走……」zVXC。
雁雪迎視著他似笑非笑的狐狸眼,抿唇不語。
小晴天畢竟是常年屈服在娘親婬威之下存活的,因此審時度勢的眼力還是有的,咕噥一聲,他黯然縮出花一寒的懷抱,小步子挪到自己的位置上,捧著碗,可憐兮兮的望著剛才被他污蔑的夾菜小廝,小廝被那萌動可愛的眼神一望,腦神經充血,立刻二話不說,連忙跑上去繼續自己的本職工作,至于被冤枉,被誣蔑什麼,那都是浮雲。
听著小家伙的童言童語,在場卻沒有人笑,沈熗一臉絕望,劉氏三母女則是一臉鄙夷,等著看好戲,方騫一張俊臉煞白,眼神不自覺的投向雁雪,雙拳緊握,說不出的緊張,而宋暮白則是噙一張溫潤和氣的笑臉,乍一看沒什麼異樣,不過若是仔細看,卻能看到他眼底那一閃而過的陰鷙。「你倒是會小事化大,信口開河。」她譏諷的笑靨停在唇角,眼底劃過一絲冷冽︰「就與你藏匿身份,不懷好意的行徑一樣,夠小人的。那麼請問一聲,我是該稱閣下沐公子呢?還是王爺呢?」
唯一淡定的沈雁雪本只猜測這兩男人沒事兒跑來湊什麼熱鬧?可如今听沈熗介紹,竟听到「玥王」二字。她亮若皓月的眸子當即眯了起來,盯著宋暮白的眼神有些復雜。
秋雲一臉茫然的看著方騫,春兒也終于從帥哥的皮囊里掙月兌出了自己的僅剩的理智,兩個丫頭不禁對視一眼,心里嘟噥著同一件事——三小姐為啥要太太善待她?三小姐不是差點殺了太太嗎?三小姐不是揚言心情不好時,要砍了泄憤的第一人選就是太太嗎?太太不是不敢命令三小姐去她那兒晨昏定省,甚至連方媽媽都對雁芳嶺畢恭畢敬嗎?
而沈熗開了個頭,原本死寂的空氣就像被打破了,劉氏面上帶著女主人溫婉的淺笑,開口道︰「老爺,這兩位是?」
如此斟酌了一番,老管家又糾結了,這時,他瞅見身後站了個小廝,死馬當活馬醫,他來不及細想,轉頭便問︰「老爺方才說請小姐們,你覺得……這個小姐們,是什麼意思?」
對啊,老爺不是怕三小姐嗎?
老管家瞪他一眼︰「我當然知道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是說,小姐們的意思是大小姐,二小姐,或者還包括三小姐嗎?」在自己拿不動主意時,適當問取別人的意見,不恥下問一向是千古傳誦的美德。
沈熗一門心思提防著沈雁雪,倒是忽略了旁人,自然他也沒注意到雁雪身邊的小晴天,在听到宋暮白是王爺里,臉上先是閃過一抹詫然,其後卻又露出危險凶狠的神情,那眼神狂鷙而陰霾,面對的,仿佛是不明來意,隱藏身份,還故弄玄虛的敵人……
小晴天憋緊小嘴,轉頭求助似的望向布菜小廝。
老管家是不是腦子進水了?竟然把這禍害也叫來攪局?他可知道今日來的是什麼貴客,所謂家丑不可外揚,將沈雁雪這個喜怒無常,狂躁易怒的妖孽叫來,如果稍有不察,讓這妖女得罪了貴客,後果誰來擔當?誰來擔當?
至于這位玥王的朋友,話不多,卻也看得出其身不凡,想必也是哪家的王公子弟吧。
于是,就在老管家的自作聰明下,就在該小廝的妖言惑眾下,晚宴時刻的餐堂,再一次寂靜得落針可聞。
不過到如今,氣氛倒是其樂融融,至少那妖女還沒發作。
難道代溝這種事,不止區分于年齡,還區分于地域?她們是北江人……新姑爺是南寧人……果然如此一來,代溝就存在了……那叫鴻溝吧?
