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精衛啄食的動作立即停止了,歪著頭用黑中帶灰的眼珠盯了朱海一會兒,拍拍翅膀抹抹嘴,顯然有些遲疑。直到朱海將頭上戴著的頭盔取了下來,這才發出一連串歡快的鳴叫飛了下來,听到了朱海的肩頭,啄啄他的頭發踫踫他的耳朵,十分親昵的模樣。
原來這只小精衛正是朱海在犬戎生活時候的唯一朋友,它的血脈本是鳳凰的旁系,額頭正中天生多出白點的,就相當于是開啟了靈智,通曉天下萬物生克的道理,曾經陪童年時候的朱海打獵無數,許多次救他于凶險當中,連那用來暗算犬乙的奐魚膽也是由這鳥所引導獲得,不過這鳥兒也十分自大頑皮,因此朱海後來就給它起了個十分貼切的名字,叫做壞東西,這只鳥兒卻也欣然領受,悠然自得。
朱海見了這「故交」,心情自然是十分之好,笑著喚人來給這些甲士補上牛肉以後,就帶了這只鳥兒回到自己的營帳里去了。「壞東西」顯然是對朱海十分信任,就停在他的肩膀上懶洋洋的歇著,腦袋倒是東張西望,靈慧非常,對來來往往的人流絲毫不懼。
回帳以後,犬丁還在對著那個盛了土母的盒子與那只頑固如岩石的金螃蟹苦思。朱海微笑道︰
「算了,想不出來就不想了,以後拿回山去交給山君,總之沒有落到闡教那幫人的手里便是好的。」
「壞東西」此時卻飛下朱海的肩頭,圍起了那只憊懶金螃蟹小心翼翼的踱起了方步,圍著這只大螃蟹走了幾圈,那模樣十分滑稽,它繞了幾圈後,忽然展翅飛到了朱海的耳邊不停鳴叫,連連啄著他的頭發。朱海心中一動,情知此鳥十分機智,深通萬物克化之性,忙道︰
「你是有辦法對付這笨家伙?要我出去?」
小精衛興奮的跳來跳去,示意他說對了,接著便振翅向外飛去,示意朱海隨上。犬丁見了也十分驚異,一道跟著行了出去。
這一外出就是整整兩個時辰,若不是兩人皆明五行遁術,在這險峻荒惡的深山中,至少也要弄上整整月余。兩人最後在小精衛的指點下,采了一大把草藥回來,還有幾只毒蟲,連同動物的內髒。在「壞東西」的提點下,將之熬成一小碗紫藍色的糊糊,然後晾冷之後,用糊糊畫了個圈,將螃蟹與金盒圍住。
這時候金蟹似乎才感受到危機,猛然身上下閃現出五彩光芒,小精衛拍翅尖叫,其聲尖利,似在示警,旁人倒也罷了,朱海對天地元氣的變幻最為敏感,發覺這螃蟹施展的法術竟然玄奇無比,十分詭異難測,乃是瞬間挪移空間的大術,以至于自己雖然能大致模清方式,卻不能將之及時阻止!
眼見得這只金蟹的逃串已成定局,朱海猛然間靈光一閃!一指點出!
這一指恰好點在金蟹上方一尺三寸處,點似乎得偏偏斜斜,毫無道理,但犬丁立即感覺到,那指附近的無論是空間,甚至是時間,都迅速蔓延出了蛛網一般密密麻麻的裂痕!竟在剎那間,令人的呼吸都為之斷續停頓!
那金蟹的大鉗猛然向天指了一下,隨即便絕望的垂了下來,身周的五彩光芒也迅速散去!
那小精衛頓時大喜拍翅,嘰嘰咕咕的叫了幾聲,然後將自己的喙也伸進糊糊攪了攪,飛到那金螃蟹背上就是一啄!
說來也怪,那只頑固得連巫法陰魂都不懼的金蟹,立即發了瘋一般的伸爪狂奔,只是一觸到周圍布著的圈,便立即似被火灼,改換了奔跑方向,被小精衛連啄得幾下,連大獒都在作著痛楚的抽搐,猛然撲上了那只金盒,伸鉗將圍繞在盒子上的黑白二氣一鉗兩段!
朱海與犬丁面面相覷,他們未料到這金盒上的陣法,竟是如此開啟的!想來那寺中自有驅使此蟹之秘訣,算定你就算奪得了這活著的開盒之匙,也使喚不用,因此才那般放心,只遣了少數人護持。沒想到卻因緣巧合,遇上了這麼一只罕見的小精衛!
