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朝鳳 第二十一節 定情

作者 ︰ 納納Nanaz

剛說完要去謝恩,銀瓶就走來說要給她梳妝。郁致瞧瞧鏡子里自己身著樸素的青色襦裙,不施粉黛的模樣,覺得心里舒坦,就和銀瓶搖搖頭說︰「我就這樣見他,是最好的。」她只是吩咐銀瓶將那玉石手爐拿來,坐上腰輿走了。

宮中規矩,大明宮地方寬廣,平日在宮中走動,只有皇上、太後及皇後可以乘坐四人拉的龍輦、鳳輦,雖不及外出時駿馬拉的威風,但勝在平穩舒適。妃位和嬪位可以使用兩人拉的輦車。而嬪位以下的世婦(婕妤、美人、才人)和御妻(寶林、御女、采女)只能乘坐兩人抬的腰輿轎,路上顛簸,且速度較慢。

銀瓶和刑五福兩人跟著郁致,顛簸了好一陣子才來到紫宸殿。一路從偏門來到書房,就瞧見崔公公手下的小李子在門口候著,說皇上正在偏殿會見郭尚令,吩咐他在這兒等著,請郁致在書房稍等片刻。

他的書房出人意料地簡樸,漫步過廳中間的竹簾,看到房內東面擺著碧紗屏風,透過薄紗隱約可見一張紅木軟榻,西面是一張圍棋桌子,上面擺了螺鈿貝殼圍棋。正中是一張大書桌,桌上文房四寶齊全,書桌後是一面書櫃牆,里面密密麻麻排的都是各種書籍。

她來到書桌前,見宣紙上寫的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1]」,不禁莞爾。又來到東面的軟榻邊坐下,見一旁的小幾上擺著一本書卷,正是她遺失的《鶯鶯傳》。書卷的邊緣已經有些翻折,看得出是常常閱讀的痕跡。

將書翻開,書內還是整潔如初,翻到最後一頁,見上面題字曰︰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旁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2]

這字跡清逸瀟灑,當她讀到「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心中好像火一樣燙,翻滾不停;又讀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眼前仿佛能看到他每日臥在這里思念佳人的情景;再讀到「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郁致這才感到他用情之深,一抹粉紅不禁染了雙頰。

她將書放下,又等了片刻,才見李雍從門口走進來。

李雍一低頭,看到她手中正好翻到最後一頁,接過書說道︰「這是第一晚朕從寧泊殿回來時候隨意寫的。」

郁致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將書拿過來收在一旁,說道︰「皇上沒正經,在書房胡亂寫這些做什麼。」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3],這是再正經不過的了,致兒又何必托詞。朕今日有幸見到致兒嬌羞的美態,萬幸之至。」

她強繃著臉,忍著不笑出來,道︰「誰嬌羞了?我自小就是最不懂‘嬌羞’二字的。爹爹常說我不像個女兒家。」

李雍望著她的臉頰,打趣道︰「原來致兒沒有嬌羞,那致兒的臉頰,怎麼比旁邊這盆山茶花還要殷紅?難不成致兒原是山茶花神,下來凡間,來尋朕報恩的?」

听了這話,郁致面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背過身去,嘴里只說︰「皇上沒事拿我打趣,今日原想著皇上賞賜了綠綺,要來溫溫柔柔說一番‘臣妾謝皇上隆恩’的好听話,這下全沒了。不說了不說了。」

他起來轉到她對面坐下,笑著哄她說︰「朕就是不愛听那溫柔的客氣話,朕就是喜歡致兒這樣凶巴巴,像個小管家婆似的。」

她一記粉拳打在李雍胸口,李雍一把抓住,柔聲說道︰「還不肯叫李郎嗎?小管家婆。」

郁致心里暖暖的,可面上還是軟不下來,硬是繃著臉抓了手邊的《鶯鶯傳》就向皇上扔去。可她從小就是個手腳沒輕重的,力道一大,那書卷居然眼瞧著就要掉入泥濘的茶花壇中。

他急忙伸手一勾,手臂正好打在了軟榻邊上的扶手上,他痛得一咬牙,可手里卻緊緊抓著書卷不放。

「李郎!」郁致驚呼一聲,抓過他的手臂要將袖子挽上去看看傷勢。李雍揚一揚手里的《鶯鶯傳》,笑著安慰她道︰「不打緊。」

「皇上,為了一本書,手磕壞了可怎麼好!下次再不許了」

李雍一把拉過她坐下,摟著她的肩說道︰「我可听著有個小管家婆叫朕李郎了。」

她臉羞的通紅,輕輕捶了他一下說︰「都傷了,還盡說混話。」

李雍望著她,眼中飽含深情︰「這《鶯鶯傳》,是朕與你的定情之物,是它把你帶到了朕的身邊。朕要一輩子好好保存著它,就好像朕會一輩子好好守護你一樣。」

他的眼神那麼真摯,那麼深邃,手掌緊緊握著她的芊芊玉手。他的手潔白修長,並沒有一絲繭子的痕跡。郁致低頭看著這雙養尊處優的手將自己的緊緊覆蓋,感受著他身體傳導出來的溫度。心底最深處好像有一塊地方慢慢融化了……

