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驚天動地的事情居然就這麼解決了,以至于連蕭子枚都有些不敢置信,更別提才十六歲的小丫頭李文娘了。
「嬸子,我爹他怎麼走啦?他同意我留下啦?」她拉著周氏的衣袖追問,和剛才那份與她年齡不相稱的成熟剛烈相比,蕭子枚反而更喜歡她現在這副活蹦亂跳的小兒女模樣。
「是,你爹走啦,你可以留下啦!」周氏笑笑,這個兒媳婦她是做夢都想要,而現在居然真是做了一場夢似的,她就隨時都能成為自己的兒媳婦了。
小丫頭聞言高興地差點兒蹦起來,忍不住拉著周氏的手撒起了歡兒,旋即卻看到拄著木棍站在門口一臉笑意的蕭子枚,這才突然想起來,好像嫁人是一件挺讓人害羞的事情,似乎自己不該表現的那麼高興才對。
她突然的就羞紅了臉,恨恨地白了蕭子枚一眼,跺了跺腳扎進廚房里不肯出來了。
周氏不覺莞爾一笑,扶著蕭子枚回床上躺下,然後便也進了廚房。
有些事情,終歸還是要告訴她的。16k小說首發
晚飯的時候,她的心情已經明顯的低落了下來,被父親趕出家門,雖說她並不後悔,但是卻足以很多天想起來都傷心得掉淚,幸好馬上就有很多事堆在手頭等著她去做,十幾歲的小女孩心思本來就淺,兩三天過去,事情一忙起來,漸漸情緒也就重新好了起來。
周氏特意安排她負責每天照顧蕭子枚這個重傷病人的飲食起居,一來這樣能促進這對未來小夫妻的親昵感,二來呢,則是她這個做婆婆的體諒她畢竟是剛才大戶人家過來的,是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日子的嬌貴人兒。
但是正如李文娘自己所說,她真的是做足了準備要過苦日子的,她每天早上跟周氏一樣,天不亮就起床,周氏負責做飯,她就負責把院子西邊圈里的七八只雞給喂了,然後洗洗手再去伺候蕭子枚起床穿衣裳洗臉梳頭,吃過飯之後則跟周氏一起去別人家府上抱了大包的髒衣裳來洗,晾干了晚上借著昏黃的燈草縫縫補補,然後再服侍蕭子枚睡下。
——這一切,都似足了一個孝順乖巧的普通小媳婦。
蕭子枚的傷勢漸漸好起來,已經可以借助一根木棍的支撐**走路了,他喜歡坐到堂屋門口的一塊石墩子上曬著太陽看文娘洗衣裳。
因為私逃出家,根本就沒帶什麼衣裳,所以現在她身上穿的是母親周氏的一身舊的小襦長裙,十幾歲的小丫頭,身子骨兒還沒發伸開,文娘的身子本來又嬌小,因此這衣裳穿著就不免有些大,她蹲在地上洗衣裳,上襦的下擺甚至會將挺翹的香臀給遮住一半,倒讓蕭子枚想起上一世的時候最喜歡穿著自己寬大的白襯衣起來做早餐的老婆。
時間長了,小丫頭當然能感覺到蕭子枚一直在背後盯著自己,她咬著嘴唇兒滿臉嬌羞地轉過身來嗔他︰「你怎麼不去看書,看我做什麼!」
為了不弄濕袖子,她在洗衣裳之前總是會把袖口高高的挽起來,正好露出一截光潔腴女敕的小臂,初夏的晴光照下來,讓她白女敕的肌膚和手臂上晶瑩的水滴都顯得分外玲瓏剔透,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蕭子枚在院子里掃了一眼,記得母親好像去隔壁借什麼東西去了,他賊兮兮地笑笑,沖她招招手,「你過來。」
饒是經過這些日子照顧他,兩人已經混得很熟,文娘臉上還是突然一紅,她好像是下意識的就知道蕭子枚先在院子里梭兩眼的意思是什麼。
她咬著嘴唇兒笑,「才不!」
「听話,過來!」蕭子枚像一個狼外婆一樣對可愛的小紅帽循循善誘。
李文娘猶豫著往院門口看了一眼,一步一挪地走過去,到了他跟前卻又裝出一副大無畏的樣子仰起臉兒來看著她,眸子里水光瀲灩,看得蕭子枚的心猛地一跳。