秋雲深深的凝視著春兒,眼神發亮精銳「如果你願意在三小姐熟睡的時候進去稟告,我不會攔著你……」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最後居然互揭瘡疤,互相攻擊,誰也不讓誰的吵了起來。
花一寒感受到懷中小家伙使勁掐了掐他的手背,他這才回神,卻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到底遵了這位小祖宗的心願,揚起一張輕佻含笑的俊臉,親昵的將小家伙摟緊了些,對著對面的雁雪說︰「既然咱們兒子都這麼說了,娘子,你就從了為父吧。」
沈熗臉色一斂,對于發妻這種只圖一己口舌之快的做法很是氣憤,他剛待說話,那廂方騫竟突然拔身而起,盯著他們,字字著重的道︰「沈伯父,沈伯母,我要退婚。」
那小廝茫然無措的盯著突然跑來問他一個莫名其妙問題的老管家,籌措了一下,才吶吶的說︰「應該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花一寒臉色一滯,忍不住反唇相譏︰「你又有多好?庸碌王爺一個,不就運氣好,投胎當了個皇家子弟嗎?你與雁雪初次相遇,不也是雁雪救你性命旦夕,哼,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之輩,倒不如梳個髻去當女人算了……」
但是還不待她開口,對面的青袍男子已用更加絕望的聲音寂緲吐道︰「是啊,若我再接近她,便是連累了她……如此,你家太太更不會善待她……」
沈熗與劉氏三母女已經說不出話了,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都自從彼此眼中看到驚詫或疑慮。
怎麼敢?怎麼敢?怎麼敢?
「你……」方騫眯眸,他從沒正眼看過這個所謂的玥王,記憶力他只是個好吃懶做的閑人,此刻兩人對視,他卻發現他竟有不輸他的氣勢,這是……帝王之家所自帶的威赫。
踫了個軟釘子,花一寒臉色難看了幾分,卻還是仍舊保持一副痞痞的樣子,故作不滿的嘟噥︰「每次都這樣,娘子你應為夫一聲怎麼了?」
可他手還沒伸出界,那方沈熗卻突然開口,卻是對四周侍伴的下人道︰「小公子用膳,你們還不伺候著?」
生死相持?這樣的四個字,如此驚心動魄……
老管家頓時覺得前路一片光明,他微笑,以一種「小伙子,有出息」欣賞表情,狠狠的拍了拍小廝的肩膀,這才滿心豁然的出了屋子,轉而去奉行他家老爺的旨意……
秋雲見她一臉無知,憋了憋笑,下意識的瞅了眼三小姐的屋,這才壓低了聲音道︰「這事兒說起來還與屋里那位有關呢……呵呵,這大小姐、二小姐的新姑爺親自送來聘禮,這本是極有面子的事,兩位小姐本也都高興著的,太太也是滿臉的笑,可接風宴當日,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過後的這兩天,新姑爺也沒提要走,只干巴巴的守在客苑,卻也不去找大小姐、二小姐,太太差人過去邀了幾次,新姑爺還都借故推月兌了……」說到這里,秋雲還故作神秘的擠了擠眼,看著春兒一臉好奇的模樣,大為受用,這才繼續道︰「春兒,你可知道咱們這位新姑爺以前也是定過親的人,只是新娘子在與他成婚之前的一年,與人……私奔了。」
小廝連著又點了兩個頭,堅定的說︰「老爺怎麼敢不叫三小姐。」
話說到這份上,再聯合秋雲的種種眼神,春兒當即捂緊嘴唇,免得自己訝異得叫出聲來,她眨巴眨巴眼珠子,吶吶的回頭看了眼厚簾閉垂的屋子,眼里滿是恍然︰「秋雲姐你的意思是……新姑爺這是在守著……咱們三小姐?」最後五個字,她說出的音量明顯輕了一大截。
「府里亂?」春兒聞言不禁詫了眼,自從跟了三小姐,她出雁芳嶺的時間就少了,三小姐又是個懶散的性子,有時候一整天也不出房門,她就在屋里乖乖守著,大半的八卦,還都是從同屋的蘭兒那兒听來的,不過她倒沒听蘭兒說過府里還有什麼亂事兒。
不但不救人水火,還落井下石?這就是人性啊,人性啊。
可她越是目光狠戾,宋暮白倒越是神色溫柔,弄得她宛若打拳打在棉花上,渾身上下充斥著無力感。
又過了一天,離家三天的沈熗終于回府了,只是這次回來,他身邊卻帶了兩位客人。
豈料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不到,這白女敕女敕,香噴噴的新鮮出爐準宗婿,就成了自己那禍害女兒的囊中物了?若說不氣那是騙人的,若說不憤更是騙人的,這就仿若你買了一塊紅燒肉,吃到嘴邊了,卻發現這肉是被人啃過的……
宋暮白冷然︰「方大將軍兩位嬌妻,一個娉婷動人,一個清雅溫秀,左右逢源還不夠,心思怎麼還往遠處偏?」
老爺說去請太太與小姐們。那個小姐們的意思是……三位小姐都請?
