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個渾身是血,從泥土里搖搖晃晃站起來的瘦小身影,雖然看不到他的面容,可是犬乙的心中,卻驟然飄散起一絲刻骨的寒意。
這麼一個小孩子,
這麼一個平日能像螞蟻一般捻死的小孩子!
在這個時候,便成為了犬乙此時的眼中釘,肉中刺!
這也是犬丁所行出的一著妙棋,好棋!就仿佛是象棋中瀕臨末尾的那一記奠定勝勢的將軍,雖然未必能一擊致命,卻足已動搖對手的根基!
事實上,這對同樣陰險毒辣的巫祭都知道,對方定還留有最後的保命招式未出。只是雙方互有顧忌,均不願意被對方佔據了那個先機。而此時的朱海,便成了犬丁手上的至關重要的棋子!
犬乙靜靜的,靜靜的坐在地上。
朱海顢姍著步伐,深一腳淺一腳的緩緩逼近著這個深刻在他靈魂中的強仇大敵。他的雙眼茫然,渾身上下的疼痛似潮水一般卷騰而來,卻絲毫不能掩蓋心中的狂喜與快慰。犬乙面色鐵青,陡然吐了一口血,一指點在了面上的地上,他的身周數丈的泥土,頓時似液體一般的溶解,又在瞬間凝結形成了半尺來高的鋒銳若刀的細長石錐!
空氣里立即多出了一種水凝結成冰的細碎聲音!
只是短短的瞬間,以犬乙為圓心的方圓數丈之內,便成為了那銳利鋒針的大海!哪怕是在這迷離的夜色里,也顯得寒氣森森,銳意逼人!
只是犬乙勉強施術以後,他面上的血色竟是全數褪去,呈現出一種死人才會有的慘白之色,顯然是在勉力施法以後,內傷外傷交困,更是雪上加霜!但旁邊本來勝券在握的犬丁的神情一下子就變了,變成若籠中困獸的絕望。
他只覺得嘴里很有些發苦,不禁喃喃道︰
「你……你竟然還能施術,還能施出土,金二系之術!」
方才犬乙先化地為漿,再凝土為刃,這手術法看似簡單,已顯示他已得了土金二系巫法的神髓,這也罷了,只是如此一來,那密集的鋒刃,也就阻隔住了朱海的去路,奇兵突出的斷絕了這犬丁的野望!
然而,朱海茫然呆滯的雙目中,似乎絲毫沒有看見面前那可怕的鋒刃,他依然蹣跚堅定的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前行著,一腳便踏了上去!
「撲哧」一聲,十余只銳利的金質石刺一下子刺透了他的腳底,從腳背上直穿出來,上面還顫微微的挑動著血肉筋脈,鮮血瞬間將朱海的雙腳染得通紅,單單是看…….就可以身臨其境的感受得到那種萬刃攢刺的痛楚!
可是朱海的眼神與表情,依然保持著那種說不出的茫然,只有在白多黑少眸子間偶然的一轉,看到了犬乙之後,才會增添上一分狂熱的…….生氣!
--------那給人以一種無由的感覺,就仿佛是一頭在冰天雪地里跋涉了很久很久的狼,忽然看到了一塊還冒著熱氣的血肉!
朱海一步一個血印的緩慢向前邁著,雙足之上早已是千創百孔,前面幾步倒也罷了,後面每邁出一步,行過的刺針尖上,就會留下幾塊已被刺融了的血肉,但是朱海行進的速度卻始終沒有慢上一分。
犬丁目睹這等無聲的慘烈,饒是他見慣了諸多慘事,此時滿是皺紋的老臉上,也忽多了幾分敬佩之色,深吸了一口氣澀聲道︰
「好小子。」
听到這句話的犬乙面上的肌肉搐了一搐,忽然抬起左手,他身後的黑暗猛然加濃轉重,似陡的氤氳了一層黑霧,其中猛的傳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嗚咽之聲,就仿佛是什麼可怕的凶獸在里面潛伏。驟然間,犬乙慘叫一聲,只見那只伸出的左手上鮮血淋灕,已是殘缺,小指,無名指竟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生生咬去!
犬丁本來略微燃起希望的心情,猛然又跌落到了谷底,作為犬戎十三名巫祭之一,他自然知道這詭秘恐怖的事情代表著什麼!犬乙不惜以自身血肉為祭品,來引動九幽中的毖罕荒獸,從而借取其魂之力。這也說明犬乙確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竟要出動這等自傷的法子以應付眼前的危局!
