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走出門外,不忘回頭看看是否還遺留下了什麼可能暴露自己的痕跡,便直奔正屋,在火塘邊的桌子上,他很輕松的尋找到了自己所需的東西-------一個青銅所制的酒爵。這酒爵也非凡物,著手冰涼,顯然是被煉氣士的術法加持過,在這盛夏用以此爵飲酒喝水,其快意可想而知。
而犬戎十三部多居于深山荒林中,這東西若是通過正常手段從外面交易回來,只怕超過千名奴隸,五百張獸皮的價格。而遍觀犬乙的居所,極目之處,盡是奢華羨美之物,與外面粗陋骯髒的小木棚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這時候遠處的鼓聲已經止歇,間或有一聲聲淒涼的烷鹿角聲此起彼伏的響著,顯然今日的祭典已經臨近曲終人散的尾聲,雖然按照規矩,部落中的巫祭還要留下來向先人乞福,佔卜,但朱海也感受到了時不待己的急迫,他掃了一眼左手胳膊,稀爛的傷處已呈出紫亮的黑色,正不住向下滴落著粘稠的灰色液汁,長長的在地上拖出了一條線。
朱海撕下褲子一角,默默的包扎了一會兒,但看起來沒什麼效果,很快的那布條便被浸潤開來,他掃了一眼門口的火把,再望了望周圍的動靜,毫不猶豫的走上前去,將傷口在火焰上燒灼。
皮肉被烤炙的吱吱聲在寂靜的夜里傳出好遠,一股焦臭味兒蔓溢開來,朱海的面肌扭曲,蒼白的臉上汗水蜿蜒而下,在骯髒的臉上劃出一道道紋路,汗濕的頭發緊貼在了他的額前,因此看不清楚朱海的眼神,只是他持著火把的右手卻堅若磐石,竟是紋絲不動!
好一會兒,朱海才緩緩的將門口的火把插回原處,他的左手似已完全失去了功能,軟軟的垂在身側,但那不停掉落的灰色液汁也似被止住,而完好的右手卻再次撕下了一片獸皮-------他必須將地上的血跡擦洗干淨。即使在這黑暗中這些細微之處很難被察覺,但是朱海知道自己只有唯一的這一次機會,他不能輸,也根本輸不起!
漸漸的,周圍的小棚屋里有火光閃現。
那些火光忽晦忽暗的閃爍著,似是驚恐的一只只眼楮,惟恐在不慎間擾動了大巫的休息,很快的便一一熄去,在犬戎里,若是頭人強悍,那麼巫祭便屈居第二,便是如此,巫祭在日常事務中依然具有著一錘定音的決定權力。何況這個部落的頭人業已垂垂老已,犬乙在此處,便是一手遮天,部落中人略有不慎,便會惹來彌天大禍!
朱海潛伏在後進里的那間破舊的小屋中,此處乃是犬乙用來堆積柴火的地方,他此時全身上下都被覆蓋在了用作做飯的柴火的枯枝敗葉中,只露出了一雙冷漠的眼楮,從他這個位置,恰好能透過堂屋後面的偏窗,將內里的一切動靜盡收眼底。
終于,外面漸漸傳來了人聲,喧囂而來,喧囂而去,接著在漸漸冷卻下來的寂靜里,就傳來了大門被打開的難听吱呀聲。
火把射出的光線漸漸變亮,可以從地上透出的影子看出,有一個瘦小的身影小心翼翼的攙扶著一個龐大的軀體。是的,這就是莞寨中的巫祭犬乙了。他的軀體魁梧肥胖,眼楮反而出奇的小,常常眯縫成一條線,被他盯著,仿佛是被山嶺中的「飯鏟頭」毒蛇在暗處悄悄吐著猩紅的舌頭窺視著,叫人從頭冷到了腳底里去。
犬乙顯然喝了不少的酒,臉色赤紅,一直透進了脖子里面去,扶著他的是一個戰戰兢兢的少年,這少年穿了一身黑布袍子,連頭一起罩住,身板看起來頗為高大,但伸在外面的手臂卻細得似麻桿一般,干瘦的皮膚裹著突兀的骨頭,看他扶著犬乙搖搖欲墜的模樣,叫人不禁為他會不會被隨時壓垮捏上了一把汗。
