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深宮嫡女 064 明退實進

作者 ︰ 元長安

如瑾亦是明白,紅橘本是她指了來分辨清白的,現下還沒審出什麼就中毒身亡,她越發不能清白了。

若是旁人深想,說不定還能懷疑她拉無辜來頂罪,又殺人滅口。藍老太太並不糊涂,自然也能想到這點。

可見讓紅橘死的人用意有多歹毒。只可惜,她若沒有準備,又怎會拎出紅橘來。

眼見被祖母這樣問了,如瑾卻也不慌,恭謹應答︰「孫女覺著她是畏罪。」

「她死前可沒承認自己有罪。」

如瑾道︰「她不承認,那麼孫女替她說——她以前常拿孫女的首飾出去當賣銀錢,因為孫女並不在釵環上留心,被她鑽了空子,譬如那支白玉簪子就曾經被當掉過,只是不知為何又被她贖了回去。」

說到這里如瑾看了一眼祖母,見她面色端凝地听著,便繼續說︰「昨夜孫女身體不適,遣散大伙早早睡了,她就趁空出得院去,孫女還納罕她到底要做什麼,然而今晨受了一番污蔑,孫女也就能推測出,她大概是去跟那鄭順家的串通合謀了。至于她們為何要污害主子,孫女暫時尚未想得明白。」

藍老太太听了並無太多表示,只是眯起了眼楮︰「雖也解釋得通,卻是死無對證。」

如瑾上前兩步,走到榻前低聲稟告︰「有外頭當鋪的賬底為證,當鋪伙計也是認得典當人的,順著典當人查,孫女查出背後是紅橘的哥哥。祖母可以派妥當人去當鋪問掌櫃,是南街的柴記典坊。」

藍老太太眉頭漸漸凝起,仔細盯了如瑾兩眼,慢慢揮了揮手。

錢嬤嬤會意,放下碗盞快步走到門口,跟兒媳婦低聲嘀咕了幾句,回來稟道︰「讓忠兒兩口子親自去了。」忠兒即是她兒子。

老太太聲音沉了幾分,眉宇間的寒氣讓隔窗透過的午間日光都消失了溫度,看著如瑾緩緩道︰「你早已查了這些,為何早先不處理了她,今晨當著大家的面,為何又不說出來?」

如瑾心中一緊,老太太這是動了疑心,懷疑她隱忍不發另有所圖。連忙垂首道︰

「剛查出來沒兩天,因為涉及玉簪當了又贖的事,別的首飾也就罷了,這簪子有印記,落在旁人手里恐怕不好,她無故當了又贖的,孫女就想再查查她所圖為何。今晨事先不說破,也是想給她最後一個自首的機會,听听她怎麼說。若是誠懇認錯,她服侍了這麼多年,孫女也想替她求個情,誰知……」

頓了一頓,如瑾蒙了淚︰「誰知她只顧自己畏罪而死,卻陷孫女于何等境地!若不是孫女早有把柄,此番真是百口莫辯了。不但寒了祖母的心,和嬸娘大姐姐那邊也再無和好的可能。」

藍老太太看她良久,方才輕聲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如瑾抬頭看了看祖母神色,知道這一關算是過了,卻又並沒有立刻走,彎身跪了下去。

「孫女斗膽,想求祖母一個恩典。」

藍老太太揚了揚眉頭︰「求什麼?」

如瑾懇切望著祖母︰「求您饒過紅橘家人。還有鄭順家的,她自己犯了口舌之罪,該怎麼罰孫女不便插手,但她家里上下還請您寬容些個。」

藍老太太臉色曖昧不明,似是有些不信。

如瑾又道︰「之前和祖母赴石佛寺跪拜,孫女心有所感。所謂蒼生夢幻,各有緣法,罪孽自贖,冤障自清,她們犯了錯,雖說連累家人也是她們自找,但若您能網開一面,善心所至,神佛自有感應。」

老太太面容微動,提起神佛事,神色緩了許多︰「你什麼時候開始信佛了?」

如瑾赧然︰「孫女自愧算不得信徒,大約是上次感于佛寺禪音,生了些許向善之心罷了。其實認真說來,謊言已破,這兩個人也沒有傷到我什麼,紅橘又是這個結果,所以孫女不忍再因自己損害到其他人,斗膽求一求祖母。」