失去雙指的犬乙果然精神反見健旺!他咬著牙,滿頭冷汗忍痛坐正,右手在空中劃了個符號,頓時,空中陡然出現一條碧綠色的長藤,呼啦一聲若蛇一般在空中蜿蜒回旋,一下子從後面抽在了在尖銳石針中艱難行走的朱海的大腿上!
幽火鞭!
這一鞭一閃即滅,消逝在深邃的黑暗中,只是打中之後,朱海腿上的獸皮「呼啦」一聲騰起了數道暗綠色的火焰,那火焰幽幽的騰著,仿佛墓地里的鬼火,頑固的貼附在皮肉之上,直燒得「吱吱」作響,而其上包藏的力道著實不小,寂靜的院落里「格」的輕響了一聲,只怕中鞭之處的腿骨也折了,朱海的身體也抽得失去平衡,面朝下的俯跌了下去!
此時犬乙的身體上也炸出「波,波,波,波」的幾朵血花,分別是眉心,人中,胸口,小月復,這顯示他的傷勢再度加重,已經傷創到了身體的幾條主要經脈,事實上,那祭獸秘法要傷殘自身的軀體,其實乃是威力極大的一門救命之術,所借來的魂力,與獻祭人當時本身的能力有很大的關聯,若是在犬乙全盛的時候,引出的魂力只怕是驚天動地,而絕非這麼一根弱得連幼童都殺不掉的幽火鞭了。
然而犬乙這一鞭,卻也實在是殫精聚智,一鞭打出,幾乎斷絕了朱海的所有生機!
首先,這一鞭抽得朱海失去了平衡,面朝下的倒了下去,他的面前是什麼,俱是森然若針的石刃!若當真摔撲了上去,那麼自然是萬刃攢刺入體,馬上氣絕!
其次,即使是犬丁出手及時救助,但那一鞭已將腿骨擊斷,折的是朱海的行動能力,這便消除了他自由活動的可能。
最後,那鞭上所附的幽火焚肌燃魄,尋常方法根本撲不滅的,似朱海這等普通人中了,那當真是不死不休!
這三關齊下,犬乙實在已經找不到任何的紕漏,他強忍著左手斷指之痛,閉上眼楮開始努力的驅除體內的奐魚膽,只等渾身上下的巫力恢復,便立即殺掉導致了一切麻煩的犬丁!
--------在他的心目里,朱海已經是一個死人!
在犬丁絕望的眼神里,朱海已是向面前的針陣中摔了下去!
但這十四歲的少年,卻在針刺入身體之前的那一瞬間,直接用雙手撐向了地面!他的左手本就重傷,這時候突兀發力,那種撕裂筋骨的痛楚自不必多說,這也罷了,只是他雙手所借力之處,也全是那密密麻麻的針刃,這一按之下,雙掌也立即被戳了個稀爛!
就在這慘烈的血肉模糊里,朱海瘦小的身軀凝滯了片刻,忽然狂喊了出來︰
「殺了他!求求你幫我!求求你!我把身體給你!求求你代我爬完這段距離!」
他瘋狂的喊著,雙目中所流淌出來的,竟已是帶淚的血!犬乙犬丁兩人畢生驅役怨鬼幽魂無數,當此之際,身上也為這怨意所欺,不由自主的泛出一股寒意!
就在這個時候,朱海接著卻又動了!他的臉上仿佛被罩上了張死板的面具,只有嘴角旁有一絲淡淡的笑。此時他身體中已經千創百孔的靈魂實在抵受不住,已漸漸的開始與腦海內那個神秘聲音融合了,
他在這針林中爬行!他用雙手支撐著,竭力不讓那根根尖銳石針穿進自己的要害,握住那一根根刺穿手掌的利針,拖著折斷的雙腿向前努力的爬去!
在這樣的絕境里,他竟然還想著要爬到犬乙的身邊去!
並且,看他的動作,雖然緩慢,但每個動作里,都有著一種難以述說的堅決,仿佛生命一刻不停止,那麼這爬行也就絕對不會斷下來!無論是腿上,身上的痛楚多麼強烈,前行的路程多麼艱辛!
目睹了這一刻的犬丁身上不禁冒出了一股寒意,縱然朱海的力量在他們的面前太過渺小,但是那種不達目的不休的狠勁實在是令他不寒而栗,犬丁已經在心中暗暗發誓,今後能不殺人,還是盡量不要殺人的好,萬一遇上個這小子一般的仇家,那想想也是叫人頭疼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