關于此事情朱海也知道一二,听寨子里的老人說,這犬乙自從十四年前來到後,那些寨中的少女,戰斗中劫掠而來的女奴,都是正眼也不瞧的,隨身侍侯的都是些十五六歲的少年,俱是遠地方的口音,渾身上下都被罩在黑布袍里,哪怕汗下如雨的三伏天氣也是如此。
而這些少年的命運也極是悲慘,少則數月,多則一兩年便會死去,眼下犬乙身邊這個,已是換過的第六個了,名字似乎叫做「楊戩」。
將犬乙扶進正屋中炕上躺下以後,那奴隸楊戩便開始收拾這忙那的,看樣子竟是一刻也停不下來-------或者是不敢歇下來,可見這犬乙待下之苛嚴。不多時候,屋里傳出震天的鼾聲,楊戩終于大松了一口氣的模樣,徑直臥在了冰涼的石板地上舒適的喘了口氣,歇了一會兒,他的口中想來有些渴,偷眼看了看趴在涼席上的犬乙睡得正死,便伸手去取那只以術法加持過的青銅爵,顯然是想趁機享受一下其主人的寶物。
楊戩這一取,卻將朱海幾乎驚得從柴堆里跳將起來,他先前在這杯子里抹遍了奐魚膽汁,若被此人倒水一喝,豈不是立即事機敗露?縱然有可能不會驚動犬乙,但這巫祭立足于此整整十四年,一身奇功邪法卻非是浪得虛名,若是沒有奐魚膽的強力麻睡作用,縱然是大醉之下,只怕自己還未傷到犬乙,便有種種的邪惡禁制將自己反擊得粉身碎骨了。
便是這麼心念電閃間,只見那楊戩已經從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在那酒爵里晃了晃,偷眼望了望里屋,背過身去張口欲飲。朱海再也忍耐不住,情急之下咳嗽一聲。
楊戩听到這聲傳自背後的咳嗽,本來就心懷鬼胎,自然是嚇得心膽欲裂,忙忙回頭,卻見昏暗的火光下,犬乙龐大的身軀一動不動,似睡得正香。他這時候哪里還有膽子喝水,忙忙的將酒爵放回原處,心中越是琢磨那聲咳嗽又越是有些不對勁。
照道理說,他這時候本應喚醒主人,但這等捕風捉影之事一來不便確定,二來更是難以啟齒--------總不大好說我偷用您酒爵的時候好象听到有人咳嗽--------于是順手便抄起旁邊樹枝所編的條帚,小心翼翼的向後面探去。
這一來正中朱海的下懷,他雖然年紀尚輕,左手又暫時廢了,但他從八歲起就隨人入山狩獵,這等夜中設伏的勾當不知干了多少,而楊戩雖然年紀較長,身板高大,卻已在犬乙身邊整整服侍了四年,已是瘦骨嶙峋,似乎一陣大風也能吹飛開去,藏在暗處的朱海若要收拾他,少說也有十來個法子,不過難就難在犬乙正在屋中酣睡,要在不驚醒他的情況下放倒楊戩,倒確有幾分難度。
四下里一片黑暗,楊戩借著堂屋火塘中隱約的火光,手持著掃帚試探的前行著,白日里熟悉的場所在夜里仿佛變得陌生無比。在跟隨了犬乙整整四年以後,除了身受的折磨和屈辱以外,楊戩還目睹了許多殘忍虐毒的事情,也深知這院落中禁地的凶險。
「莫非…….是東廂房那東西跑出來了?」這念頭在他驚懼的心中閃現而過,幾乎令他立即丟下掃帚,冒著被毒打的危險跑回正堂屋中去求救。就在這念頭佔據了上風的時候,他忽然覺得右邊傳來輕響,大驚之下轉頭一看,一個滿面驚恐,面目髒污的瘦小少年用手捂住嘴,直直的盯著自己,一副驚嚇尤甚的模樣,看樣子乃是寨子里新來的調皮小孩子,無意鑽進了這里,恰好被自己逮了個正著。
楊戩頓時膽氣陡生,他嘿嘿一笑就逼了上去,這小畜生想來是想溜進來偷東西的,小男孩大驚失色,轉頭就跑,卻是慌不擇路,一頭撞進了破舊的柴房之中,楊戩好容易尋到了這麼一個出氣筒,可以抒發自己心中積累下來的怨氣,如何肯罷休?立即將手中的笤帚一舉,挽了挽袖口便對準這甕中之鱉趕了過去,心中已在盤算如何將之折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