老太太沉吟,忽然提起晨起之事︰「記得你曾說,你不知此局是奴才蒙混了你嬸娘,還是你嬸娘想蒙混我?」

如瑾就道︰「孫女一時情急胡思亂想罷了,慚愧。」

「我知道了,你下去。」老太太這次遣退,卻又比之前聲音緩和了許多。

如瑾鄭重行禮謝了,輕輕退了出去。

錢嬤嬤等她走遠,頗有感慨︰「三姑娘和以前不一樣了。自她來您跟前跪攆了範氏,老奴瞧著,她似乎是換了一個人。」

藍老太太便道︰「這短短如許日子,不一樣的又豈止她一個。」說著想了一想,道,「鄭順……若我沒記錯,似乎是她管家之後提起來的人吧。」

錢嬤嬤明白這個「她」是誰,點頭道︰「您記性好。」

老太太言語未盡的意思,錢嬤嬤也听出來了。那邊是不惜拿自己的奴才當棋子布局,這邊是為誣陷自己的人求情,老太太定是不喜那邊的狠。只是……

她試探道︰「容老奴說一句,三姑娘這番求情未免刻意了些。」

老太太也不糊涂︰「雖刻意買我的好,到底是在做善事。我知道她也未必干淨,但單論這一份心思,卻比舍了自己奴才的強多了。」

「那……您要饒過鄭順家的和紅橘一家麼?」

「一切等錢忠從當鋪回來再說。」老太太說完,卻又加了一句,「也罷,三丫頭若沒把握,不會來這里胡編亂造,想必錢忠去不去都是一個結果。」

說著就冷笑︰「都當我老糊涂不濟事了呢。在我跟前打這種馬虎眼,想洗月兌自家情有可原,但做法未免太蠢了些。」

錢嬤嬤仔細想了半天,前前後後的凌亂頭緒只理了大概,遲疑道︰「會不會是五姑娘?」

「她怎麼使得動鄭順和紅橘,不過是些小聰明罷了。」

錢嬤嬤跟了藍老太太這麼多年,知道主子在這上頭向來有著驚人的判斷力,雖然好長時間不管事不操心,看似倦怠下來,可經了最近連番的刺激,大約是將昔年的本事又撿起來了。如今主子這麼說,她就這麼跟著信,只是未免又有些擔心。

「勞神大半天了,您歇一會吧,忠兒去當鋪還得一會才能返來,您稍微眯一下?」錢嬤嬤從斗櫃里取出一小盒盤成牡丹花形狀的安神香,放在博山爐里準備點上。

藍老太太卻揮手止住了她︰「歇個什麼,都把砒霜下到我院子里來了,我豈能安枕入眠。」

錢嬤嬤悚然一驚,連忙告罪︰「是老奴疏忽了,老奴這就去查。」

……

如瑾回到抱廈里,因為周圍有南山居的丫鬟,未將經過說得太詳細,只告訴秦氏自己已經沒事了。秦氏嘆口氣,知道此時說話不便,也只得忍下了想問清楚的心。

如瑾就勸母親休息︰「也是午歇的時候了,您睡一會,讓女兒也去眯上一覺。本就是無關之事,咱們不必戰戰兢兢。」

秦氏心疼女兒,亦明白作息如常才能在外人跟前顯得坦蕩,于是不管睡不睡得著,先依言躺下了,又打發如瑾趕緊去歇著。

如瑾帶了碧桃回到房間,青隻剛把床鋪好,見她們回來,主動退到外間中廳去了。如瑾和衣躺下,碧桃借故到中廳轉了一圈,回來湊近床前低聲道︰「門口沒人,青隻跟她們在靠窗那邊打絡子呢。」

看她如此作態,如瑾嗔了一句︰「鬼鬼祟祟,你要背著人做什麼?」

碧桃側坐在床前腳踏上,臉色有些白,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麼來,最終低了頭。

如瑾有些明白了,嘆口氣︰「你是不是心里難受?」

「姑娘,我……」碧桃想了想,不知從何說起,滿心的復雜情緒變成了與年紀不符的絮叨,「她以前沒少擠兌我,明里暗里的,都是一等丫鬟,她卻生生壓了我好幾頭……我在府里沒根沒基,有時憋氣慘了,只恨不得世上沒了她這個人才好。可……如今……」