她一抬頭,那平日里純淨的眸子不知不覺中多了一抹情思,道︰「臣妾竟不知皇上如此用心。」

「第一次在承香殿見到你,你面對朕,不卑不亢,有禮有節。這幾日相處下來,朕發覺你不僅內心質善如蘭,且才學橫溢。而最讓朕欣賞的,是你心中一個‘空’字。」

「空?」

李雍望著她,她的雙眸清澈的如泉水一般︰「你見到朕,不緊張,不怯懦;好友犯下大罪,你毫不猶豫挺身而出;對朕的寵愛,你也一再婉拒;說到底,你是無所欲,所以無所懼。朕最心動的,就是你要的不是皇上,要的是朕這個人。」

他居然如此懂我……郁致將手在他的掌內翻轉過來,手指一點一點與他的指頭糾結在一起,漸漸用力握著他的手。

李雍從懷里拿出一個編法細膩的赤色同心結,放在郁致手里道︰「致兒,朕知道你不愛那些俗物。這是我母後為父皇所制的同心結。父皇駕崩後,母後將它送給朕,囑咐朕送給將來的心愛的妻子。皇後是朕的妻子,卻不是朕心愛之人,致兒,你願意保管它嗎?」

接過同心結,看著它繁復的編制,郁致仿佛感受到這一條條的紅色繩線將一段段難忘的情懷編制在了一起。繩子上那淡淡折痕,每一道都承載了一次動人的回憶吧。郁致將它掛在自己腰間,抬起頭,深情地望著他︰「李郎,你如此待我,我定不負你。」

說完,她臉頰上泛開一陣紅暈,低下頭,垂目道︰「李郎,今日寧泊殿的君子蘭開的真好,李郎來看嗎?」

綾綺殿是離所有妃嬪宮殿中,離紫宸殿最近的宮殿,近的就連皇上龍輦起行都听得一清二楚。綾綺殿的曼園在夏日百花齊放,蝴蝶飛舞,美不勝收,可冬日里便都枯萎凋謝,一片頹勢,都有些狼藉的景象了。平日里練舞用的雲仙台處站滿了伺候的宮人,手里端著各式舞蹈用的絲綢,銀環等器具,望著台中央的秦昭儀練舞。

她一甩披帛,那一抹桃花色飛飄而上,縴細的腰身輕動著,忽又一擺手,那披帛急轉而下落在地面。她高高揚著頭,潔白的頸子立著如丹頂鶴一般高傲,一手扶腰,一手上揚,飛快的旋轉開來。櫻桃紅的裙擺飄散起來,帶著風掃開一片微塵,她越轉越快,越來越快,遠遠望去,再也分不清她是人,還是一片朦朧極美的光。她轉啊,轉啊,好像能轉到地老天荒,轉到海枯石爛……

披帛垂落,她的身子癱了下來,一下子重重摔在了地上。一旁的宮女宛陶趕忙上前來扶︰「娘娘,快吃些飯菜吧!娘娘一天都沒有進食了,還這樣練舞,可怎麼好啊!」

秦昭儀甩開她的手,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讓開,我還要再練!」

「娘娘!雖說今夜皇上歇在寧泊殿,可那郁美人算什麼東西,皇上過兩天自然厭煩她,還是回來看娘娘跳舞的!」

她拖著長長的披帛,一步一步走到台邊上的柱子前,巴著柱子往紫宸殿張望,望了許久,終于身子一軟,再也沒有力氣了。

宛陶忙和手下太監扶了她入內室,趕緊解開她的舞衣,把里面綁的緊緊的纏腰帶松了抽出來,她這才勻勻呼上一口氣。

躺在床上,她衣衫盡除,露出背上、腰上、胳膊上點點瘀傷,有新傷,也有舊傷。她撫模著自己的腰,兩側的肋骨一根一根都能模著數出來。按按後腰,一陣劇痛傳來,這就是幼年在舞坊練舞的舊傷。當年,若不是心狠的娘舅將她賣了,她也不會淪落到成為舞姬。可若不是那段不堪的歲月,她也無法入宮獻舞,最終贏得聖寵。

模著空蕩蕩的枕邊,她努力地想,皇上已經有多久沒救來過我這綾綺殿了?是不是皇上也厭煩我了?我要失寵了嗎?想到「失寵」二字,她不禁打了個冷戰,不行,我不能失寵!爹娘死後,那些親戚惡毒的嘴臉一一浮現在她眼前,讓她從骨子里面透出陣陣寒意,身上不停打抖。

失寵?絕不!我不能失寵,我要讓那些殘害過我的人看著,看著我多麼奪目,看著我多麼榮耀。我睡的是高床軟枕,穿的是綾羅綢緞,戴的是珍珠瑪瑙,就連腳上的鞋子,都是金線縫的呢!

娘舅,你現在一定後悔當初用幾串銅錢就賣了我,你瞧瞧,我現在過得多好啊!她咳咳地笑了,我是皇上的寵妃,是大明宮的秦昭儀,我要在這里,呼風喚雨!只要我還能跳,我就是寵妃秦昭儀,我就永遠是……

她的意識漸漸模糊了,手模著自己干癟的月復部,帶著那慣性的饑餓感,安心地昏睡過去了

[1]劉禹錫唐代《陋室銘》

[2]佚名

[3]出自東周《詩經》名為《關雎》第一句為︰「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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