護著金盒的黑白二氣漸漸消散,盒蓋也徐徐開啟,里面盛著的便是那連廣成子也志在必得的土母了,此物灰僕僕的好似一片曬干了的苔蘚,但是內中氤氳潛伏著的純正厚土之力,卻實在是洶涌澎湃,實實在在的感覺得到。
朱海見了這異物,忍不住伸手去觸了一觸,猛然覺得胸口處一熱一痛,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感覺遽然自體內深處涌了出來,這塊似石非玉的東西…….卻赫然是通天教主賜給他的那件入宮听講的憑證!
此物自從上次擋了一次犬祝殘體的拼力一擊以後,便將通天附在其上的道力耗盡,又回復到了朱海的體內,這時候不知為何,猛然再度現身,剎那間就熾熱若一塊火炭般梗在朱海的胸口,但卻不給人痛楚,卻是暖洋洋的十分舒服,不過這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又消失而去。
犬丁忙搶上前扶住朱海,關切道︰
「主人,你沒有事吧?」
朱海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拉開衣襟看了看胸口,遲疑道︰
「好象沒事。」
犬丁兀自不放心,關心的用巫力探察了下,這才放手,他一轉頭忽然驚奇道︰
「土母呢?」
只見金盒內空空如野,土母卻已是蹤影全無,朱海情知此事多半與先前的異像有關,默默的點了點頭。忽然覺得額頭一痛,似被什麼東西給砸了一下,探手拿住,卻發覺硬硬的頗為刺手,竟是一片骨頭!
朱海心中大驚,仔細看去,見那骨頭上金色燦然,卻是半只螃蟹的大鉗,只是內中肉卻已被掏空,抬頭看看,那小精衛果然不負「壞東西」之名,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已將那只可憐金螃蟹搞到了帳篷的橫梁之上,啄啄甩甩的,還甚是挑檢的模樣,已將之生吃了大半!
可憐這只金螃蟹也是先天靈物,被供奉在寺里數百年,每日里香花甘果享受,沒想到卻遇到了此等無妄之災。這小精衛本就通靈,加上生長在這窮山惡水里,性情最是凶野,遇到了這等大補之物,又有靠山撐腰,怎肯輕輕錯過?
當下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朱海卻是被帳外的喧嘩聲吵醒的,他掀簾出來看時,迎頭撞見的就是軍中的伙夫,便問有什麼事,那伙夫戰戰兢兢的道︰
「殿……殿下,有一只妖怪一大早就跑到我們這里,生生拖了十來斤重的一只牛腿,我等忙忙趕著追來,卻見它進了您的帳篷!」
「妖怪?」朱海楞了楞道,反身進帳往粱上一看,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那掛桿上停了一頭通體玄黑的大鳥,其毛色光亮若油,雙目顧盼有威,看起來神駿非常,而在額頭中央,生出一撮銀色羽冠,異常威嚴!此時正按住整條牛腿狼吞虎咽!
「壞東西?」朱海已經不能確定,只是小小的叫了一聲,那大鳥頓時展翅滑翔到了他的肩頭,啄發梳尾,待他十分親昵。這時候犬丁也趕了過來進帳,看了吃了一驚道︰
「這小精衛竟然化羽了?」
在犬戎中歷來就有鳥類化羽的傳說,就相當于是人類月兌胎換骨,初建道基。這只小精衛本來就有神鳥鳳凰的血脈,又得朱海之助,吃了那只先天便能施展大衍遁術,極難捕捉的東海擒浪蟹,化羽乃是自然不過。
朱海此時看著這只鳥兒,心中忽然一動,直接攜它走出大帳,于高處振臂放聲道︰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它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
這些甲士惶恐四顧,望著朱海肩頭那只神駿無比的黑色大鳥,上至將官,下至小卒,竟是紛紛不顧一切的跪倒在地,許多人眼中熱淚盈眶,激動非常!
要知道,商的始祖名契,很多史料中都記載了契的生母簡狄因為吞下玄鳥的卵而生下契的傳說。
「殷契,母曰簡狄,有?氏之女,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天使?下而生商者,謂?遺卵,?氏之女簡狄吞之而生契。」?「有?方將,帝立子生商。禹敷下土之時,有?氏之國亦始廣大,有女簡狄,吞?卵而生契。」?