如瑾將她的話接過去︰「如今她真的沒了,還去的那樣慘,你見了她的死狀,除了害怕驚駭,恐怕也有兔死狐悲之感吧。」

碧桃方要點頭,又覺得不妥,連忙說︰「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她背棄主子罪有應得……」

「不必解釋,我明白。」如瑾打斷她,目光在屋頂散漫逡巡。彩飾承塵光彩絢麗,熱熱鬧鬧裝點著屋子,然而屋里卻是有些冷的,外頭陽光漫進來也驅不散經年氤氳的涼潮。

如瑾心里黯然。

殺戮她並不是沒見過,宮里那些年,眼見的,听說的,她經了許多,更何況最後自己也死得那樣慘。可這樣與人針鋒相對的籌謀算計中,牽連到了人命,還是第一次。

她並不是為其心痛,本已是背叛的人,不值得憐惜。只是好端端一條性命就這麼沒了,未免讓人感到不安,亦覺前路難料。

碧桃又小心翼翼地補了一句︰「奴婢不是要可憐她,奴婢只是覺得……那邊未免太狠了,為了害姑娘,連殺人都敢做。」

「你以為,是她們殺的麼?」

碧桃肯定地點點頭︰「就算不是她們殺的,也是她們逼的,不然紅橘那樣的人怎麼會自己尋死。準是怕紅橘說出別的事來,干脆滅口,一了百了,順帶還抹黑了姑娘您。從鄭順家的到紅橘,這次她們可是連接扔掉了兩個人。」

「是啊,她們也算狠人了。」如瑾嘴角牽了牽,「我之前看見祖母傷心,還想著略微寬一寬,何必相殘太過讓老人家暮年淒涼,因此只拉出了一個紅橘,別的沒有牽扯。如今看來,卻是我過于姑息。」

說了這一會話,碧桃情緒稍稍穩定,也能跟上如瑾的思路了,當下就道︰「可不是,姑娘若是有別的計較,不妨都讓她們嘗嘗,不然這樣狠的害命,若是害到姑娘頭上可怎麼好,太太和我們可都指望著姑娘呢。」

如瑾回想著重生之後的種種,半晌道︰「她們以前所為的陰險,其實又比害命差了多少。」

不過,之前她們不管做什麼還都是蒙了一層的,心思再毒總都拐了些彎子。而這一次,卻是血淋淋的直接見血了。

粉飾的紗終于被除去,以後,恐怕就是明晃晃的你死我活,不能善罷甘休。

她只不過粗做布置,輕易就逼出了她們的心里的蛇。

碧桃道︰「不管她們想暗地害人,還是直接殺人,一定害不了姑娘。看昨晚姑娘稍微動作,引出了多少事來。您假意稱病,又假作跟太太傳信商量,紅橘就耐不住跑去報信了,再添上鄭順家的一把火,少不得讓她們手忙腳亂,處心積慮地跑來折騰,還不是被姑娘輕巧化解。」

如瑾轉目看她︰「你終于想明白了。」

碧桃臉色微紅︰「是奴婢笨,本該昨夜就想明白的。」

「只是試探一下罷了,誰知她們如此配合,太沉不住氣。」說罷又有些黯然,「只是牽連了紅橘一條性命,我本只打算趁此趕她出府而已。」

提起紅橘,碧桃仍心有余悸,忙引開了話題︰「奴婢還有一事沒想明白,姑娘昨夜派人去董姨娘那里做什麼?」

如瑾心不在焉的隨口應了一句︰「順帶的一步閑棋,想試試她罷了。」

……

傍晚時分彤雲如火,層層疊疊鋪在高遠天邊,藍老太太坐在窗前,對著余暉金黃的光線打量一枚翠玉鐲子。

錢嬤嬤進得屋來,低聲在她耳邊交待︰「盤查了今晨起跟紅橘接觸過的人,在咱院小燕床鋪底下找到幾個小藥丸子,給貓兒試了試,死了。她是當時去梨雪居傳紅橘過來的人,平日和那邊品露走得近些。」

