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致坐在擺滿了暖爐手爐的腰輿內,但還是覺得寒風刺骨一想到碗貞在大角觀內面壁祈福的模樣,她就免不得擔心這個性子純善的妹妹。
今日見到皇後如此慘狀,她似乎看到了碗貞的命運。同樣是身居後宮,同樣心善至純,皇後尚且有「一宮之主」的名分,還落得如此田地。由此可見,碗貞的命運也就同樣堪憂。為什麼這大明宮就是容不得心底單純至善至美的女人?
「咳咳」,一陣冷風灌進來,她忍不住扶著窗戶沿咳嗽兩聲,然後隔著轎簾聲音沙啞地問道︰「如熙,到哪里了?」
如熙彎下腰低聲道︰「快到紫宸殿了,離金鑾殿不遠了。」
李郎郁致口中輕聲念叨,對于你,我有千個萬個對不起。她撫模了一下子自己的小月復,苦澀一笑,在這個宮里,我失去的太多,犧牲的太多,我還是我自己麼?她撩開簾子的一角,望了望天,陰霾的冬日依舊冷寂,天上始終灰蒙蒙的,好像一層莫名的黑霧籠罩在大明宮之上,看得人覺得胸悶喘不過去來。
她自嘲一笑,在離開冷宮的時候,還以為跨出那道檻就是另一片藍天。豈知,這片天,依舊是那片天。她只是從一個囚籠中跑出來,卻又一頭栽進這更大的囚籠里。大籠子里的鳥看著小籠子里的鳥,嘲笑它的可悲,感嘆著自己的幸運。只有不斷嘲諷和貶低更不幸者,才能讓本身不幸的囚鳥獲得一種發泄。所以踐踏囚鳥最深的永遠是另一只囚鳥,也許這就是囚鳥心態罷。
她努力搖搖頭,想把這種可怕的想法甩在腦後。看著簾子外面紫宸殿越來越近,她的心情不知怎麼地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如熙,去紫宸殿。」她吩咐道。
好久沒有來紫宸殿了,熟悉的牌匾,熟悉的門檻,熟悉的書房,還有熟悉的氣息。一旁的小太監將郁致引入小書房說皇上正在處理緊急政務,請她稍等片刻。
牆上,劉禹錫的字還是那麼飄逸清麗,她走到一側的書架旁開始翻閱一些書籍。過了一會,隱約听見大殿另一側傳來很吵的爭執聲。她眉頭一皺,放下手中的書冊往外走去。真是奇了,皇上的內堂怎麼會有爭執聲?是誰有那個雄心豹子膽敢在聖駕面前放肆?
她腳步放的極輕,越走到內堂的屏風處就听見爭執聲越來越大。
「韋將軍,你擅自離營兩個月,如今西突厥壓境邊境戰事一觸即發,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必須回北疆鎮守!」
「老臣的女兒如今臥病在床,老臣怎麼走的了!況且,皇上身旁還有一位虎視眈眈的寵妃,老臣不得不忠言逆耳了!想當年,先皇對老臣是敬重有加,那時候皇上可還沒出世呢!怎麼,現在老臣拼死給皇上打穩了江山,皇上倒不能听我這把老骨頭一句話麼!」
是韋將軍的聲音。郁致眉頭皺得更緊了,她對如熙使了個眼色兩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靜靜站在屏風不遠處听著。
「這冊封妃嬪是朕的家務事,還不該你韋將軍指手畫腳罷!」李雍的語氣十分生硬听得出也動了怒氣,可隱隱壓制著不敢造次。
「皇上!」韋將軍那倚老賣老的聲音傳來︰「周幽王~~-更新首發~~烽火戲諸侯引褒姒一笑,漢成帝寵幸趙氏姐妹丟失江山,這後宮之事哪里只是家務事!若老臣再不出聲,皇上可就要被狐狸精迷了心智,哼,說句不好听的,就對不起李唐高祖了!」
「你!」李雍氣得面色漲紅伸出手指著韋將軍得意洋洋的臉一時氣結說不出話來。
郁致一咬嘴唇,眼珠一轉將頭上的一串珍珠珠花摘了下來,然後用力一扯那珠子全部掉在地上,順著地下一路滾到內堂里去了。郁致給如熙做了個手勢讓她在外面等著,然後自己挽著披帛徑自追著那珠子步入內堂之中。
剛入內堂就看到李雍面紅耳赤地指著韋將軍正要發怒,而韋將軍則當仁不讓覆手屹立在李雍前方,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她假裝看不見,低著頭只是尋地上的珍珠,一顆珍珠正好滾到李雍腳邊上,她大步上前一腳踩住,然後慢慢撿了起來。
眼光一瞟,她這才將目光落在韋將軍身上。韋將軍見了她,一步行禮二不問好,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覆手站著。她微微一笑,朝李雍屈膝行了禮,順勢將李雍的胳膊輕輕拉下來,將那珍珠放在李雍掌中,輕聲說道。