「哎呀呀,我娘最討厭吃青椒了,花叔叔,以後進了我們家們,可別做青椒。」小晴天望著那像毛毛蟲似的青椒肉絲,打心眼里起了個寒顫。
心里雖然感覺有些不舒服,但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勁,最後,雁雪只好用冷若冰霜的目光狠狠的睨著他,以表示自己的不滿。
雁雪抽抽嘴角,月復背受敵的感受著眾人的視線,其中最重的當然是方騫的那道,她無力的撫了撫額角,有些疲憊的道︰「行了,不就吃頓飯嗎?就不能好好吃?」
倒是宋暮白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只是眼底的那抹陰鷙,早已轉換成了陰戾,夾雜的還有一分危險。
其中一個離小晴天近的小廝忙應了聲,往前親自為小晴天布菜。
方騫?
秋雲畢竟比春兒痴長幾歲,一听到對方的名字,她第一反應便是暗叫不好,第二反應就是仰天長嘯,天啊,她們不過就是在背後說說人家小話,有必要把正主招來嗎?她們的念力有這麼強嗎?
「玥王爺又何嘗說的不是笑談。」方騫現在只是針對上宋暮白了。
雁雪翻了個白眼,眼底卻並沒什麼厭惡,她是知道花一寒的秉性的,幾月相處下來,她發現他就像個小孩子,偶爾生生悶氣,偶爾就跟晴天一樣狗腿,因此與他相處,她是覺得放松的。
宋暮白冷哼一聲,臉上的笑意褪掉了︰「花公子似乎很有自信自己能成為局中人?真是天大的笑話。」
劉氏是四人中反應最快的,她冷笑一下,盯著沈雁雪的目光宛如毒蛇,輕哼一聲,她才開口︰「原來玥王和花公子,與我們家雁雪認識,只是不知兩位與她……是何關系?」
方騫則是瞬息便將方才對花一寒的敵意轉到身邊這位玥王身上,他叫她什麼?雁兒?這種稱呼連他都從未喚過……
不等兩人再說什麼,方騫卻已經黯然的轉身,只是那僵硬的背脊,與微顫的腳步,還是讓兩個青春少艾的小丫頭有些不忍。
所以……她們真的听不懂這位新姑爺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這下小廝冷汗了……他就是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與閻王三小姐作對啊,為求自保,小廝咬咬牙,豁出去似的也夾了一筷子放進小晴天的碗里,再用獻媚似的小眼神若有似無的瞟向魔鬼三小姐,以示邀功……
沈熗張了張唇,還沒開口,劉氏卻已經皺緊了眉宇,一字一頓的問︰「你說什麼?」
雁雪神色更冷了,只因為第一次相遇時,面對了些不堪重用的小山賊,便用「生死相持」來形容他們關系,只怕不合適吧。
雖然心中已有了猜測,但方騫還是強壓下那股不安,只靜靜的看著雁雪,那個眼神,比之之前炙熱了千百倍。
「哦?」老管家小眼一亮。