「竟是咱院的麼,手伸得真長。」藍老太太冷笑,「她在各處安上自己的人,管著家,也情有可原,但在我眼皮底下埋伏下這麼個奴才算怎麼回事!今日毒死了紅橘,明兒想是要毒死我?」

錢嬤嬤沒敢接話,引開話頭︰「忠兒媳婦回來了,那邊跟三姑娘所說不差。是紅橘哥哥買通一個地痞平日幫他去當鋪銷贓,當鋪的人看著地痞古怪,以前也注意著,三姑娘派人去查他們就順水推舟幫了一把。」

「開當鋪的必定有些背景,這個柴記典坊背後是誰?」

錢嬤嬤會意主子所指,解釋道︰「忠兒媳婦也慮到這個,怕是跟三姑娘有關礙的,幫著做假,所以特意找人打听了,但這家當鋪來歷有些模糊,連佟太守家的下人都說不清。」

老太太沉吟︰「水這麼深,想必和三丫頭沒關系了。」

錢嬤嬤點頭︰「是。」

「只是這麼不明的背景,為何要幫襯咱們家內宅之事?開當鋪常常接送來路不明的東西,慣是盡量避開閑事的,這家卻是古怪。」想了一想,搖頭道,「罷了,別人家如何暫且不論,先料理清楚自家。」

藍老太太將鐲子緩緩放回了妝台小屜,隔著淺緋色的煙霞窗紗,眯眼看了一會天邊金藍相襯的彤雲。

「那婢子不必留了,只注意收了剩下的藥,別以後又害了旁人。」

錢嬤嬤點頭,又問︰「紅橘和鄭順家的?」

老太太道︰「叫了老二媳婦過來吧,她管的家,我且問她。」

錢嬤嬤應聲走開,到門口又被叫住,老太太沉著臉︰「這事過去後,叫你媳婦放放手里的事,帶著吉祥如意清理一下我的院子,不妥當的都攆出去。」

「是。老奴最近不回家去了,也在一邊盯著些。」

……

張氏到南山院的時候,夕陽已經墜下去了,天邊掛著兩顆早亮的星子,空中是澄澈的青藍。雜役小丫頭們在各處一一點起燈火,整個院子就籠在淺紅燈罩的緋影中。

張氏的心情還算不錯,紅橘沒了,雖南山院對外封鎖著消息,但她還是通過自己的辦法早早獲悉。如今被叫來,她心里已經有了一大套的說辭。

踏進正房內間,恭恭敬敬請了安,朝上看了一眼婆婆神色,正琢磨著用什麼話開頭才好,藍老太太已經率先發了話︰

「紅橘和鄭順家的合謀陷害三丫頭,都已招認了,紅橘畏罪自盡。」

張氏一愣,滿肚子的說辭就像燃的正旺的火焰,突然頂上大雨傾盆,眨眼間什麼都沒了。

「這恐怕不是真的吧……紅橘是瑾丫頭貼身侍婢,鄭順家的跟內院又不常來往,她們怎會湊到一起合謀,還異想天開謀害主子?」

「你也知道是異想天開?我亦想知道她們為何異想天開。」

老太太深深看她一眼︰「我叫你來,不是為了跟你解釋交待,是要問一問,你想怎麼處置這樣大膽的奴才,畢竟這府里還是你當著家。」

張氏不敢深想婆婆話里的暗示,卻又不甘心,忍了忍還是說出來︰「婆婆言重,您自然是不必跟媳婦交待,之事……璇兒還冤屈未明,以淚洗面,還請婆婆詳加明察。」

老太太臉色沉了下去,錢嬤嬤道︰「二太太容老奴說一句,大姑娘的冤屈尚無眉目,恐怕要日後再查,眼下是三姑娘受了冤屈,先顧著洗清了她要緊,總不能已有一個苦著,又苦了另一個。」

「怎麼尚無眉目,不是已經……」

張氏還要辯解,老太太抬手掀了茶盞︰「當我死了,還是當我聾了瞎了?給你臉面,非要自己丟開麼?再問你一次,你打算怎麼處置她們,還有她們家里?不說便罷了。」

張氏嚇得腿一軟跪在地上,怔怔地想不明白,明明已經布好的局面,怎麼一天不到就成了這個樣子。

欲待要分辯,婆婆的厲色讓她不敢多言,又想起早晨女兒埋怨她過于急切,一時間更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

