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選大典前後忙了好幾日,大典一結束,宮中上下都疲憊不堪早早歇了。第二天一大早,皇後和韋賢妃兩人一同到寧清宮給太後請安,向太後回稟采選事宜。
正殿內,安蓮正在伺候太後修剪盆栽,皇後坐在一旁伺候著遞剪子。太後這些年眼神有些不大好,時常眯著眼楮說話,可修剪盆栽的時候,下刀利落,一剪子下去,一根不留。
韋賢妃站在一旁回報︰「稟太後,此次采選在五百之眾中選了二十二位,分別封了一位寶林、七位御女及十四位采女。」
太後也不抬頭瞧韋賢妃,一邊修剪面前的鳳尾蘭,一邊說道︰「這次你們辦的妥當,皇上納了足有二十多位,已經是難能可貴了。孟顏,你去告訴她們,說哀家喜歡清靜,不用來請安了。」
不一會,一盆鳳尾蘭被修剪的稜角分明,清雅別致,太後眯著眼瞅了半天,滿意地笑了笑。皇後接過剪子放好了,笑著對太後說道︰「這回皇上破天荒親自封了位寶林,且親賜了臣妾蓬萊殿中的偏殿給她居住,可真是稀罕的不得了。想來以後會聖寵不斷,大唐皇嗣指日可待。」
修剪半日,也有些乏了。太後撂下那盆鳳尾蘭,搭著安蓮的手緩緩步上軟榻,又斜斜臥在上面,說道︰「听聞這郁氏有些張狂啊,不過,最重要皇上喜歡。這麼多年,賀榮華小產過,身子到現在都沒有好;戚修儀的胎那時候都到五個月大了,還是沒了。如果那兩個都保住,算算看哀家也有兩個三、四歲的皇孫在面前跑跳了。」
說罷,太後微微嘆了口氣,眯起眼,突然,那眼神向劍一樣射向二人,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們一個貴為皇後,一個掌管六宮,記住了哀家的旨意,不管環肥燕瘦、也不論身份地位,只要能得聖寵,能懷上皇嗣,就算性子再張狂驕縱,你們都要給哀家供著,養著!」
皇後下座,與韋賢妃一同屈膝道︰「兒臣謹遵太後懿旨。」
過了幾日,各個入選內官的娘娘都已經搬出承香殿,陸續在各個大殿居住了,落選的宮人也都發配到六局和各宮殿當差了。郁致昨日晚上才搬入蓬萊殿內的寧泊殿,第二天一大早,連自己房子都沒好好瞧看,起來就去給皇後請安了。
蓬萊殿是大唐皇後固定的居所,離皇上居住的紫宸殿較近。平日里,蓬萊殿沒有特許是不準妃嬪同住的。皇後一人長居宮中難免寂寞,早就想找個可心的姐妹一同居住,早前見到郁致,覺得是個心靈剔透的姑娘,便破例邀請她同住。這不,剛住進來一大早就來請安,可見是有心的。皇後笑著讓郁致免禮,又吩咐靈簫拿了宮里的桂花糕來讓郁致嘗嘗,然後與郁致閑聊起來。
對這位弱質芊芊的皇後,郁致心里是又敬又憐的。她不會忘記,這位心善的皇後開口幫了自己多少次。郁致瞧著今日皇後的臉上比往日有精神了些,問候道︰「皇後娘娘這幾日身子好些了?」
皇後微微一笑,對她說道︰「這幾日采選總算塵埃落定,本宮心中舒坦,倒也比之前好了。」
兩人坐著說了會子話,皇後越發覺得郁致是個聰慧善良的女子,心里喜歡極了。可聊著聊著,又想,她這直率沖動的脾性可要怎麼在宮中生存啊,便開口道︰「郁寶林,有些事情,本宮要勸解勸解你。做女兒家的也必須以柔為美,以弱為上。你已經被封為寶林,以前種種也需要改改,不然日後可是要惹皇上動氣的。」
以柔為美,以弱為上,听了這話,郁致抬頭瞧著皇後身上的金光閃耀的鳳冠凰袍將她的臉上映襯的無比慘白,心里竟憐惜起這位皇後來。郁致只能先滿口答應著,讓皇後寬心。郁致從前幾日開始,心里一直就惦念這梓嫣,找了話中的一個空兒,問皇後︰「娘娘,殷氏打發去了尚寢局,可還好?」
皇後略想了想,說道︰「尚寢局的活雖然重,但是畢竟于性命無憂。殷氏犯的是忤逆犯上的大罪,若皇上真是追究起來,命都是保不住的。現在只是打發做些粗活,已經是天恩浩蕩了。」
郁致臉上還是難掩擔憂,說道︰「是啊,可是尚寢局由賢妃娘娘管制,一向待人嚴格,我是怕梓嫣熬不住。」
皇後寬慰她說︰「你倒是個心疼人的。六局在拾翠殿,離蓬萊殿是有些距離,不過你也可以時常打發下人去探望。看你,說東說西,就是忘了你自己。剛搬進來覺得住著習慣嗎?」