「叫我過來……做什麼?」
蕭子枚的身子向前一探,嚇了她一跳卻還沒來得及躲開的功夫,一只手已經被他緊緊地握在手里。
剎那間小丫頭連耳根都紅透了,卻又擔心一抽手就會把他拉倒,所以只是低著頭盯著腳面子看,聲音小得幾乎听不見,「你……干什麼,一會兒嬸子就回來了!」
過了一會兒,她覺得有點不對勁,抬起頭來卻見蕭子枚一臉嚴肅的表情,她不由得嚇了一跳,「你怎麼啦?生氣啦?我這不是過來了嘛!再說了,咱倆還沒成親呢,等成了親……」
「丫頭,」蕭子枚突然開口,語調有些低沉,「你的手……你不該吃這樣的苦的!」
他還記得那天她剛在這里住下時自己偷偷瞥見的那雙小手,那雙手雖然嬌小卻比例修長,白皙中透著一絲紅潤的皮膚有著年輕女子特有的細膩光澤,而且那手掌手指都肉乎乎的,似乎還保留了一些可愛的嬰兒肥,看去越覺嬌女敕喜人。
但是現在,這才短短幾天,這雙小手卻已經因為長時間浸泡在水里而失去了紅潤,褪了一層皮之後,原本的光澤也早已不見,看去只剩下那種令人觸目驚心的蒼白!
文娘聞言一愣,剎那間清亮的眸子里像是突然起了一層薄霧,她勉強笑了笑,把手抽出來,故作嗔著問他︰「你胡說什麼,我的手現在不好看嗎?」
前兩天手掌蛻皮的時候,她疼得死去活來,手往水里一伸就好像渾身起了電,手上更像是同時有幾萬根針在扎,幾萬只螞蟻在咬……她瞞不了婆婆,卻和婆婆一起瞞著未來的丈夫,因為這一切,她都心甘情願。
蕭子枚也笑笑,「好看!」
他突然抬起頭來看著文娘,「丫頭,我一定會讓你和娘都過上好日子的,你信嗎?」
她毫不猶豫地重重點頭,「當然信!」
她對蕭子枚的信心就像小時候對爹爹的依賴一樣,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蕭子枚笑笑,再次伸手把那雙蒼白且冰涼的小手都抓過來捧在手心,這一次他的動作很慢,她卻連一點兒想要閃開的意思都沒有,只是微笑著看著他,臉上滿是幸福的羞澀。
突然有重重的腳步聲傳來,小丫頭像受了驚的小兔子一樣飛快地把手抽回去,蕭子枚愕然的當兒,她已經三兩步跑到洗衣盆前,低下頭裝作一副正在洗衣裳的樣子。
周氏走進院子,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贊許地看了蕭子枚一眼,文娘像一只剛剛做了壞事兒的小兔子一樣偷偷地抬起臉,卻正好瞥見嬸子臉上那古怪的微笑,頓時不由更加深深地低下頭,心里翻來覆去就只剩下了幾個字,「大壞蛋,都怨你,大壞蛋,都怨你……」
吃過晚飯的時候,周氏正想起身收拾碗筷,蕭子枚卻突然說︰「娘,等一下再忙活吧,我……有件事兒想跟您商量。」
周氏聞言一愣,又重新坐下,卻是下意識地笑著往文娘那里看了一眼,她以為兒子是想要成親了,這事兒嘛,她盼著當婆婆都盼了十幾年了,只要兒子說出來,小媳婦又不會反對,她自然樂見其成,點頭答應他就是了,缺錢就想缺錢的辦法去,也不能誤了兒子的終身大事。
「娘,我……不想再去縣學讀書了!」
周氏一愣,一時間還沒從兒子的婚事上回過神來,只是下意識的問︰「為什麼?」
蕭子枚無奈地笑笑,真實原因嘛,當然是他這個穿越者已經什麼都不會,連原來十幾年攢下的一點底子都沒有了,還指望什麼讀書考進士?既然已經沒什麼希望,倒不如干脆現在就不讀書了,一來把學里的費用省下來,母親和文娘不必那麼辛勞,二來有了時間之後,自己也可以想點其他的辦法來掙錢養家,他覺得這才是最適合自己的道路。
