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蜷在被子里,頭腦尚且有些迷糊,驟然听了這消息先是一愣,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碧桃口中說的是什麼。舒蝤裻一旁秦氏正在梳妝台邊讓飛雲挽發,聞言詫異轉身︰「怎麼可能,你可是听錯了?」
碧桃連忙搖頭︰「奴婢不敢听錯,是二太太跟前的小丫鬟來傳的話,現下還沒走呢,太太若不信奴婢叫她進來您親自問。」
秦氏手中扣了琉璃犀角梳,蹙眉朝向女兒,「瑾兒,這……」
如瑾擁著被子緩緩坐起來,靠在軟枕上沉吟一瞬,繼而笑道,「管她呢,總之我今日不舒服,不管此事是真是假,推了就是。」
碧桃聞言就朝屋外走,「奴婢去告訴那小丫頭子回去復命,這樣的事竟派一個牙沒換完的小孩子過來告訴,話都回不太清楚,眼見是不將太太和姑娘放在眼里,咱們才不要听她的,說讓去王府就去王府,那咱們成了什麼了。」
繡簾一擺,碧桃自去打發東府小丫鬟了。如瑾抿嘴,「這婢子氣性比我還大。」
見女兒不當回事,秦氏有些憂慮,「昨日你才從威遠伯府回來,永安王妃為何又要你去做客,這事是否有些不妥當?莫非……是藍如璇在王妃跟前給你使了什麼絆子……」想到這里秦氏越發擔心,眉頭深蹙。
「母親想太多了,昨日听那穆側妃說,藍如璇一直被永安王妃關在院子里‘養病’呢,她自顧不暇,哪有力氣給我使絆子。」
「可穆側妃的話能相信嗎?」
如瑾微笑,「您放心,她口里別的事興許要忖量著听,這種涉及王妃和貴妾的事情她不敢扯謊,當著那麼多人呢。若是假的,日後傳到王妃耳朵里豈不要怪她造謠。」
「但你昨晚不是說她拿選秀之事亂說麼,難道選秀不比藍如璇的事重要,若是讓宮里人知道她信口胡謅,罪過可比誹謗正室嚴重。」昨夜秦氏與女兒同宿一席,臨睡前如瑾簡略和她說了威遠伯府上的見聞。
「母親,兩件事不一樣。妻妾間的爭斗別人最愛拿出去閑傳,早晚會傳到宋王妃耳里,但要給太子添人的事情本就私密,各位小姐又都有自己的心思,听了之後恨不得只自己一人知道呢,哪會到處去說,自然很難傳到宮里人耳中,就算萬一傳進去了,誰還敢拿這種事當面和皇後對質不成。」
如瑾一邊說著,一邊也想到一點,說不定皇後偶爾真透露過這種意思,只是沒有穆側妃說的那麼明顯罷了,要是對質起來也未必是穆側妃造謠生事。穆側妃借著一點水花掀起風浪,听者若是起了心思,距離選秀開始的這段日子里定會有所動作,海霖曦她們便會借勢而為,早作對自己有利的籌謀。
秦氏倒是不關心選秀如何,她思量的是藍如璇,恐怕那沿襲了張氏狠毒心腸的佷女對女兒不理。思來想去,總覺心里不踏實,就要打發孫媽媽去東府探看究竟。如瑾攔道︰「不必費心,張氏只派個不上數的小丫頭過來傳話,都不通過老太太和父親,顯見是不想讓我過去,只是虛應敷衍一下王妃的吩咐罷了。孫媽媽若是過去,反倒顯得我們對此事熱心,總之我又不稀罕登王府的門,搭理她們作甚。」
「咱們不稀罕是一回事,永安王妃的邀請卻是另一回事。」秦氏納罕,「哪有請小妾的姐妹去家中做客的道理,真是說不通了。要是王妃和藍如璇關系親密還可理解,顯見又不是。」