「簡狄在台嚳何宜?玄鳥致貽女何嘉?言簡狄侍帝嚳于台上,有飛燕墮遺其卵,喜而吞之,因生契也。」
因此可以看出,商人對玄鳥的崇拜,實在是無以復加,幾乎被視為國之象征,朱海那句話的意思無疑是在表示︰自己身為大王的兒子,已得玄鳥的眷顧!乃是天命所歸!他身邊的這五千甲士里,本來潛伏有許多方面的暗探密諜,並且將領對他,也多是面服心不服,但如此一來,朱海攜了玄鳥之威駕御部下,已令得絕大多數人心悅誠服。就連那些死忠分子,也無不心驚膽戰!
部隊繼續向前行了數日後,路程就慢慢變得艱難起來,並且也出現了不同的聲音,漸漸的,就演化成了矛盾。
其直接表現就是,宿營一夜後,早上出發之時候,有整整一營甲士不肯再向前走了。
這營甲士整整佔了總軍力人數的四分之一強!
朱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這支軍隊是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拉出來的,不將里面的渣滓徹底清除,怎能放心使用?
「你們想干嘛?」朱海站在那營甲士的寨牆外,大聲道。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里面傳了出來︰
「眼下咱們已經深入了犬戎的地界!還要往里走豈不是讓大伙兒去送死!自出沫邑以後,殿下也不說咱們要去哪里,就令著咱們埋頭趕路,還帶了近五倍的輜重,便是死,也要讓我們做個明白鬼吧!」
朱海忽然冷笑道︰
「叫這營的佐長出來和我說話!就憑你,還沒這個資格!」
內中那人一窒,復又大聲道︰
「佐長身體不適!特地將一應權利委任予我!今日殿下不給我們個交代,就別想叫大伙兒向前走!」
「很好,你听著。」朱海忽然咆哮道︰「我!堂堂大商的三王子!根本不需要給任何人交代!你們就是我養的獒犬!我讓你們去哪里,你們就得去哪里!我讓你們咬誰,你們就得給我咬誰!」
他遽然揮手!身後立即有無數寒光閃現,那是兵刃上的淒厲光芒!早在離開冀州的時候,朱海便命令軍中主將平庚,組建一支心月復部隊,要在關鍵的時候派上用場,此時,便是他們登場的時刻!
倒是那主將平庚臉上頗帶難色的湊上來小聲道︰
「殿下……三思啊,對面的那些人意圖不明,人數與我組建的親兵等仿佛,還佔據地利,若要動武,只怕我們沒有什麼勝算…….」
朱海冷冷一笑,望了望眼旁邊的犬丁,此人已換上了一身連身厚重甲冑,渾身上下的煞氣森然逼人,有若實質,他縱然不使巫法,但僅憑一身強橫的**力量,在戰場上也是一名驍勇無敵的猛將!
劍光,在熹微的晨光里一閃!
朱海已經拔出了腰間的配劍!而他肩頭的玄鳥長嚦一聲,扶搖直上九宵,然後身化一道銳利黑光,若流星般撞上了對面叛軍緊閉的寨門!將那龐然堅固的大門,破碎成漫天飛舞的碎木!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朱海揚劍長呼,他身後已被撩撥得熱血沸騰的甲士化作一道洪大的黑色洪流,高呼著「海,海,海」的戰號,轟然撞進了對面臨時構築的木寨之內!
…………
這一戰,只持續了不到盞茶功夫。
目睹了天命玄鳥的神奇以後,本就士氣不高的叛軍在頃刻間就崩潰了,將這一戰進行到最後的,就是目前懸掛在樹上的那三十余個血淋淋的首級。
這些人的主使者,便是黃飛虎手下的四將之一︰
吳謙。
朱海沒有給他多說話的機會,但看在武成王的面子上,給他留了個全尸。
自此,軍隊里完全失去了反對的聲音,無論之後的路程如何艱苦,上至將領下到軍士,都在咬牙苦撐,哪怕他們攜帶的輜重,乃是以前作戰的五倍以上。
而在第三天,上下將士雖然不敢說出來,但一直若千均巨石般困擾著他們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一名渾身上下被灌木藤條抽得滿身血痕的斥候驚慌逃回報告︰
「將……將軍!前方發現犬戎的犬衛!」
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里,如此潮濕而瘴氣橫生的從林中,與犬戎最詭秘可怖的犬衛狹路相逢的後果,那就只能是一個!
