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雪睡醒時,天已經大亮,她打了個哈欠,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竟然已經下午了,她立刻從床上跳起來,想著昨晚真是太累了,竟然一睡就睡到現在,雖說往日她也嗜睡,卻難得想這次一般睡得這麼熟。
不過好像最近她都比較嗜睡,難道是因為皇宮里伙食太好,吃飽了就想睡?
「咚咚咚。」敲門聲輕輕的響起,不太重,像只是試探。
雁雪伸了個懶腰,隨口喚道︰「進來。」
門吱呀一開,阿靈小心翼翼的探了探首,見房里的人已經起了身,這才端著水盆洗漱用具,走了進來。
雁雪一邊自顧自的套著衣服,一邊問︰「外頭的人怎麼樣?」她說的是宋左那群狗尾巴。
阿靈擰干了手里的巾子,上前遞給老板,才說︰「還是像昨夜那麼守著,說是皇帝下令,一只蒼蠅也不準進出。」
雁雪愣了一下︰「整個百來殿?」
阿靈點點頭︰「是,不止咱們北殿,就是另外三殿也被困了。」
「晦氣。」雁雪眼神一冽,忍不住嘀咕一句。到底還是連累了無關的旁人,只怕現在另外三殿的人,都恨死她了。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阿靈嘻嘻一笑︰「方才東殿那邊的書翠過來了,替燕妃傳了話,說是日日在外頭走,又要去太後那兒請安,實在也累人,這次沾了老板您的光,她們也可歇息歇息,每日晨省可實在麻煩得很。」
雁雪眼眸一亮,不覺心頭一暖︰「她這麼說?」
阿靈點了點頭,忍不住又道︰「不止呢,雲妃和香貴人那兒也來傳話了,意頭差不多,香貴人那宮人說得更好笑,只說是四人一條心,進了百來殿,就是同仇敵愾的身份……」無雪宋只。
「噗……」雁雪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想到上次見到三人時的模樣,她只覺得這後宮深院的,好似也並非人人都像劉妃、良妃那樣不堪,到底也有真性情的人存在。
難怪一入宮時趙姑姑就說百來殿是最好相處的,看來果真不假。當時趙姑姑的意思大概只是百來殿素來不受皇寵,因此少了些爾虞我詐,倒是難得的平靜,可眼下她看到的,卻是三個真性真情的有心人。
待穿戴好了,雁雪剛站起身,卻覺得頭上一陣暈眩,她閉上眼,勉強穩住心神,待站定了,才睜開眸,對上的卻還是阿靈擔憂的目光。
她搖了搖頭,撫了撫發暈的額角,隨口道︰「可能是睡久了,現在沒事了。」
兩人剛出房間,就看到兩條小身影鬧騰個不停,前頭的宋元均盯著晴天的臉,惱怒的瞪著後頭的狗尾巴,邊瞪還邊惡狠狠的警告︰「你離我遠點,快滾。」
後頭的小元旭卻死活也不肯放手,一個勁的往前追,嘴里也毫不遜讓的道︰「你的手受傷了,讓我看看,讓我給你上藥,晴天,你不要跑嘛,你要去哪里嘛……」
待兩人越跑越遠,雁雪猛地笑了起來,低低的道︰「換個人,同樣一副畫面,好像就順眼了不少。」晴天被追,她可真的笑不出來。
阿靈在旁戚戚的撇了她一眼,心道,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出了大殿,站在門口,她便看到了遠處那黑壓壓的一片,只多不少的防衛著,因為百來殿到底有妃嬪,因此他們雖然有些避諱,卻也並未怠忽。
雁雪閑散的對著身邊的阿靈道︰「一會兒讓鴛素去抓個侍衛,扒了他的衣服,你再照著他的臉做張面具,今晚我就要。」
阿靈當然知道她打的什麼心思,眼下他們被包圍了,雖說突圍是第一要事,但卻不能忘了晴天還在牢里呢,無論如何,走之前,晴天必須救出來……
