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一個個……是要把我給氣死!」撐住膝蓋的手臂止不住的哆嗦,他終是癱坐在沙發里,一口氣吊著的喘息,「作孽啊,作孽……」
邱啟明沒有再問下去,可是那抹濃濃的哀傷卻像極了短刎,刺著她的瞳孔,讓她心頭莫名發虛,莫名難受。
抓著毛毯的手一頓,邱海心躲過平遠秦憂慮的目光,下意識的,掌心罩住薄毯下的小月復。「爸……」望著邱啟明已添白發的發跡,多年後,第一次,她開口,叫爸爸,小心翼翼,「爸,我愛少卿,我是真的想要和他在一起……」愧意的回望低頭愁悶煙的平遠秦,她試探著想要得到家人的理解,試探著再一次爭取。
「這就是你答應爸爸的?不論和誰在一起,一定不會是少卿?」沒了心力再去斥責,邱啟明頹敗了神色,狼狽拉耷了脊背,因著平遠秦的支持才沒暈厥,「海心啊,你這是在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少卿和夢如就要結婚了,你這是何苦啊!」十幾年了,這是他的女兒第一次叫他爸爸,可是卻是為了毫無可能的事情。瞧一眼莫少卿攢住有些退縮的小手握緊,他搖頭,做著不容置疑的決定,「海心,你不要怪爸爸心狠。」
一句心狠,驚了三個人。
「爸,你要做什麼!」慌張的扒開莫少卿鉗制著她的手,邱海心軟了腿的向前一跨,卻又跌回莫少卿的桎梏中,滿臉的緊張害怕,隱隱的透著一絲絕望。一如,曾經,她蹲在監獄里,指望著邱家能夠出手保她一命,卻最後只換來同樣一句‘不要怪爸爸心狠’,為了邱家的名譽,幾番治罪的間隙,只差一點便成了刑場上的槍下亡魂。何況這一次,邱家又怎會輕易放過?
「爸……」指尖摳進莫少卿發僵的臂彎,她無力,在莫少卿越發清冷的目光和越發收緊的鉗制中,哀求的無望。
「爸爸不想你們毀了自己,海心,不要怪爸爸。」握緊了拳頭,邱啟明終是一語無情,「這一次,你們必須給斷的干淨!」
一切轉變得太快,而他還沒來得及思考,懷中人兒卻已經如魚兒一般滑出,和他拉開了距離。
「阿心,別鬧。」不快的擰了眉頭,莫少卿捉住邱海心的臂彎,蠻橫的拖回懷抱,按在胸口,制住想要再次月兌離他的桎梏的手腳,瞭眼,語氣不敬,「舅舅想怎麼對付我,不如直接說。」
「少卿,你當真是以為自己翅膀硬了!什麼都不怕了!」霍然起身,邱啟明一口氣提不上來,只得又坐回沙發,由著平遠秦給他順氣,「先不說我會如何做,你爺爺會如何做,光是周家,你到時候該如何交代!」望著依舊倨傲的人,他嘆口氣,「夢如懷孕,你就這麼兩手一攤,是明擺著和周家作對!到時候不說你爺爺手段多絕,光是這麼一個周家就能讓你身敗名裂。」目光回落在邱海心身上,他搖頭,疲倦有無奈,「海心,你爺爺他的脾氣你也知道,听爸爸一句話,和少卿斷了,這對你們都好!」
邱擎風的手段如何,在她出獄的那段日子她實實在在經歷過︰給人活的機會,卻不讓人活的尊嚴,只得搖尾乞憐的苟且偷生。
這就是邱擎風,一如當初不動聲色的便能教她有家不能回,只得狼狽可憐的和一群乞討者擁擠在垃圾場邊上的工棚,為討一口活命的飯在街頭巷尾的骯髒處干著打手的活,更是在後來,竟讓她的雇主倒打一耙的讓她在冬日的一場大雪中差點被人活活勒死在碼頭的倉庫里。
呼吸一霎滯住,她黯然垂眸,記憶里邱擎風彼時給她的警告越發的清晰,連著當初死亡靠近的恐懼感也越發的真實。
強硬地一指一指掰開莫少卿同樣強硬的手掌,邱海心站起身,唇角的笑虛弱得仿佛烈日下的白雪,轉眼即逝,「爸,我答應你和少卿從此斷的干淨,但我也要你發誓,我和少卿間的事情,你不會告訴爺爺。」
這世上,地方匪和正規軍斗,永遠是雞蛋踫石頭的下場。一如曾經的她不知好歹的硬踫硬,直到頭破血流才知道何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
「阿心,你在說什麼胡話!」探掌,他想要拉回她,卻是被規避。回頭,冷冽的目光撞上邱啟明一絲舒展開的眉眼,莫少卿赤紅了眼,「舅舅有什麼手段只管沖著我來就好,何必牽扯上阿心!」
斜視一眼莫少卿,邱啟明也不急,平復了喘息,在邱海心銳利的目光中鄭重點頭允諾。「你提的爸爸答應你,只要你這一次和少卿斷的干干淨淨。」目光觸及邱海心還沒有顯形的肚子,他屏氣,抬頭,一字一刀傷,「孩子也必須做掉。」