看她跪在地上呆呆愣愣的,藍老太太心生厭煩。

「下去!」

張氏失魂落魄應了,腳步虛浮出了門,邁門檻時差點被絆栽。老太太吩咐錢嬤嬤︰「讓三丫頭陪著她娘回去,後頭抱廈有些潮,不好睡人。」

……

「什麼抱廈涼潮不好睡,早晨留下咱們的時候可沒這說法,依奴婢看要不是姑娘有本事早早月兌了身,老太太才不管咱是否在抱廈睡壞了呢。」回了梨雪居,碧桃笑嘻嘻地跟如瑾絮叨。

她總是這樣喜怒形于色,不過如瑾這次卻沒有呵斥,白日受了那樣的驚嚇,難得她肯自己給自己找高興事。

碧桃一邊伺候如瑾盥洗換衣,一邊嘴里不停︰「方才听太太講述姑娘在老太太跟前的言語行事,奴婢覺著姑娘太軟弱了,到了這一步還說什麼和好如初的話,正該和她們分辨分辨,到底是誰居心叵測,是誰陷害了誰,咱手里又不是沒她們的把柄。」

如瑾用巾帕擦干手臉,坐到妝台前對鏡散發︰「這就錯了,以後你記著,凡事不是都要硬著往前沖的,又不是與人動手打架,只拼一腔孤勇。以退為進,明退實進,往往才有奇效。」

碧桃幫如瑾通頭,皺眉仔細琢磨這番話。如瑾就教她︰「你看,她們行得那樣狠,我被逼得看似走投無路,可最後祖母和我生氣了沒有?反而是嬸娘灰頭土臉的離開。」

「那是因為姑娘說破了她們的陰謀。」

「不,那不是因為紅橘,也不是因為當鋪,是我從始至終不急不躁並且為人求情的態度。」如瑾凝視著銅鏡映出的溫暖燭光,手指撫過鏡架繁復的鏤紋,「人年紀一大,要的是家宅平和,尤其信佛的人更厭煩陰私算計。我越是平和穩重,越襯得她們沒有體統。」

又道︰「往日里為什麼藍如璇不如五妹會討好,卻仍比我得祖母關懷?祖母欣賞的就是她端方穩重的大家氣度。如今我改了以前的言行無忌,她卻因為偷雞不成蝕把米而急躁冒進,維持不住面子現了原形,是以我才能佔上風。」

碧桃似有所悟,眨了眨眼楮︰「所以姑娘甚至不必親自動手,只要像昨夜那樣,稍微做些什麼逼急她們,她們自己就把自己打敗了?」

如瑾彎了唇︰「你很伶俐。」

「比姑娘差得遠,還要姑娘一五一十的掰扯提點。」

「已經很不錯了。」

碧桃赧然低了頭。

夜來起了風,白日泛起的些微暑熱苗頭被吹散了,月亮下疏密有致的花影交錯停在窗上,新換的垂紗幔帳在風里微微飄蕩。

青隻安排完了外頭的瑣事,進屋來添香。碧桃趕她出去︰「今兒我替你值夜,你早去歇了吧。」

青隻覺得奇怪,如瑾道︰「你們都留下來,也不用去外間,那邊榻上寬敞,都在那里睡了。」

碧桃就笑,如瑾說︰「你莫要笑,我和青隻是給你做伴。」

「姑娘不怕麼?」碧桃不信。

「有什麼怕的,活著時候不如你,死了又能把你怎樣。」

碧桃臉上訕訕,不太願意直接說起這個,快手快腳伺候著如瑾睡下了。

特意留了一盞燈火,用厚罩子罩了,透些微微的光線。窗上花影沒了屋里燈光晃著,就重了幾分,像是水墨畫一樣,被風吹著亂動起來,又像皮影戲。

如瑾並沒有睡著,她素來睡眠輕淺,白日又經了鬧騰,夜來不免思慮。紅橘的死狀她沒有看見,但中毒而死,她也算是有些經驗。想起當時的月復痛如攪,想起染紅了瀲華宮青磚的毒血,不知紅橘是否也像自己一樣,有靈魂盤桓在死地上空久久不散。