阿靈點點頭,答應一聲後,卻又想起什麼突然道︰「對了,老板你看到主子了嗎?」
雁雪身形一震,登時說不出話來。
見她不語,阿靈蹙起眉來,有些擔憂的道︰「如風說主子已經進宮,怎麼還沒來找老板嗎?那可是奇怪了,哎,這殿門口又被堵了,若是不然,我也可出去打听打听。」雖說她可以隨時易容,可她卻自知憑借一人之力,是無法突圍的。不過想到行蹤不明的主子,她又忍不住抱怨︰「主子也真是的,怎的還不來?咱們明晚可就要逃出宮了……」
雁雪還是不說話,卻慢慢的渡回殿內,眼中的郁色被額前的青絲遮住,讓她整個人看來隱晦不明。
她一臉寂渺的回到房間,想著趁著天黑之前要不再躺躺,可一推開房門,對上的便是一雙黑亮如辰,深不見底,仿似蘊藏宇宙無盡幽靜的雙眸,這雙熟悉的眸子讓她心口倏然一震,她愣在當下,當即說不出話來。
「怎麼?真這麼不想再見我?」對面的人冷冷的說,口氣里帶著些疏離,渾然不似往日的繾綣溫潤。
這樣的語氣讓雁雪一陣心傷,她咬了咬唇,默默的走進房間,反手闔上房門,站在門內,仍舊不說話,眼眸卻是垂了下去。
看著她那意味不明的頹然表情,宋暮白心底的煩躁莫名的消了一大半,他上前兩步,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淡聲道︰「昨夜我陪著皇上進了內牢,他看到宋元均仍被囚禁,很意外。」
短短的一席話,卻讓雁雪猛地仰起頭,眼中滿是驚詫。
什麼意思?宋暮衡昨晚也去了內牢?再她之後?那他看到「宋元均」還在,為何要意外?難道那個男人,什麼都知道了嗎?知道她的計劃,知道她的目的?所以才以最快的速度,包圍了整個百來殿?
看著她驚恐的雙眸,宋暮白再次淡然的道,可這次的聲音,卻隱隱帶著些憤怒︰「他很意外,為了確定的確是本人,他打了晴天兩巴掌……流血了。」說道最後三個字時,那深淵般的黑眸中,清晰閃過一絲狠戾。
「流血了……」喃喃的重復這三個字,雁雪一雙柔荑霎時捏得緊緊的,周身寒氣逼人,原本迷茫的眼神瞬間被冰冷取代,射放出利若刀刃的殺氣。
宋暮白微微揚眉,伸手挑起她光潔的下顎,目光里卻滿是冷意︰「這樣……你也覺得沒事嗎?你也覺得,昨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嗎?」
「不值得。」她想也沒想,月兌口而出。就算認輸很沒面子,就算被眼前這個男人說中了,但她無法抗辯,因為的確不值得,不管是她手指上的傷,還是晴天的無妄之災,都不值得。
料不到她竟然承認得如此爽快,如此坦誠,宋暮白眼眸微眯,收回手指,轉身道︰「今晚無須你出手,我只有辦法救他出來。」
「不要。」身後,決絕的兩個字擲出。
宋暮白不耐的回眸,卻對上雁雪那堅定不移的厲眸,他頹然的閉了閉眼,無力道︰「你不需要把什麼事都扛在身上,晴天也是我兒子。」
雁雪看著他,眼神里依舊是決然的堅定︰「我知道,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但我必須要去。」
「有必要嗎?」宋暮白蹙眉。
「有。」仍舊是鏗鏘有力的聲音。
嘆了口氣,宋暮白回過身來,再次走到她面前,一雙幽亮晶晨的眸子定定的看著她,沒說話。
氣氛一下子有些僵持,雁雪挪了挪眼,不太想與他對視,這樣的灼熱的視線,這樣的執著的目光,若是平日她當然樂于接受,可今天不同,昨晚,他們吵了架,而到目前為止,他們應該還沒和好……
想到這里,她又有些拉不下臉的窘迫感,稍稍移了移步子,想繞開他,想逃開他氣息籠罩的地方,至少讓她喘口氣,因為被他這麼盯著,實在好壓抑……
可剛走了半步,驟然而至的暈眩感讓她險些站不穩,腳步一個蹌踉,她竟就直直的落進近在咫尺的溫暖懷抱里,柔軟的身子撞擊到他的堅硬胸膛,惹得兩人同時一震……