「我的孩子,我看誰敢做!」長臂一震,鉗回邱海心,莫少卿徹底冷了脾氣,勒著人的手臂緊到非要壓斷邱海心的脊骨才肯放松半分似地,「這一次,就算是死,我也不會放開你!」
倨傲的宣誓帶著不容忽視的決心,讓她心疼。只是,有些事情永遠不是堅決能夠解決。
「如果你想在大陸繼續呆下去,不被警方軍方調查,你就得捧著邱家,莫少卿你知不知道!」一把推搡開莫少卿,邱海心退後一步,拉開的距離像一道鴻溝,而他們只能相視再也不能相聚,「或許這些年你有了不可估量的背景和能力,可是,這是大陸,不是你想來就來,想去就去,想要攪得一灘污水後能得以全身而退的大陸!而且邱擎天是誰,他有幾個兒子,幾個女兒,官居何職,手握何權,莫少卿,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更何況還有一個掌握著新加坡一半經濟命脈的周氏!」
如此易于理清的利害關系他怎麼會不知道,只是,愛她,早已經耗費了他的所有。而這一次,若是再分開,注定了會要了他的命。
「阿心……相信我……」想要握緊離他而去的小手,得到的卻是離他越來越遠的背影。
曾經,他的棋局里有邱家的勢力助他在大陸形成屬于他的勢力,無論政治、軍方還是商場,可現在,這份被他借力的勢力卻成了阻礙他和她在一起的最大牽絆。
一如俗語所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而他,面對邱家如此堅實,如此強勢的背景實力,為了可以預見的未來,為了還沒到手的資料,也只能再次選擇沉默。
「下午我安排好醫院,一切準備好了,爸爸通知你。」不敢去看邱海心輕撫這小月復的手成拳頭又松開,邱啟明側過臉,望著莫少卿,兀自長嘆,搖搖頭,「別怪舅舅,舅舅也只是希望你姐姐好。一旦這張照片流到你爺爺手里,你頂多停職轉業,可是你姐姐這輩子就算完了。」她是他的女兒,他怎麼不心疼,只是,這卻是他能給她最大的保護。
「好,」縱使全身失力,她還是拼盡全身力氣做的承諾。「我等你電話通知。」轉身,不再回首,邱海心捏著薄毯走近落地窗,午間的陽光照著她蒼白的面靨有些透明。
是不是她該慶幸,小海此時在莫斯科,正好避免了這場看不見硝煙的殺戮?又或許,是不是,她該慶幸,過了今天,就算自己還是糾葛著放不下也不會再失了分寸的為他痴狂?更或許,是不是,她該慶幸,從此以後,她能夠依舊受著邱家的恩惠殘喘的活著、而有機會繼續完成她一直難以實現的心願?
只是,她的孩子,卻成了她交換所有的犧牲品。
「海心這些日子身體不好,可不可以緩兩天?」按滅了煙火,平遠秦繞過莫少卿,一雙無波的黑眸落在堅持著鎮定,然又不停顫抖的肩頭,想要接近卻又無法接近的靠著邱海心站著,和邱啟明沒有可能的商量。
不等邱啟明開口,莫少卿低笑一聲,自嘲的,譏諷的,面上無可奈何的笑容好似經歷了人間所有的滄桑後,無能為力的心痛,望著邱啟明,他挪了步子,向著大廳的門口,一句話花盡所有血氣,「我和你走。」
濃濃的哀傷,如煙霧彌散,籠罩著幾個人,久久不能破開。
「最遲後天。」吐出最後一句話,邱啟明咬緊了牙根,錯肩走在莫少卿身前,望著明晃晃的午間日光,低頭,只能感嘆人世有太多無可奈何鑄成的一場又一場悲歡離合,「萬事天注定,半點不由人。少卿,或許這五年過來你真的有能力翻了邱家,只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道理,你不會不懂。」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這,是不是就是他現在的寫實?
所以,是不是,即便他可以在他和她的誹言誹語滿天飛的時候,完全有能力翻手為天覆手為雨,卻也只能在別人的地盤俯首稱臣!?
所以,是不是,即便他不甘到無以復加,卻也只能耐著性子在沒有完全結束這場是是而非的較量前,只得低頭為寇?!
「舅舅現在滿意了?」再出口,莫少卿依舊是不認輸的口氣,凝著一股醞釀著風暴的黑色氣息,遙遙的望一眼已然空寂了的前窗,挑釁的迎上邱啟明怒火復燃的雙眸,拉開車門,坐在後座。
這是他導演的一場苦情戲,卻是再次以傷害了他的愛人為代價,來成全他卑鄙的算計。
而這卑鄙的算計卻是牽扯了她的從前,連接著他的現在,決定了他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