有,又能怎樣,總之是與她無關了。

人不是她害死的,她還未曾向這婢子算過背叛的賬。既然死了,那算是扯平。

以後還會不會有人死在自己前行的路上?如瑾不知道,亦並不畏懼再見殺戮和死亡。

她覺得自己心腸越來越硬了,悵然之余又深知不得不如此。

迷蒙睡到不知什麼時辰,耳邊只听得一聲驚叫,如瑾立刻醒來,看見碧桃直直坐起在榻上,青隻按都按不住。

如瑾心中明白,披了衣服走過去︰「去倒熱茶給她順氣。」

青隻忙去了,外頭房門口值夜的婆子走到窗下問是什麼事,如瑾打發她走開,拽過薄被給碧桃披了,輕聲道︰「夢見可怕的事麼?我在呢,你不必怕。」

饒是再如何機靈,畢竟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姑娘,第一次見到那樣死狀的人,若能安然如常,那也就不是個真人了。

窗外風動樹梢,發出刷拉拉的輕響,似是有什麼舞動而過。碧桃一頭扎進如瑾懷里,渾身冰涼,哆嗦個不停。

如瑾並不習慣與人如此親近,此時也只得任她靠了,伸手輕撫她的背。「像她那樣的蠢人,也值得你在意?若是一個死人都見不得,以後你也不必在我身邊了,我不需要膽小懦弱的人。」

碧桃身子一僵,之前的顫抖倒是止了,但臉色蒼白還是說不出話,癱在如瑾懷里也沒有力氣起來。青隻端了茶過來,將茶塞進碧桃手中,語氣不似平日和緩︰「你平日里剛強不饒人,行事也機靈,所以姑娘重用你。但你原來是這麼個外硬內軟的麼,那麼我似乎比你還強些。你年紀也不小了,不如就此出去,將一等的位置讓給我來幫襯姑娘。」

碧桃突然就自己坐了起來,呆愣愣地望著青隻,心里明白青隻是故意激她,卻也慢慢消散了心中駭怕。

如瑾未料青隻還有這樣的一面,看了看她,不覺失笑。又向碧桃道︰「有件事也許你還沒想明白,紅橘自己死在下人偏房里,你本不在跟前,錢嬤嬤去探看為何還要拉著你?」

碧桃茫然,如瑾道,「不過是祖母對咱們動了疑心,想要借你的口向我傳遞慘狀,試探我的反應罷了。可我未曾怎樣,你倒失了方寸。」

青隻也輕聲道︰「我雖然笨些,可經姑娘這麼一說,也有些明白了。碧桃姐姐你一時驚懼倒還可以,見了不干淨東西害怕是人之常情,可要再這麼失魂落魄的,看在別人眼里,就會疑你心中有鬼了,你不顧著自己,可別帶累了姑娘。」

碧桃失聲「啊」了一下,滿臉悔愧,「奴婢不是……」

「我知道,亦不怪你。只要你從此想明白了就好,本就沒什麼可怕的。好了,睡吧。」

如瑾返身回床歇下,青隻也拉著碧桃躺了,並且熄了唯一的一盞燈。屋子里終于徹底暗下來,只有透窗而入的淺淡月光。如瑾轉頭,借著微光看到榻上青隻安靜的側影,思量一會,最終還是迷蒙睡了過去。

……

傍晚出了那樣火燒一般瑰麗的彤雲,次日晨起卻不是晴天,從天空到地面灰蒙蒙的,日頭隱在薄雲後,陽光也打了折扣。

寒芳依舊恭謹沉默地進屋梳了頭,然後輕手輕腳要退出去。如瑾叫住她︰「听聞你針線不錯,不知都擅長做些什麼,改日也給我做些小玩意如何?」

寒芳對如瑾突然的吩咐並不顯得太意外,低頭恭敬福身,說道︰「奴婢不過是閑來打發時間罷了,從進了梨雪居就給姑娘繡了幾個荷包,可繡完了又覺得拿不出手,都藏在針線匣子里頭了。既然姑娘吩咐,奴婢這就回去打起精神重新繡一個好的,才敢給姑娘賞玩。」