雁雪回過神來,雙眸瞪得圓圓的,臉刷的一下紅了,剛想幾步跳開,一雙剛硬的大手卻猛地將她環抱住,緊緊的不讓她起身。
「這麼主動?」上頭,低低的聲音帶著些微薄的笑意。
雁雪臉更紅了,不止臉,耳根子都染了血似的,艷麗得讓人咋舌。
「你……」伸手想推開他,卻發現他抱得更加緊了,雁雪氣急,咬著牙就喝︰「放開我。」
「不放。」頭頂上堅定的聲音竟同她剛才那般執拗。
雁雪心頭一動,耳畔听著他鏗鏘有致的心跳聲,只覺得腦子更暈了,她想掙扎,卻發現自己渾身無力,這種感覺很奇怪,不像中毒,但是的確周身不舒服……
兀的,她胸口一陣急促,她瞪大了眼楮,立即的粗喘起來,只感覺胃里有什麼東西要翻涌出來……vjkn。
宋暮白還是將她抱得死死的,似乎並未發現懷中人兒的不適,雁雪如今也無力去掙扎,她只用盡了全力制止體內那不明所以的反嘔感,可不管她鼓起多大的力氣都無用,須臾,只感覺喉頭一陣酸澀,接著,「嘔」的一聲……酸臭的液體淋了兩人一身……
「沈雁雪——」憤怒的吼叫聲,差點掀翻屋頂……
半刻鐘後,阿靈一臉怨懟的瞪著旁邊面色難看,劍眉倒豎的俊逸男子,口氣不善的道︰「主子你也真是的,老板剛剛起來時便有些不適,您怎麼非要招她?」說著,她又捏著濕巾子,擦了擦雁雪蒼白的小臉。
一听說晴天的娘親生病,便放棄了追逐晴天,轉而特地跑來盡孝的小元旭看著床上那臉色蒼白的秀絕女子,撅了撅嘴,隨著阿靈的話,對著那陌生男子也嘟噥起來︰「這個叔叔是壞人,欺負雁雪姨姨……」
宋元均好不容易擺月兌了狗皮膏藥,此時正小心翼翼的躲在房間的另一頭,卻也是探著腦袋想看請床上人的狀況,當他隔得老遠看到那個昨夜耗盡心力救自己性命的女人,一副快要死掉的模樣,他登時胸腔也勃發出了怒氣,雖然不想暴露目標,但他還是忍無可忍的尖酸開口︰「料不到鬼皇大人,連個病者也不放過……」
此話一出,旁邊的如風與凌鴛素也都面露凝重,兩人同時眼神古怪的瞅向面帶怒色,咬緊鐵齒的主子,雖然主子現在看起來也很狼狽,白衣服染髒了,黃黃的污漬看起來好像洗不掉的,但是不得不說,若是為難一個病患,主子就的確太過分了。
莫名其妙成為眾矢之的,宋暮白簡直氣得要嘔血,他厲眸一揚,瞪向床邊的阿靈,惡狠狠的問︰「她怎麼樣了?」
阿靈被他吃人似的眼神看得心下一顫,忙不迭的垂下腦袋,手指探向床上嬌人兒的手腕,探脈一陣後,她臉上的表情變得很詭異,眯著眼楮半晌,她突然站起身來,驚詫的往後退了兩步……
她這一舉動嚇得一屋子的人靜若寒蟬,宋暮白臉色更是白得難看,他目光深沉,仿佛無底深淵一般,黑洞洞的眼底染上一抹沉重︰「她……怎麼了?」他想伸手親自去探脈,卻因為害怕,而有些膽怯……
如風看阿靈那活見鬼似的模樣,心下一斂,立刻拉開她,自己去探脈,這一探後,臉色當即也變得極為青黑難看,柔荑緊捏,她忍不住喃喃低語︰「怎麼會……這樣……」語態里,全是不可置信的遲疑,與深入心底的恐懼。
凌鴛素見兩人磨磨蹭蹭,也被染上了好奇心,伸手抓過沈雁雪的另一只手,只感覺脈搏往來流利,如珠走玉盤……
往來流利……如珠走玉盤……
那不是……
她驚悚的放開手,倒退一步,眼神無比恐懼的與另外兩人對視,皆從對方眼中看到深深的驚恐。
那廂宋元均等得不耐煩了,大步走來,眉目上挑著問︰「到底怎麼了?中毒?絕癥?說句話啊……」
阿靈微眯眼眸,一臉凝重的看著腳邊的嚴肅小人兒,一字一頓的道︰「若我說,比中毒,絕癥更恐怖呢?」
「這……」宋元均愣了一下,腳步霎時也有些蹌踉。
