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就寢了，夜深了，就寢了，夜深了……」
一聲聲鸚鵡的學舌聲在空蕩蕩的寧泊殿內響起，好在寧泊殿距離皇後的主殿有些距離，不怕驚擾到鳳駕。
「小五，別吵了，娘娘要休息了。，…采枝訓斥了小五兩句，小五立刻耷拉下來腦袋，用嘴啄啄羽毛，不吭氣了。
燭火搖曳，小屋里微風陣陣的，略有些涼意。采枝趕緊吩咐太監再燒兩個炭火爐子暖上，生怕碗貞身子單薄，受不了風寒又病了。自從碗貞入宮被人下毒後，身子一直不好。再加上兩個月前那二十大板，
更是雷上加霜，她原本就雷白的皮膚日漸蒼白了。
眼下，碗貞正坐在書桌前練習寫字。還住在金鑒殿的時候，郁致就拿了一本「太白文集」教她認字讀詩。這幾日碗貞閑暇時候會去拜訪文學棺的宋先生，如今已經能完整的寫出李白的「月下獨酌」的前四句了。
hu 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筆畫落在「人」字右邊那一筆「捺」上，筆頭久久沒有移開，墨跡慢慢蔓延開來，漸漸形成一個豆大的墨點字。
「三人……」寫到三人，腦海中浮現出那日與郁致、梓嫣在寧泊園結義金蘭的樣子。三人再月下拜祭hu 神，寫金蘭貼的歡顏還歷歷在目。可如今，她們三人便如同這筆下的「人」字，已經不成「人」形了。
看著婉貞感傷的神情，采枝知道她心里難過，趕緊上前勸阻道。
「娘娘，別想太多。郁采女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等她從那地方出來的時候若看著娘娘身子氣色如此之差，可又要難過了。」婉貞微微點點頭，放下筆來，也沒有心情寫了。這些日子她時常擔心郁致，擔心梓嫣，若不是皇後時常照看，皇上偶爾還來關切，只怕自己的光景也好不過那冷宮的日子。在整個大明宮，她無親無故自入了宮就認識了郁致和梓嫣，于是視為親姐妹一般。梓嫣性子淡泊，平日里雖然來往，始終還是與性格開朗的郁致親厚些。且入宮以來重重為難，若不是郁致一路舍命相救，她怕是早就要魂歸大明宮。郁致不僅僅是她的姐妹，更使她精神上的依靠。如今解致光景慘淡，她豈能不憂心，不牽念。
采枝扶著她到敕榻上坐下，然後沏了一晚熱茶放在她面前道︰「皇後娘娘今早上又命人送來一壇冬至早上初雪積成的雪水我用來泡了一小壺上好的碧螺春，娘娘略品一些，暖暖身子。」碗貞並沒有什麼胃口，但架不住采枝一片忠心，端起來抿了一口又放下了。這冬至初雪的雪水果然水質清透，她一口茶喝下去頓時感覺舒爽多了。
皇後愛品茶這是後宮人人都知道的。每年的初春，皇後都會命人采集露珠，而冬至必定要采集雷水。平日里這些稀罕物是從來不賞人的，難得皇後喜歡碗貞的婉約柔順，又看住的近便賞了一壇子，可見皇後對她的重視。
低頭望著那大半杯沒喝完的茶水，碗貞突然想到今早上梓嫣過來探望她時候提過冬日里沒有好茶葉。對于品茶，碗貞自知自己一竅不通，這好不容易得了一壇好雪水，不如留給梓嫣這懂茶的好過自己生生作踐了。
「這壇子雪水明日送去給梓嫣，要你親自去。」她小聲開口道。
采枝覺得有些不妥，但知道自家娘娘在這些事情上一定會堅持也就應承下來。
「咚咚」門外傳來敲門聲采枝將門外的太監迎了進來，小
太監行了禮，然後回稟道。
「娘娘，皇上的龍輦就在門外了，今日勞煩娘娘侍寢。」
皇上來了！碗貞有些欣喜，她下意識轉向鑰鏡看看自己是否穿著得體。碧藍色的襦衣陪著湖水綠的襦裙，只是家常的穿戴。頭發早已經卸了，烏黑的長發披至腰間，襯得她肌膚勝雷。這大唐美女向來豐腴，宮里的韋賢妃、戚修儀、岑婕妤，還有郁致剛入宮時體態都是豐腴潤美。秦昭儀雖說因為練舞所以體態縴瘦，可她高挑的身材還是鶴立雞群。像碗貞這般體態嬌小，且身材縴細的在後宮並不多見。
她模責自己的雙頰，一雙黑亮的眸子在清瘦的臉龐上顯得偌大，她有些不自信地問采枝︰「我這幾日是不是又清減了？怕是不好看了吧。」采枝笑著說︰「娘娘若是不好看，那天下沒有美人了。」
碗貞略微放下心來，微笑著走去門口。可剛邁開步子，她又好似前兩次一般停了下來，然後整個人像是被釘子釘死在地上一般不動//最快文字更新無彈窗無廣告//彈了。作為妃嬪，她即將見到夫君時候會自然的涌現少女情懷，可這種神采浮現片刻，便被一種莫名的愧疚感所淹沒。她無法不去討厭自己，討厭自己在自己姐妹被打入冷宮的時候搶奪她的夫君。皇上對她的關切越多，她這種奇怪的負罪感也就越強烈。