「花公子也別做出與雁兒同舟共濟多少年頭的樣子,你與雁兒不過相交數月,實屬泛泛啊。」宋暮白眉目含笑,語帶譏諷。
方騫墨黑的眸子轉向雁雪,眼神里滿是堅定,看著這個自己此生最愛的女人,他緩緩開口︰「我要退婚,我方騫十年前便向天起誓,今生今世,非沈雁雪不娶,因此我不能娶別人……」作為一個軍人,他的聲音卻並不大,甚至還帶了那麼一點柔情與小心翼翼。緊緊的看著心上人,他又說︰「我不該心軟雙親的懇求,同意與雲雪、安雪定親,雁雪,你還願意……再給我一個機會嗎?我發誓,我會比以前更愛你,將你護在心窩,不讓任何人傷害你,不讓你再吃半點苦,雁雪……可以嗎?」
這幾日,朝中不知何人拿出一些子虛烏有的東西,密報他有謀反叛亂之心,連著幾日,他都奔波于朝里朝外,查探各種虛實,著實累得不清,好不容易今日平定了一些紛爭,他竟收到皇命,要他招待南寧國來的王爺,此等敏感時期,皇上還能對他委以重任,他自然感恩戴德,這證明皇上還信任他,連帶的心情好了,對待客人的態度也比以往對待別國的使節,好上千萬倍,加之如今見這位玥王雖說看來簡單,卻實不簡單,心下更是謹慎了不少,只盼今夜晚宴平安無事,他也就酬謝神恩了。
「怎麼了?」雁雪淡眸掃了兒子一眼,問道。
因此,縱然知道兩人的對話並無問題,流暢極了,可不知怎麼,她卻覺得他們是在雞同鴨講,她說的是一個意思,他回答的明明也那個意思,卻好像帶了點其他不一樣的東西。
雁雪看了從方才開始便沒與她對視的花一寒,眼底劃過一抹柔和,這家伙就會慣著小晴天,就是這樣,小晴天才整天蒼蠅似的在她耳邊繞「花叔叔好」「花叔叔秒」「花叔叔呱呱叫」。
宋暮白自是感受到她的視線,只見他溫潤的笑了笑,站起身來,朝諸位拱了拱手︰「在下宋暮白,若不嫌見外,沈大人、夫人兩位長輩,喚在下一聲‘暮白’便是。」說到「暮白」二字,他還若有所思的瞥了雁雪一眼。
「命人備宴,再去請太太與小姐們。」經過不足為外人道的淒苦三日後,沈熗的臉色已有些疲憊,但似乎礙于前堂等候的客人,他並未惆然多久,只淡淡對管家吩咐一句,便重回前堂,臉上揚起官場沉淪多年的和煦笑意。
餐席上,沒人說話,今夜安排的座位有點微妙,礙于有客人在場,因此沈雲雪與沈安雪也沒纏著方騫。沈熗坐于主位,左手邊自然是發妻劉氏,劉氏之下是大女兒沈雲雪,其次二女兒沈安雪,最後三女兒沈雁雪,而沈雁雪的旁邊特別的小位置,坐的則是小晴天。
這個問題也是沈家眾人想問的,尤其是沈熗,他看玥王是越看越滿意,正想著宗家里還有沒有適齡的女兒,若是有,他也可從中撮合撮合,當不了女婿,也可當宗婿啊。
莫非是……
宋暮白菲薄的唇邊噙著一抹淡笑,眼底的縱容一覽無遺︰「我知你氣我,我認錯,道歉,你願怎麼罰我都成,可能消氣?」
此言一出,四周更靜了。
雁雪眯了眯眸,迎視著宋暮白柔軟的眼神,心底生出一絲不岔。她冷冷的沉下臉,聲音淡若琉燭︰「這位公子,我們很熟嗎?」
私奔了?
