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郁致總覺得胃口不大好,什麼都不想吃,沉沉的困倦的很。想來也是,這已經到了夏日最毒的時候,曬得人都不想動,就想在房子里納涼。听銀瓶說,以前夏日的時候,皇上都會賞賜妃嬪冰窖冰塊用來解暑,今年寧泊殿怕是沒這個福氣了。
如熙笑著走過來,一把把她拉了起來︰「姑娘,快起來吧,你今日睡的眼楮都腫了。快起來坐下,我給你篦篦頭發,也精神些。」
郁致懶懶地說︰「不麼,就要多睡會兒。」
銀瓶也過來把她推了起來︰「娘娘快起來罷,那香囊第二十一號還沒做成呢,可不能空虧一窺啊!」
「死丫頭,你們現在真是撒了歡,沒個大小了。」郁致笑著說道,然後起了身坐在梳妝鏡前。鏡子前精致的小盒子里擺著粒粒紅豆,那是她準備放到縫制的香囊中的。都已經做了二十個,可她還是不滿意,都撕掉了,說要做就做個最好的送。這不,前日又開始做第二十一個了,剛裁了布縫了個形狀,還沒開始繡呢。
如熙拿了一把牛角梳,從她的頭頂開始,順著她頭發的紋理,一點一點篦下來,按摩她的頭。郁致覺得身上從頭到腳一陣陣舒暢,古人雲,「春三月,每朝梳頭一二百下[1]」,果然是有道理的。
這時候,紫荊進屋來了,拿了掃帚掃了掃地,又到梳妝台前的角落里認真掃了掃。
銀瓶靠在窗戶邊上逗那院子里的烏鴉玩,一回頭,瞅見她進來了,問道︰「紫荊,後院子活計做完了?最近你常進來里屋幫忙,怎麼甜兒不得空了?」
「甜兒最近身上不大爽快,我幫著她些。後面水已經燒好了,衣服也洗好了,娘娘明日就能換上了。」她笑笑答道。
本來如熙沒怎麼瞧她,听這話,轉頭問道︰「甜兒怎麼了?怕不是中暑了吧?」
「只是有些胸悶罷了,沒大礙的,如熙姑娘掛心了。」
如熙又回頭多看了她一眼,說道︰「沒什麼事情,你下去吧。」紫荊這才拎著掃帚簸箕下去了。她前腳剛走,如熙放下牛角梳放下,也去後院不知做什麼了。
銀瓶便走上來幫郁致篦頭發,郁致低頭望著那梳妝台上的相思豆,伸手將它一粒粒抓起來,又一粒粒落下。還有十個月,十個月就能走出寧泊殿的大門,就能再見到他了!這兩個月,我消瘦成這樣,李郎又怎麼會好過呢。想到這,她心里一陣酸楚,又是擔心,又是揪心,生怕他因為過度的思念而弄得心力交瘁。
碗貞呢?兩個月沒見到她,她一定會為我擔心,而夜夜流淚的。沒有我在一旁,她是不是又被人欺負也不支聲呢?
還有梓嫣,她時常這樣給我傳遞物件,萬一被抓住,這可怎麼好呢?
太多太多的憂愁充斥著她的腦海,她用力甩甩頭,發絲勾上了梳篦,頭上微微一痛。
「哎呀,娘娘!」銀瓶趕緊把梳篦放回一邊,那梳篦上染了根根青色,松松飄落到地上。
這時候,如熙回來了。她剛一進門,就去小間將文睿請了出來,然後把大門關上。郁致心里疑惑,這丫頭向來不這樣神神秘秘的,究竟什麼事?
如熙坐下,認真地說道︰「姑娘,我覺得那紫荊有些不對勁。」
「怎麼了?」
「剛才紫荊進來的時候,手上的鐲子金燦燦的。我來咱寧泊殿這麼久,後面宮人有什麼特別的物件都是記在心里的。我可從沒見她有過這樣金貴的鐲子。」
郁致心里琢磨,這事情確實蹊蹺,問道︰「如熙,我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有什麼想的就都說了吧。」
如熙點點頭,小聲說道︰「我剛才特意去了後院問甜兒,她說她身子並沒有不妥,是紫荊非要幫她做屋里的活計,她就隨她去了。」
這下子,文睿也知道事情不妥了,想了想,說道︰「這麼說,好像是有些不尋常。紫荊一向都只在院子里做活的,如果她想方設法要進里屋,那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她一定要接近姑娘!」
郁致立刻覺得背後一陣涼,是誰,這次又會是誰?
「嘎嘎」,門外傳來烏鴉陣陣叫聲,她身上不由地抖了一下,心里陣陣發冷。她們還想怎麼樣,我已經被禁足了,可你們還是不放過我麼!
幾個姑娘都靜下心來,仔細想了想紫荊要做什麼,可想了半天,也沒個頭緒。一則,郁致身體一向很好,沒病沒災的,二則,這房里也沒少什麼東西,什麼物件家伙都齊全,所以眾人想了半天,也沒個結論。
過了半晌,郁致理了理紛亂的頭緒,對如熙說︰「今日你先盯著那紫荊,看看她有什麼異常。我們就全當不知道這回事。她若是要想害我,總得要和別人通風報信才是。所以這深夜里,她必有動靜。」
這天晚上,不知是夏日困倦,還是那紫荊的煩心事,郁致頭暈腦脹的,連晚膳都沒用就早早臥下了,可怎麼也睡不著。她想不通,自己這樣的境況,為什麼還要有人來使計謀害她。躺在這高床暖枕上,她此時卻覺得自己躺在了千根針、萬根刺上,扎的她全身鮮血淋灕。這宮里的傾軋究竟是為了什麼?要說之前李郎寵愛我,她們妒忌,也就罷了。可我已經困在這一畝三分大小的院子中,難道她們就恨我入骨不成!