如瑾眉頭微動。「哦,你早就繡好了麼?」

寒芳忙道︰「只是繡過,談不上好。奴婢給院子里大伙做了一些針線,但給姑娘的是最先繡的,只是不敢拿出來讓姑娘見笑。」

如瑾細細看她,見她低眉順眼的站在那里,略微容長的臉蛋十分沉靜,身量並沒有長開,但穩重的態度卻堪比許多大丫鬟。于是如瑾就笑了︰

「我並沒有怪罪你先顧他人而不顧我,你又不是專司針線的,倒是不必特意解釋。」

寒芳將頭更加低了下去,只道︰「是奴婢蠢笨失言了,請姑娘莫怪。」

「你並不笨。」如瑾問她,「你今年多大?」

「奴婢快滿十一了。」

「是麼,看起來卻小多了。」

寒芳聲音有些低︰「奴婢自幼沒了爹娘,跟著叔叔嬸嬸過活,後來家里實在窮,奴婢就自請賣身為奴,換些碎錢幫家里度日,從小沒吃過什麼好東西,所以瘦小了些。」

如瑾本是隨口說一句,不料她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是個可憐人。你嬸娘對你好麼?」

寒芳抬頭飛快地看了如瑾一眼,又低頭道︰「堂弟年幼需要照顧,堂姐到了年紀嫁妝還沒攢夠,嬸嬸勞心勞力,不大顧得上奴婢。」

如瑾微一揣摩,琢磨出一些滋味來。既然還能給未出閣的閨女籌謀嫁妝,家里應是不至于窮到需要賣兒賣女,要知道真正困頓的人家溫飽都成問題,哪有心思妄想什麼嫁妝。而寒芳卻年紀幼小賣身為奴,還是自請賣身,家里到底什麼形勢也就可想而知了。只難得的是,她能這樣不顯山露水地說出來,還沒失了恭謹態度。

只是她從張氏手里送來,又這般心思靈巧,恐怕不會不知道自己現今處境。方才這番對答,又是想表達什麼?

如瑾心中起了些思量,卻並沒有再問什麼,只道︰「你既然說給我做了東西,便拿過來吧,好與不好,我看過才算。」

寒芳行禮退下,不一會去而復返,果然拿了兩個巴掌大小的彩綢荷包來。如瑾拿過來看,見用的只是尋常料子,繡工卻頗為精致。一個煙翠色底,通體滿繡了兩三朵盛開的玉簪花,雪瓣鵝蕊,恬淡溫軟,一個碧青底,卻不是滿繡,只在角落點染了幾朵白梅,素淨雅致。

寒芳含著謙卑的微笑,解釋道︰「見姑娘總穿青色碧色的衣服,奴婢就選了這兩種顏色,只是手邊沒什麼好料子,怕是不入姑娘的眼。」

如瑾將荷包在手里反復看了幾遍,笑道︰「你頗有心,花樣也是我素日所喜,針工又好,我身邊還真沒有如你這般擅長針線的。」

寒芳低首道︰「各位姐姐都靈巧,奴婢不過是微末手藝罷了,當不得姑娘夸獎。姑娘若是喜歡就留下玩,奴婢再繡一些更好的奉上。」

青隻進來提醒︰「姑娘,用些點心吧,快到請安的時辰了。」

如瑾淡淡點頭,遣了寒芳出去。一直立在身後的碧桃就低聲說︰「她有些刻意鑽營,似乎不大妥當,奴婢再著人盯緊了她吧,翠兒沒她靈透,不一定看得住。」

如瑾接了青隻端來的素點心︰「可以,先看一陣再說。不過她是明面上的,倒是還省力,恐怕院子里還有暗中的人沒跳出來,你警醒些。」

碧桃一驚︰「紅橘,品霞,寒芳……還有誰呢,翠兒和紅橘以前走動得勤……」

「別總盯著翠兒,勿讓舊隙左右了你的判斷。昨日之事提醒了我,那邊有本事在南山居里殺人,恐怕各處隱下的人還會有,你留心看看其他人吧。」

碧桃自知失言,忙告罪應了。

……

用過點心,看看時辰不早,如瑾就去給母親請安,之後陪著母親一起往南山居去。

因為昨日回來已經大略問清了首尾,秦氏不似先前那般擔心,只是有些嘆惋。

「瑾兒,你事先並不同我說,是怕我勞神擔心影響身子。母親明白你的苦心,也知道你是極聰明的,能保自己周全。只是……」秦氏眼里不覺有些水光微閃,「母親還是希望你能提前知會一聲,母親能夠幫你才是心里踏實。你有孝心,我也有疼你的心。」