老管家見老爺回了前堂,立刻轉身準備去籌辦晚宴,可剛走兩步,他又兀的停了下來,轉頭盯向那道小小的內門……
于是,春兒撇過頭,當做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這個語句是不是有點不通?
臉上晃過一絲輕漫,她神色冷漠的掃了一樣過去,揚眉傲道︰「沈夫人當好你的主母就夠了,我的事,還輪不到你管。」
雁雪對男女之事素來冷淡,也可以說沒興趣,沒興趣的結果就是沒自覺。
沈熗下巴都快掉下來的瞪著坐在對面的沈雁雪,一雙鐵拳緊了又緊,如果他不是涵養很好的將體內的怒火生生壓制,他此刻肯定已經跳起來,將身後那正用得意洋洋的小眼神,期盼的望著自己的老管家狂揍一頓了。
沈熗、劉氏、沈雲雪、沈安雪皆是一臉震驚,不可置信,而方騫也在此時終于記了起來,對了,這個男人,花一寒,在雁雪來北江國之前,那次在天蠶酒樓,雁雪便是與這花一寒同行的,他們……當時就認識了,那此刻這男人追來是為了什麼?
沈熗一顆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沒想到擋得了大的,攔不住小的,失策失策啊……
花一寒見小家伙顯然不愛吃這玩意兒,剛想解圍,卻听另一道溫潤和煦的聲音淡淡響起︰「孩子不愛吃,你又何必戲弄他?雁兒,你怎的越來越調皮了。」那語氣的親昵,縱容,還帶著那麼一點點的寵溺,讓本已經夠詭異的餐堂,徹底陷入的安靜。
方騫本還有些拘謹的眼神,在听到對方婉轉的拒絕後,只剩一片死寂,他還記得那晚雁雪說「算了,就這麼算了」時,她的聲調是那樣篤定,毫不遲疑。可道老下。
什麼叫做「願怎麼罰我都成」?
倒是那位貴客一,只用饒有興致,含笑恬淡的目光一一掃著眾人,仿佛誰都沒看,卻又像是誰都在看,至于貴客二,低著頭,望著自己的酒杯,發愣,發愣,再發愣。
「哎呀……」突然,稚女敕的脆聲響起,引得眾人的齊齊轉移。
宋暮白低低的笑著,墨黑色的眸子里閃過一抹溫柔,那抹溫柔,就像在安撫因小事兒而與自己鬧別扭的妻子,笑了一陣,他才魅眸微眨的道︰「生死相持,算不算熟?」
兩個丫頭嘰嘰喳喳的說了好久,突然,秋雲眼尖,瞅著拱門外似乎有條黑影,她忙板下面孔,對著外頭喝︰「誰在哪里?」
不就是新姑爺?!!
這一介紹,劉氏、沈雲雪、沈安雪的目光不禁都有些詫然,這南寧國的王爺,怎麼會到她們家來?