「皇上莫怪臣妾唐突,只是這珍珠簪是永寧公主臨幸前贈予臣妾的,臣妾一時心急就冒失了。皇上是知道的,臣妾與永寧公一向交好,她遠嫁吐蕃王子莫氏克,臣妾就這一樣留著做念想,也不知她好還是不好。」
李雍臉上一怔,不知為何郁致在此時提起這件事情。他低頭看看郁致,只見她眼神一閃,心里登時明白了,也不怒反笑道。
「放心,永寧一切都好。上個月朕還受到了吐蕃王的朝書,說已經立莫氏克王子為儲君,永寧為王妃,不久吐蕃王退位,莫氏克就會成為新一屆的吐蕃王。你和永寧一向交好,應該為她高興才是。」
兩人在一旁談笑家常,絲毫沒有將韋將軍放在眼里的樣子。其實兩人心里面對韋將軍的威嚴都有些發虛,這樣故意避開鋒芒反倒掩飾住心中的膽怯。而且郁致在一開始就似乎不經意地點出永寧與皇室的關系,要知道,一旦永寧成為吐蕃的王後,那麼李唐有難吐蕃必然率軍來救,那麼韋將軍也就不得不多一些顧忌。
果然,韋將軍本來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听了這幾句話臉上立刻軟化下來,但他一屆老臣的姿態也不好輕易放低。
郁致看到韋將軍表情上略有松動就知道說話已經奏效,她深知此時必然要給他一個台階下的道理,不然僵局還是無法打破,便主動上前對韋將軍和善一笑,柔聲說道。
「臣妾一介婦人,久居深宮,但也耳聞韋將軍大名。將軍平北疆,定南蠻,威名遠播,听聞將軍大名可止突厥小兒啼哭,今日臣妾有幸一睹將軍風采,請受臣妾一拜。」
說完,她做了個姿態就要屈膝行禮,韋將軍大袖一揮,嚴聲道︰「娘娘懷有身孕,老臣不敢受此大禮。」
郁致微微一笑,她心里知道,如今她不僅位列嬪位,且身懷龍胎,韋將軍再大膽也不敢受她這一拜,可這個台階算給足了他韋將軍面子,也不會讓他下不來台了。
如此一來,李雍臉色也緩和下來,他剛想上前拉郁致的手,豈料郁致微微往側邊邁開一步,刻意與他保持兩步的距離。
李雍錯愕之間,只听郁致對著韋將軍侃侃而談︰「韋將軍,突厥一族一向對我大唐虎視眈眈。雖然東突厥暫時臣服我大唐,但似乎他們蠢蠢欲動的反叛之心從未停止過。而西突厥今日面對強敵更是做出拼死一搏的姿態。俗話說,狗急跳牆,窮寇莫追。如今被逼急了的西突厥來勢洶洶,若沒有韋將軍這樣的常勝英雄鎮守北疆,這大唐百姓夜半可都無法安眠了。」
韋將軍年紀雖大但那戰場上的霸氣不減當年,他頭一揚,看也不看郁致道︰「娘娘言重了,老臣拼命這條老命打下江山又有什麼用!這君王之側若是犯了小人,可就付諸東流了!」
李雍臉色一變,怒從中來,這韋將軍也太放肆了,竟然擋著朕和致兒的面口吐狂言!
「將軍說的是。」只听郁致柔柔一聲順著韋將軍說道︰「要不是賢妃娘娘總攬協理六宮之權,臣妾也怕有會有這等禍國殃民的壞水呢。可賢妃娘娘是何等人物,望其父風姿便知其一二,賢妃娘娘協理六宮以來將這大明宮治理的井井有條,娘娘眼里從來容不得沙子,對于親女兒,韋將軍還不放心麼?」
「這」韋將軍一時語塞,這郁充媛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總不能否定自己女兒治理後宮的才能罷。
「若是韋將軍任由西突厥的鐵蹄踏入我大唐境內,一向心善的賢妃娘娘在病榻上還會為北疆的黎明百姓而憂心,那她的病又怎麼能早日康復呢?」郁致淡淡地笑著,款款問道。
韋將軍這才低頭正眼打量了一下郁致,雖然面上不改顏色,但心里不得不承認,此女果然是個厲害角色,三兩句話就將局勢扭轉過來,孟顏果然是遇到對手了。
李雍此時也明白了郁致的策略,他一揮袖子大聲開口道︰「是啊,孟顏的個性朕是了解的,每當談到邊疆百姓的疾苦,她總是憂國憂民的,這也是朕最欣賞她的一點,就是不拘泥兒女情長,為大局著想。說道這一點,孟顏是頗有乃父之風啊。」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好听的話任何人都是百听不厭的,更何況是出自皇上以及他最寵愛的愛妃之口。韋將軍的面色也漸漸緩和過來,口氣也松快了些。
「老臣自然放心不下北疆的百姓,可孟顏的身體實在讓老臣擔憂啊。」
郁致轉頭看了一眼李雍,心里嘆了一口氣,如今儼然無法,只能出此下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