如瑾攜了母親的手,柔聲低語︰「並非有意瞞著母親,只是我也是臨時起意,借著五妹的由頭暫時布置幾下罷了,會有何結果尚未可知,事後鬧得這麼大,卻也出乎我的意料。母親勿多想,以後我盡量和您商量就是了。」

孫媽媽也在一旁說︰「太太寬心,姑娘是最懂事的,豈不明白隱瞞更讓人擔心勞神,不若說出來大家參詳更好。」

這話說給秦氏听,也是說給如瑾听。如瑾深知其意,轉頭對她笑了笑︰「正如媽媽所言。」

秦氏因了如瑾的話,想起藍如琳來。「五丫頭……往日只覺她輕浮不穩重,現下看心卻是太黑了些,幸虧腦子不大靈光,不然也如東邊的人那樣可怎麼好!」

如瑾淺淺一笑︰「無需咱們勞心,祖母那里必是不肯饒她的。」

說話間已是到了南山居,一進院子,張氏和藍如璇正站在廊下候著。昨日已然劍拔弩張,似乎兩人也不想再做表面文章,齊刷刷兩道刀子似的目光就飛過來。

秦氏臉色一凝,如瑾低聲在母親耳邊道︰「她們是繼續昨天被喊冤的戲碼呢,自然不能給咱們好臉色,否則豈不自打嘴巴。不必與之一般見識,坦蕩如常便是。」

秦氏醒過味來,就沖張氏點頭打了招呼︰「弟妹早。」

張氏冷冷的不發一言,兩邊僵著,滿院子丫鬟婆子面面相覷,各自輕手輕腳做事,唯恐不小心惹了誰。

一會人都到齊了,藍老太太那邊也收拾停當,讓眾人進了屋。待得大家行禮問安畢,老太太立時發話︰

「璇丫頭最近身子不好,泯兒媳婦多看顧著些,孩子最要緊,其他先放放。府里事情若忙不過來就分你嫂子點,她近日看著體格強了些。」

若說上次提起這個還是似有似無的試探,這一次卻堅定了許多,看似在商量,話里話外的語氣卻不容人反駁。

張氏臉色慘白。昨日傍晚老太太的厲色已讓她輾轉忐忑了一夜,還忍不住又跟女兒口角了幾句,今晨本來打算好好哄勸了婆婆做些轉圜,不料想當頭一棒打下來,直接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媳婦忙得過來,璇兒也沒什麼大礙,只是被鄭順家的和紅橘驚著罷了,等事情過去自然……」張氏嗓子啞著強撐,卻被老太太打斷。

「有你這樣做母親的麼,不必說了,將這邊事情交出去吧,照看好女兒和自家事便可。至于你提起那兩個奴才,我昨日問你怎麼處理尚未答我,如今可有了主意?」

張氏當著眾人如此沒臉,慘白的臉色頓時羞惱成了深紅,噎在那里一時說不上來。身邊藍如璇臉色也不好看,心頭憤懣翻騰地幾乎要扼了氣息,但停了一會,目光閃了幾閃,最終咬了咬牙。

「母親最近為我的事煩心,精神不大好,祖母莫怪。孫女隨後就幫著母親交卸事情,至于那兩個不堪的奴才,污言挑撥主子,定不能輕饒,本人一死抵罪亦不為過,合家也要發賣了,以儆效尤。」

如瑾眼波微動,轉目看過去。

四目相對的瞬間,藍如璇眼底深深的嫌惡和怨毒藏也藏不住。如瑾揚了揚唇角,無聲浮起淺淡的微笑︰

「听大姐姐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既然都是奴才挑撥,你我姐妹一如往昔親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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