但是說的時候當然不能這麼說,他猶豫了一下,道︰「您也知道,我的功課一直不太好,今年都十九歲了,基本上也能看得出來不是那讀書的材料了,眼看著再讀下去確實是沒什麼前途,倒不如不讀了,我出去掙錢養家,這樣您和文娘也就能……」
「別說了,絕對不行!」周氏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兒子的話。
「呃……」蕭子枚不明白為何母親的態度會如此堅決,明知兒子沒有那份讀書的材料干嘛還非得讓繼續讀下去,有什麼必要呢?他還想解釋幾句,「可是,娘……」
周氏霍然站起身來,一臉的莊重肅穆,「枚兒,你的意思娘明白,但是,娘寧可自己累死,也不許你這樣玷污咱們蕭家的世代書香!這件事不用說了,絕對不行!」
蕭子枚愕然,周氏或許是覺得自己的話說的太重了,想了想又坐下來委婉的勸解,「人家都說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你讀的進士科本來就難,功課一時不好也沒什麼,只要你以後讀書能沉下心去,就算是到了五十歲還考不中,娘也還是要供你繼續讀書,你不要老是覺得你爹是二十三歲中進士,所以顯得你現在很笨,你也不想想,自我大唐開科取士以來,能在二十三歲就中進士及第的,只有你爹他自己呀,那例子太特別,沒法比!」
她嘆了口氣,「枚兒呀,如果你從此就不讀書了,你讓娘將來到了黃泉路上,怎麼有臉去見你爹呀!我蕭周氏那麼無能,教不好他這個大唐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進士唯一的兒子……」
說著說著,她忍不住掉下淚來,蕭子枚頓時慌了手腳,「娘,您別哭啊,我繼續讀還不行嘛,我讀,我一定用功讀書,絕對不給您和爹丟臉!」
文娘在旁邊也忍不住勸了她兩句,卻又扭過頭來看著蕭子枚,她已經從剛才的吃驚里回過神來了,想起白天時蕭子枚說的那句話,她瞪著他的眼楮里便不由得盛滿了憤怒,「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嬌生慣養的,覺得我吃不了你們家的苦?我告訴你,我沒你想得那麼嬌貴,也不稀罕你掙錢養著,如果你不讀書了,我馬上就走,一輩子都不理你!」
蕭子枚能做的只有揉著腦門兒苦笑了,自己本來是一片好心,覺得憑著自己一個穿越者的見識,完全可以條條大路通長安,沒必要非得抱著讀書這一條死路不放,讓母親和小媳婦受這種苦,但是誰承想她們的反應竟然那麼激烈。
看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句話並非古人的虛談啊,讀書在這個時代的人們心中,實在是有著無法替代的神聖地位。在他們的心中,只有讀書,只有好好讀書,才會有未來的希望!其他無論做什麼,都不過是歪門邪道罷了!
蕭子枚擠出一絲笑容來看著自己憤怒地揮舞著小拳頭的未婚妻,「我明天就去縣學還不成嘛,你們就都別生氣了,全當我沒說剛才那句話!」
周氏擦干了眼淚,一番話把以後的分工安排了下來,「倒也不急,再過幾天等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再去也不遲,以後家里就是我跟文娘我們兩個人掙錢了,咱們的日子會比以前還好過些,有我和文娘在,你以後就不要再操心家里的事情,一心把你的書讀好,記住了嗎?」
蕭子枚乖乖地低頭受教,「是,娘,兒子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