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龍環乃是黃飛虎麾下的四名大將之一,而黃飛虎之妹也入了宮,素與姜後交好,今日早已得到知會,不能讓這位外來的三殿下討了好去,因此見朱海竟敢只攜了一名從人,就來軍中,于是派遣最為粗野的這龍環來打頭陣,便是有什麼得罪,也可推作誤會,正是要讓這小子領領教教,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滋味。
然而這龍環遇到了這溫和得似一團棉花,渾然不著力的朱海,腦海中預先構想的東西竟然半點也發揮不出來。因為朱海不和他說別的,問的盡是︰
「令尊貴庚,身體可好,高壽幾何?」等等問題,龍環雖然粗魯,卻是至孝,別人好意問出這等禮貌性的問題又不能不答,偏偏答了以後,朱海的關心又是綿綿不斷,令他當真是疲于招架,完全是有力使不出,總不可能在眾多軍士面上剛剛答完一句︰「家父七十三,身體康健」後就立即接上一句諸如「他媽的,關你俅事的」這類髒話來。
當兩人並肩步行走到營地門口的時候,龍環已經覺得頭大無比,他此時只願意在戰場面對一百個敵人,也不想再同這溫和兼嘮叨的三王子廢話半句,忙忙的將這個燙手山芋塞給二哥周紀。
周紀在黃飛虎麾下,卻是個智將類型的,他見了朱海後笑容可掬的道︰
「不意殿下深夜親來,理當遠迎,但軍中事務良多,根據大商律令,一來入夜後當巡營閉戶,二則將領有以警外敵之責,因此尚請殿下恕罪。」
這廝口里說著恕罪,但面上哪里有求恕的意思?並且一來就將兩條大商律令抬出來,顯然是個辯才之士,句句都在堵旁人的嘴,修自己的退路,當真是水潑不入。
朱海卻是微笑道︰
「無妨,想來將軍此時是營中主事的了?那就接旨吧?」
周紀哎呀一聲,十分歉意的道︰
「張帥負傷,未在營中,目前乃是由黃明,吳謙將軍同掌帥印。應由他二人接旨。不過他們下午已經出營巡查去了,只怕直到明日才會返回。軍中前日里犯了瘟疫,實在不便留人住宿,殿下乃是金貴之身,倘若染上惡疾,那可是莫大的罪責,我等實在承受不起,還是請日後再來吧?」
這周紀推搪的功夫,可以說是爐火純青了,更是直接將朱海要留下來等候的路給封死,借口看起來更是為他作想,說得極其冠冕堂皇。
朱海立即大驚失色道︰
「瘟疫?」
旁邊的龍環已在心中嘲笑此人竟是怕死到如此地步,聞瘟疫都色變了。誰知道朱海接著痛心道︰
「我大商軍士為國出生入死,此時還要遭受瘟疫荼毒,好在我早年在東昆侖上學藝,還頗通醫術,自要留下來仔細檢視診治一番,解除將士們的痛苦!」
他這番話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人,周紀見朱海名為檢視,卻已大踏步向著根本就未外出的黃明的帳外行去,心中一驚,連忙拉住笑道︰
「殿下乃千金之軀,怎能自蹈險地?這些事情還是交由軍醫來做吧?」
朱海也不強求,站定腳後笑笑道︰
「那聖旨將軍可願意代接?」
周紀情知自己若是不肯,只怕這三殿下定會假公濟私的直奔黃明帳中,那時候己方一樣得乖乖接旨,變得更加被動,只能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于是周紀只得請朱海入中軍大帳宣旨,朱海腳下卻似是生了根般不動,微笑道︰
「煩請將軍集合全軍。」
周紀一怔道︰
「這是為何?」
朱海淡淡道︰
「王上的這道旨意,卻是要對全軍所有將士宣讀的。」
周紀心中一凜,其實朱海手中的聖旨的內容,他是了解得一清二楚的---------只因紂王素日里頗為荒廢朝政,聖旨通常多為由上大夫尤渾所擬,紂王自己用印,此人素來就與費仲狼狽為奸,加上姜後在旁邊施壓,在書寫的時候設下了頗多文字陷阱,連帶內容也透露給了他們。里面根本就沒有要召集全軍的語句!
他在心中暗自冷笑,既然這三殿下敢假傳聖旨,便吩咐幾名手下去集合全軍,要在全軍之前鬧他個灰頭土臉!
這飛虎軍的素質果然不同一般,不到一刻,整整數萬人就集合完畢,站在校場上鴉雀無聲。只有二十余名高級將佐陪著立在正面的點將台上。只是大營又分為東西兩邊,這邊的東營里,多是周紀,龍環的部下,西營的黃明吳謙先前假托出營,加上距離這里還有七八里地,因此西營中便無人前來。
這些細處朱海只作不知,一展開聖旨,下面的甲士齊刷刷轟然跪了下去,他正待開口,忽然皺眉望向身周躬身抱拳肅立的將領,冷聲道︰
「你們為何不跪?」
龍環乃是個火暴性子,一揚眉就要說話,卻被周紀一拉,後者笑道︰
「三殿下卻是不知,軍中將領甲冑在身,跪拜不便,可免全禮的。」
朱海滿面都是恍然大悟的神色,「哦」了一聲,旁人只道他確是不知,暗中好笑,誰知道他將臉一板道︰
「既然如此,我就給你等半刻將甲冑月兌掉的時間吧。」
這些將領若是此時當真在三軍面前將甲冑月兌了,只怕今後自己也沒有臉面再掌一軍。頓時群情洶然起來。龍環終于忍耐不住怒喝道︰
「我等在武成王麾下時接旨均是現在這般,偏生你的規矩要多些?」
朱海盯著他,冷笑道︰
「武成王姓黃!老子姓殷!你們是大商的將領兵士,還是武成王的私軍!竟敢壞了朝廷的規矩對王上的旨意不敬?我早聞飛虎軍有叛亂自立之意,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叛亂自立」這四個字一說出來,當真將眾將迫得心中一寒,謀逆造反罪責最大,全家老小陵遲棄市不說,連遠親也得被貶為奴!這等沉重的壓力之下,立即就有幾個置身事外的將領跪倒了下來,只有那龍環在眾人拉扯之下勉強跪倒,也對朱海怒目而視。朱海冷冷笑道︰
「龍將軍你要是敢這麼瞪武成王,我就服了你。」
龍環怒道︰
「你放屁,武成王英明睿智,神武無敵,我對他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又怎會對他不敬?」
朱海嘿然冷笑道︰
「那麼大王就是昏庸無能,懦弱暗淡了?因此龍將軍才對王上的聖旨既然如此不放在眼里!這事你是定然不敢承認的了。」
龍環性子本來就粗暴,加上心中對黃飛虎被削去軍權一直不滿,頭腦一熱就吼了出來︰
「事實如此!大王登基以後做的事,本就算不得明君!」
他話一出口,周紀面色陡然大變,他忙陪笑分辨道︰
「我這兄弟今日多喝了些酒,說的胡話是做不得數的。」
旁邊的將領也以飛虎軍的居多,均出來打圓場,朱海嘿然冷笑,不置可否。周紀此時已是警惕心大生,看來這名三殿下處處都顯示出有備而來的態勢,若不小心,只怕會反著了他的道兒,此人來到沫邑不到一月,已將本來平靜的朝局攪動得上下不安,若是鐵了心要給自己等人羅織些罪名,卻真是防不勝防------而最為可怕的是,當今王上,性情暴戾,顯然不是什麼能夠明辨是非的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