胸突然悶了起來,她微微起身,咳了兩下,又想到紫荊,心里又是一陣恨,那是一種被自己人背叛的痛。我平日里怎麼待下人,若在宮里數第二,便沒有人能稱第一了吧!就是這樣掏了心貼了肺的對她們,還是有人出賣我!我在這宮中,究竟能信任誰呢!
就這樣暈暈沉沉想著各種心煩的事情,在夢夢醒醒之中,不知過了多久,如熙走了進來,坐在她床邊。
「姑娘,我看著了。那紫荊夜半時分偷偷溜到後院牆角一處,蹲在那里半晌又回去了。我沒有打草驚蛇。她走後我一個人過去仔細看了,原來在那牆角下面不知誰開了個小口子,只有磚頭大小,看來是用來傳遞物件的。但是至于是什麼,我就沒看著了。」
郁致撐著坐了起來,讓她把文睿和銀瓶兩個叫來了,又想了想,再喚了刑五福進來,幾個人圍坐在內室中,唯獨刑五福不肯坐著,那就由著他站在一邊了。
「五福,你伺候我時間也不短了,我觀察了一年,覺得你是個可靠的,有些事情也不必瞞著你,畢竟,還要靠你才能成事。」
「娘娘這話說的嚴重了。小的能給娘娘辦事,是不知道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別的宮里的下人誰身上不帶傷不帶疤的,只有咱們寧泊殿獨一份,下人也活的跟個正經人家似的。娘娘,有什麼您就吩咐!」
郁致臥在床上,對他點點頭,說道︰「你去把紫荊叫來,安安靜靜的,別驚動任何人。」
待刑五福去了,她讓銀瓶找了根長長的繩子來,又起身去拿了那長長的珍珠簪子握在手里,然後往軟榻上一臥。
「姑娘,你是什麼主意?」如熙問道。
「我若是還繼續坐以待斃,還不知道會出什麼大事。我要明刀明槍質問這個丫頭,質問這個背主忘義的東西!」
不一會,刑五福帶著紫荊進來了,紫荊一進來,瞧見郁致臥在軟榻上,文睿等在一旁站著,愣了一下,說道︰「娘娘不是身子不爽快,要進來侍疾麼?」
郁致瞧了她一眼,果然,如熙目光如炬,這丫頭手腕上那鐲子,自己一年了竟不知道寧泊殿的下人里面有著這樣好的物件。
她盯著紫荊的眼楮,看著她眼楮從驚,變到慌,然後再一點一點發抖。
「紫荊,我到了寧泊殿,待你如何?」她慢慢的,且沉穩地問道。
紫荊身子有些發軟,「撲通」一下跪了下來,「娘娘,娘娘待奴婢,如再生父母,奴婢能伺候娘娘,是奴婢最大的福氣!」
瞧著她那發抖的樣子,郁致心里一軟,但隨即硬了心腸,沉聲問道︰「那你為什麼要背叛我!」
紫荊臉「刷」一下就白了,再沒半點血色,不住地搖頭︰「娘娘,娘娘奴婢不敢,奴婢冤枉啊!」
郁致對銀瓶說︰「去,給我把她捆了!」
銀瓶走過去拿了繩子就綁了她的雙手,紫荊剛想開口叫喚,刑五福一把捂住她的嘴,往里面塞了一團破布。她只能「嗚嗚」地搖著頭,跪在地上陣陣發抖求饒。
郁致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低頭看著她,柔柔說道︰「記得我第一日來著寧泊殿,說過什麼話?」
「想你也是不記得的。我說過分善惡、識忠奸,再沒別樣。對于忠心的,我拿命去保;對于背叛的,我絕不留情!紫荊,我用真心待你,你卻拿什麼回報我!」
紫荊眼楮瞪得老大,撥浪鼓似的搖著頭,眼淚都是淚水。
郁致將手里的簪子拿了出來,那銀簪細長的如一條剛硬的冰錐,頂端尖的像刀鋒一樣,泛著幽幽地光。她將那簪子緊緊握在手里,心里一橫,將尖頭一點一點伸到紫荊的眼皮底下,緩緩說道。
「紫荊,我剛才給你機會,你不說,現在,我只問是非題,你搖頭點頭回答。若是答得不對不好,別怪我不顧主僕之情!」
紫荊瞧見那簪子的尖芒就在眼前,嚇得緊緊閉著眼楮,一動不敢動。
郁致稍微將簪子收回來一些,問道︰「是不是有人買通你,讓你給我使絆子?」
紫荊瞳孔瞬間漲開,頭往後一縮,刑五福感覺按住她的頭和身子,不讓她動。郁致心里一嘆,簪子在她眼楮上方稍微一抖,紫荊頓時嚇得眼淚嘩嘩地流。
「是不是!說!」
[1]嵇康三國《養生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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