「應你一聲,你就得寸進尺了,蹬鼻子上臉,花一寒,給我好好吃飯。」冷喝一聲,雁雪又瞪向別人懷里的自家兒子,那眼神分明在說,你再調皮看老娘怎麼收拾你。
這樣的眼神,濃情而真摯,七年的等待,對他來說似乎都不算什麼,如今眼前的人兒,才是他的全部,只要她肯重投他的懷抱,重新站在他的身邊,要他做什麼,付出什麼代價,他都願意。
所謂智子疑鄰,在知道了雁雪有心不與他接觸後,方騫如今被拒門外,便覺得是雁雪對手下的人吩咐過,若是他來,必定攔著,如此一想,他的面色又慘淡了幾分,心底某個地方,已經在習慣性的開始抽痛了。
劉氏臉色一滯,譏笑一聲︰「是啊,你的事兒我從來管不了,七年前你與人私奔,棄沈家顏面于不顧我管不了,跟人苟且,誕下這孽種我也管不了,時過境遷,七年都過了,如今我更是管不你了……」
雁雪輕描淡寫的瞅了兒子一眼,突然惡劣一笑︰「不會啊,我倒覺得青椒很不錯,有益健康,來,兒子,多吃點。」說著,她便伸手夾了一筷子青椒肉絲,在小晴天如臨大敵的驚恐目光下,將菜平穩的放到他的碗里,沖他微微一笑︰「乖,吃啊。」
空氣里,流淌著靜默的味道,那股味道越發濃烈,最後成了死寂。
秋雲愣了一下,不過隨即恍然,她嘆了口氣,剛想開口說「三小姐真的睡了,這大魔頭睡覺的時候是不能有人去打擾的,她是有起床氣的,真的有起床氣的,會很凶狠殘暴的用她冰冷至極的眼神,嚇得把她吵醒的人恨不得當場切月復自盡,血濺當場,是真的,這都是真的……」
「…………」
大家似乎都太壓抑了。
沈熗大笑一聲,文官出身的他,笑聲里竟帶了幾分豪邁,他抬起右手,比這那位貴客一,笑著介紹道︰「這位正是南寧國當今皇上親弟,玥王……」手臂移了移,移向貴客二︰「至于這位,正是玥王的朋友,花一寒,花公子……」
這段沈三小姐的婬亂史不算新鮮,至少在場眾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是當著客人的面說出來,就是大大的丟臉的。
大廳很安靜,這種安靜似乎等得都只是一個答案。
方騫怒目橫瞪二人︰「我方才不是說了,我已退婚,如今我是孑然之身,何況我與雁雪青梅竹馬……」
那道黑影停了停,過不好一會兒,才見個風度翩翩、英朗不凡的青袍男子緩緩步出,他跨進拱門,臉上有些拘謹,卻還是忍不住問︰「在下方騫,你家三小姐可在屋里?」
雁雪啞然,怔忡了好一陣,她才死死的別過眼,心髒的跳動是那樣真實,但那卻不是屬于她的心跳。她知道,她沒有回應他的權力,他的愛,是給的另一個女人的。
雁雪也很驚訝,她料不到這家伙竟突然說這種話,他……他到底要干什麼?
每次?
而從頭至尾,沈熗一雙精銳的眼楮都是死死的盯著沈雁雪的,就怕她出一點紕漏,連累他們全家都吃不了兜著走,而劉氏則是看向對面的兩位貴客,心里盤算著這兩人到底是什麼身份?以前怎麼從來沒見過?
花一寒輕笑︰「不就是有人不自量力,雁雪可不像願意做人三姨娘的人。」
再說此人豐神俊逸,貌勝潘安,沈熗當即有些唏噓的看了自己兩個女兒一眼,此等人才,若是能招為賢婿,定能成他的一大助力,只是兩個女兒啊,死心眼的都愛著方家小子一人,倒是平白可惜了。
過了不知多久,低啞的輕笑聲突然響起,眾人尋音望去,便將宋暮白緩緩起身,他的位置本就在方騫旁邊,這一站,兩個男人沒意外的拔然對視,他看著方騫,笑得很是狂妄︰「真可笑,既已答應娶別人,何必還苦苦糾纏不屬于你的人?想將她護在心窩的人多的是,你怎麼知道會輪到你?」
老管家有點拿不定主意,看老爺對前堂客人如此重視的模樣,他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再問清楚點?
小晴天悲憤了,悲憤了……
倒是那個一個靜默在旁的花公子讓他仿佛有點印象,只是到底在哪兒見過,一時卻是想不起來。
太太……不會……善待……三小姐?
這樣的一幕沈雁雪不知如何反應,方騫只是前任沈雁雪的至親戀人,宋暮白與她算來也不過萍水相逢,至于花一寒與她關系雖好,但也就停于好友,不過現在听他們三個的口氣,卻好像都與她有什麼感天動地,驚天地泣鬼神的的嬋娟過往似的……
這到底怎麼回事?
正在她頭疼欲裂之時,那廂沈雲雪竟然抓下髻上的銀釵,目含憤狂的朝她撲了過來︰「沈雁雪,你這個狐狸精,我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