宋暮白眉目帶攝的看著床上那昏迷未醒的佳人,咬了咬牙,他抓過她的手,一探,登時,脈搏跳動規律全入指月復,感受著脈經圓滑跳動,他原本危險凝然的表情突然瓦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從眼底涌出來的天大欣喜……
「滑……滑脈……」他呢南一聲,全身竟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阿靈嘆了口氣,轉頭看向宋元均︰「知道什麼是滑脈嗎?」
宋元均搖搖頭,對于醫學,他涉獵極少。
如風眼眉帶著些痛楚,咬了咬牙,還是道︰「滑脈就是喜脈。」
「啊?」這下不止宋元均,連小元旭也驚呆了,兩個稚齡女圭女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從彼此眼中看到濃濃的震驚。
「不……不會吧……」宋元均咬了咬牙,一想到十個月後,就有個小號沈晴天出現,他就覺得打從心底寒涼。
顯然阿靈三人也是想到了同一件事,因此三人都難以啟齒,眼下听到宋元均這一聲驚呼,三人對視一眼,眼底全是惆悵……
「我無法現象再出現一個沈晴天……」阿靈沉痛的說。
「懷孕不過一個月,可能會掉……」沉吟了半晌,如風評估起來。
「就算不掉,孩子也可能生出來就夭折……」盯著兩人,凌鴛素抿著唇道。
最後,宋元均看著三人,突然結案陳詞︰「就算先天充足,活了下來,出生後也難保不被沈晴天玩兒死……」
一時間,房間內陰雲密布,個個臉上都是愁雲慘淡,除了宋暮白,他無視耳邊那些呱噪的聲音,只一雙眸子驚奇的盯著雁雪尚且平坦的小月復,眼神灼熱的幾乎要穿透那層薄薄的皮膚,探進肌膚內里去,為人父的感覺,是那麼充盈,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卻是說不出的悸動,心,似乎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而小元旭還愣愣的听著眾人你一言,我一句,最後他仿似想通了什麼,他突然一把抱住旁邊的「晴天」,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晴天有了弟弟妹妹了,晴天不要我了,嗚哇……晴天,晴天,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
宋元均莫名其妙的又被抱住,只覺得頭大如斗,懷里那人還抽噎啜泣不停,害得他的青筋也跟著一跳一跳的。
「晴天,你不要丟下我,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好不好,我當你弟弟好不好,你讓我當你弟弟好不好……」仿佛自己珍視的玩具要被搶走一般,小元旭哭哭啼啼個不停,嘴里還連綿不斷的祈求著,若是當了兄弟,晴天就不會拋下他了,現在他們什麼關系都不是,充其量只是他單方面纏著晴天而已,所以他要當晴天的弟弟,不要雁雪姨姨肚子里那個小弟弟搶走晴天所有的關注力。
听到那句「弟弟」,宋元均原本只算是暴躁的內心,突然變得憤怒了,他一把推開懷中的小人兒,惡狠狠的重敲了一下他的頭,惱怒的道︰「你沒哥哥嗎?犯得著當別人的弟弟?還是一個比你小的小女圭女圭?你有沒有點廉恥之心?」
小元旭抽噎著喘著氣,眼角掛著淚珠,傻傻的看著眼前的熟悉臉龐,只覺得現在的晴天好凶,比上次看到他撕人時還凶,還可怕……
他對對手指,挪了挪步子想過去拉他的衣袖,卻見對面的人一甩袖子,閃身跑出了房間,他一急,也跟著跑了出去,眼眶里的淚也越流越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