死!
或者是被帶毒的螞蝗咬死,或者是被大蛇生生吞食,或者是在睡眠的時候窒息,或者是在起夜的時候被扭折脖子,或者是遭活活嚇死……
這消息似瘟疫一般傳播開來。朱海及時的下令就地扎營,他親領巡邏隊在營地四周巡邏,而那頭看上去比鷹隼還要銳利強悍的玄鳥,也停在中軍帳上悠然梳理著羽毛,這一切事情令得動蕩的軍心迅速穩定,誰也沒有留意到,一直似影子一般隨在殿邊的那個叫做申丁(即犬丁化名)的魁梧中年人忽然失了蹤。
就像是蒸發了一般消失在空氣里。
當申丁再次出現的時候,已是兩日之後,並且,隨同他一道出現的,竟還有著十來個犬戎中人!走在前面的那個犬戎漢子身材高壯,皮膚是盡是累累的傷痕,而頭巾上還插了三撮班駁的毛發---------對此地風俗頗為了解的老兵清楚的知道,每一根毛發,都是從他親手捕殺的猛獸身上拔下來的,這人在犬戎中,至少也是與族長平齊的身份!
而這漢子卻還不是走在最前面的。
為首的是個老頭子,臉上的皺紋似被刀子刻劃過一般深刻,兩只眼楮已經盲了,手上的藤仗上纏了幾條毒蛇,絲絲的吐著信子。這分明就是犬戎一族中最神秘詭異的巫祭,但看這巫祭的模樣神情,對那申丁卻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
敬畏!
朱海嘴角露出一抹不為人知的笑意,也不帶侍衛,直接就走了上前去。主將平庚大驚之下,正想點兵出去護衛!卻萬萬沒有想到,那巫祭與族長,連同旁邊的那十六名可怕的犬衛,竟然向著這位三殿下跪拜了下去,並且深深的附下了身子,連臉也緊貼在了地面上!
這是表示絕對的臣服!
此時不要說是平庚,連那些商族甲士也驚呆了,他們有的人也曾與犬戎交戰過,從未听說過有人能將這個桀驁,剽悍的民族征服到如此地步!
哪怕是以死亡來威脅!
這個民族,從來都不肯承認外族人的統治!
忽然,有人想起了那個有關這位三殿下出身的傳言,不由得悄悄議論起來,最後幾乎所有人看過去的目光都已變成了心領神會。不少人忽然覺得自己很蠢,那殿下既然敢行到這里來,咱們還杞人憂天的害怕個什麼?
盡管犬戎數年之前才被商人打得元氣大傷,甚至來的這些甲士中,有不少人的手上都染了犬戎人的血,但是兩族之間一旦坐了下了在一起,卻能將這些仇恨完全拋開。這看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是在當時那個互相攻伐的時代里,便是犬戎內部,也常常爆發極其血腥的吞並廝殺。常常有男人被另外一個部落的男人殺死,他的婆娘和小孩也被其霸佔,但是那小孩長大以後,會以殺死他親身父親的這個男人為父。
在如此倫理觀念的燻陶下,這支遠道而來的大商軍隊與這部犬戎人之間出現的和平,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了。
原來今日遇到的這固部犬戎,卻正是昔日犬丁本人所主掌的那一部,連帶今日那名巫祭,也是犬丁一手教出來的弟子!而在與大商的那次會戰中,這部犬戎因為巫祭失蹤,在調撥人手的時候,不免就懷著自私之心偷偷打了埋伏,因此此時卻算得上是最為強盛的一部!
犬丁回去一現身,隨意露了幾手巫法,便輕易而舉的將實際的主掌權奪了回來,而那些信徒見這位巫祭竟已返老還童,修成了傳說中的禁術,更是魂不附體,敬若神明。
听說了這等情況後,朱海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他將這部犬戎的巫祭與族長請了來,當眾宣布,無償的送給他們青銅兵器三百把,糧食種子三百斤!這些東西在此處珍貴無比,要知道,哪怕在犬戎全盛的時候,整個十三部一年的走私兵器量,也不過才七八百把而已。
就在這消息若一石擊起千層浪般,還沒來得及擴散的時候,朱海又將軍中高級將領與犬戎固部的頭人,巫祭一同召集,宣布了另外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決定!
七日內,商與犬戎固部聯合,伐東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