一听這話,郁致將心中久藏的話一股腦說了出來道︰「娘娘,臣妾自小與家中侍婢如熙、文睿一同長大,臣妾希望可以召她們進宮陪伴伺候,求皇後娘娘應予。」
「本宮當什麼大事呢。」皇後轉頭吩咐道︰「靈簫,吩咐尚宮局,即日就去接了進宮。」
說了半日的話,郁致見皇後有些乏乏的,便辭了正殿出來。她一路走著,心里還是放心不下梓嫣。上一次碗貞差點沒命,這次可千萬不能再大意了!想到這,郁致拉過一旁的采枝,吩咐她速速去拾翠殿瞧一眼梓嫣。采枝剛轉身,郁致又叫住她,把身上的首飾和頭上的金釵都拔了下來給了她,囑咐采枝不論用什麼辦法,千萬要瞧見人才好。囑咐完,郁致滿懷著心事慢慢走回寧泊殿了。
寧泊殿是蓬萊殿東側的偏殿,原是為了養育宮中皇子公主所設,內有寢室、書房等一應俱全,只是皇上登基以來並未有子嗣,所以也就閑置起來。這幾日匆忙收拾出來,雖不說華麗異常,但是勝在地方寬敞,格局通透,且光照充足,郁致一進來就喜歡這里古樸的裝飾,簡潔的擺設,透著一股子大氣。
剛在大堂坐下,四男四女兩排宮人從後院進來行禮道︰「參見郁寶林。」
一個面貌白淨的太監上前行禮道︰「小的刑五福,參見娘娘。」另外四個宮女也上前報了名字,分別是祥瑞、研蓉、紫荊和甜兒。
「起來吧」,郁致正色道︰「在我房里,沒多少規矩,只有這一條記牢︰分善惡、識忠奸,再沒別樣。做好了,一定有賞;做錯了,一定會罰。今日既然有緣主僕一場,我自當好好待你們,也希望你們也能衷心待我,咱們在這宮里也算是互相依靠了。」
「小的們自當竭盡所能,忠心護主!」
一回到臥房內,郁致和銀瓶兩人同時攤在軟榻上,兩人互望,銀瓶笑著說︰「娘娘剛才可威風了!把她們都鎮住了!」
郁致苦笑道︰「若不如此,怎麼能立威。這些都是生面孔,銀瓶你和采枝平日幫我細細留意了,若有不對勁的一定要早早打發出去。」
她目光一轉,瞧見房內一盆君子蘭開得正好,走近細瞧。君子蘭之所以美,就是因為它不僅有嬌美的花朵兒,更有碧綠如蠟的枝葉。郁致從小就喜歡樹木多過喜歡花朵,一向認為花卉嬌艷,而草木剛直。瞧著那葉片翠綠的像能滴出水來,郁致心里覺得一陣沁人心扉的舒爽。
「娘娘要是喜歡看,就再要幾盆便是。」
郁致用手輕輕模了模枝葉,對銀瓶輕輕搖了搖頭︰「君子蘭的心性本就不是讓人觀賞的。她若是有神韻,必然也是喜歡清淨自在,就和梓嫣一個樣。」
看完了臥房,郁致扔下披帛身著便服來到書房,見書架上各式書籍林林總總,又見到桌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便坐了下來,吩咐銀瓶上來磨墨,自己練起字來。揮揮灑灑半天,寫了篇《蘭亭序[1]》出來,郁致拿起來一看,遠遠不及那日學堂上梓嫣的字,不由嘆息地搖搖頭。
又寫了有約半個時辰,隱約听見外面采枝的聲音。她腳步輕快步入書房,回道︰「娘娘,奴婢去看了梓嫣姑娘。這尚寢局是最嚴的,奴婢好不容易買通了里面的人進去,只遠遠見著梓嫣姑娘在洗被單,話都沒說上。」
「她看上去怎麼樣?有人打罵她嗎?」郁致只怕有人像對碗貞一樣陷害梓嫣。
采枝搖搖頭道︰「這倒沒有,不過梓嫣姑娘這兩日清瘦了不少,肯定是吃苦了。而且在尚寢局,許多人都在背後議論,說是她拒絕聖寵,是因為有隱疾,說的可難听了!」
郁致知道急也沒有辦法,定下心來一想,梓嫣的性子最是堅毅,想必定能撐過這一關,等過了這陣子,自己再去求皇後把她放出來。這邊心安了,又想到婉貞,忙問︰「可有听說婉貞分到哪里?」
采枝之前一直是伺候碗貞的,心里也記掛她,在路上早就打听清楚了,回道︰「童御女分到了戚修儀的清忠殿,已經住下了。」
郁致尋思,這戚修儀听聞是最穩重大方的,只不過不知為何和韋賢妃一黨。可憐脾性柔弱的婉貞,以後的日子,只怕是不好過了。
[1]王羲之晉代《蘭亭集》之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