待李雍邁入【房】中的時候，碗貞一身便服，低頭垂目，眼楮盯著李雍的一雙靴子，口中輕輕說了句︰「臣妾參見皇上。」李雍面帶倦容，眼下烏青濃重。往日瀟灑倜儻的風範已經被疲倦和挫敗感一掃而光。他疲乏地坐在敕榻上，擺擺手︰「碗貞你身子不好，無需多理。」碗貞微微抬起頭，李雍的倦容映入她眼簾。她心里一陣心疼，輕咬嘴唇半天，然後才對采枝道︰「快沏熱茶來，用皇後娘娘送來那壇水。
她猶豫片刻，然後終于還是一步一步挪到李雍身旁，伸出手來想給他按按肩頭。盡管已經不是第一次侍寢了，碗貞的雙手還是有些發抖，縴縴十指一踫到李雍的肩膀，還是震動了一下。
李雍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大掌將她的手包住︰「碗貞，你身子本來就弱，這些事情讓下人做就好了。再說你手指頭也沒力氣。
「臣妾，臣妾無再。，…碗貞有些不好意思，雙頰紅了一片。
「別這麼拘謹。入宮都快五年了，你在朕面前還是運麼拘束。朕與你不僅有君臣之禮，朕還是你的夫君啊。」
「是，臣妾受教。」碗貞小聲回道。
李雍有些無奈的苦笑一聲，這宮里的女子，除了孟顏那個暴脾氣，秦卿那個嬌媚的性子，還有郁致不卑不亢的氣節，其他的都是這樣與他應對吧。很難想象，當初郁致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和碗貞結為知己的，她那個不拘一格的豪氣和碗貞條條框框的拘禮竟然能融合，不可謂不奇。
他低頭看了看碗貞的雙眼，那眸子里沒有任何雜念，沒有自我，沒有堅持，沒有態度如同一汪清澈的池水，卻海納百川的容人之度。
他似乎有些了解她了。
溫柔地摟上她的肩，輕聲道︰「夜了，睡吧。」
碗貞一雙縴手搭上他的手臂，用盡自己不多的力氣死死抓住，努力了半天才柔柔開口道︰「皇上，郁采女…還望皇上掛心。」
李雍心里一暖，在這大明宮中，如此相親相愛的知己，如此至情至性的知己，他還是頭一次見。
「你放心，朕始終記掛在心，朕心里有數。」他安慰媽道，然後又在心里重復了一遍，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听到這話，碗貞那莫名的歉疚感似乎在慢慢平復了。是啊，他心里是有致姐姐的，只要他心里有她，我這樣也不算那背信棄義的人物了……………，
燭火搖曳，暖帳輕擺。在這大明宮里，一些角落是月光永遠照不到的。而在這大明宮理，冷澀的寒風卻一定時時刻刻存在任何角落，哪怕是一個縫隙都不會放過。今夜，唯有這寧泊殿，尚存一絲暖意。
「咳咳咳，咳咳咳……、，喉嚨里好像卡了一堆沙子一般，實在忍不住拼命地咳嗽起來。
「來人吶，皇後又咳嗽了，快拿碗清痰的中藥來！」書雁趕緊一溜煙跑到皇後床榻旁，違上一塊棉帕子皇後腰彎下來，長長的秀發都已經披散在地下了，她拼命地咳嗽，咳的面色慘白不帶一絲血氣。突然，她喉頭一甜，一股腥味從嗓子眼涌了上來，她一個沒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
「啊」書雁手里的白帕子頓時猩紅點點，她嚇得立刻失了神一般大叫。
「書雁，別，別嚷、，皇後虛虛地吩咐一句，然後一頭栽倒在床上。
書雁早就嚇得沒了主意，眼眶里全是眼淚。周圍的太監宮女也嚇得都跪倒一地，不知如何處置。
「娘娘，皇上就在蓬萊殿，眼下剛進寧泊殿沒多久，還是趕緊讓皇上過來一趨吧！」書雁急得直跺腳。
「別，別驚動皇皇上，日理萬機好不容易入一次後宮，這是這是關系皇嗣的大大事，咳咳」皇後頓了頓，又斷斷續續道︰「傳，傳石太醫入宮，誰誰都別別驚動。」書雁急得一直掉眼淚，她看看四周，趕緊吩咐了個靠得住的宮女，讓趕緊去傳召石太醫入宮。她自小服侍皇後，眼下皇後病的吐血，皇上近在咫尺卻不讓相告，她心里擔心皇後，就和被針扎一樣難過。可她一個宮婢也沒什麼注意，突然靈光一閃，趕緊拉過來一個靠得住的小
太監，低聲道。
「趕緊去一趨承歡殿，偷偷把奚充儀請來，記得誰都不能驚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