如瑾笑笑沒說話,這事道理上雖然講不通,但對于明爭暗斗的妻妾們來說,又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雖然和永安王府的女人們都不熟悉,也不知她們之間是如何的關系,但女子之間不就是那樣麼,大致也能猜得出來。永安王妃這一不合規矩的舉動,必是因了什麼有趣的緣故,興許還和穆側妃有關呢。
想起昨日所見的那個開朗不拘小節的女子,如瑾只是心中一哂。那樣的人,她瞧不上。
打發了東府的丫鬟,藍澤派來的婆子卻還在外頭等著,不時催促如瑾快去面見祖母和父親。秦氏和如瑾跟前的大小丫鬟婆子俱都敷衍她,誰也不肯替她往進傳話,如瑾又在暖洋洋的被窩里捂了一會,直到肚子餓了才慢吞吞起床梳洗,然後又陪著母親用早飯,飯後還坐著歇了許久,待得月復中飯食消化了一些,喝了兩盞茶,這才抱著手爐走去外間,磨蹭著盤問了那婆子許久,方裹上厚厚的錦裘,由人抬著去了前頭。
……
如瑾的猜測十分準確,邀請藍家姐妹去王府做客一事果然有穆側妃的功勞在里頭。一大早派人去藍府傳信,然後到了早飯時分,張氏的回信就到了宋王妃跟前。
永安王昨夜依舊在穆側妃那邊留宿,今晨的早飯是宋王妃自己吃的,滿滿一桌子的菜肴只略動了幾口,宋王妃便叫侍女們端了下去,自己默坐在椅上慢慢喝茶。
乳母嬤嬤忖度著飯食已咽盡,這才柔聲將藍府的回信告訴了她,末了笑道,「果然只給藍家二太太傳信是對的,女兒進府沒多久,她怎麼可能允許佷女們前來搶風頭。」
宋王妃臉色冷冷的,並沒有像乳母那般高興,只道,「穆嫣然也忒荒唐,竟興起這等主意,要全王府姬妾們的姐妹過來陪她玩樂,偏生王爺還一味听信她,要我去傳這種笑話一般的消息,現下那些妾室的娘家人不定怎樣看我呢。」
她越說越氣悶,只怨夫君不能體貼自己。乳母連忙勸她︰「您管她呢,日後人家總會知道這荒唐主意出自她那里,與您無干。總之您按著王爺的吩咐將話傳到了,人家來不來是人家的事,穆嫣然再不懂事也不能怪您。」
「她怎會不怪我,客人請不來,指不定她又該跟王爺暗示我小肚雞腸,容不下別的女子在府上露臉了。」宋王妃朝著穆嫣然院落的方向盯了一眼,「不過,她要說就讓她說去,她再怎樣狐媚,我也是這里的主母王妃!」
說罷宋王妃站了起來,吩咐道︰「與我備車,我要進宮給母妃請安。」
乳母嬤嬤連忙派人去安排,不一會工夫衣裳車駕連帶著禮物都備好了,宋王妃派人跟永安王那邊打個招呼,自己便帶人登車而去。
昨夜下了一場大雪,滿京城一片銀裝素裹,碧藍晴好的天空之下是一片琉璃世界。皇後的鳳音宮里只清掃干淨道路,別處都留著半尺深的雪層,地上屋頂上俱是銀光,映著日頭閃閃發亮。
宮門前停著幾抬步輦,想是前來請安說話的嬪妃。宋王妃帶人來到,門口的小內侍立刻進去通稟,不一會里頭便傳出宣見的聲音。
宋王妃低頭整了整衣衫,看看俱都妥貼,這才扶了丫鬟的手進院,穿過積雪覆蓋的院落,來到堂前月兌了鹿皮雪屐,只著繡鞋輕輕走進去。
正有一個柔軟的女聲在里頭說話,「……所以嬪妾說媛娘娘好福氣,王爺孝順不說,王妃也三天兩頭便來宮里走動,真是體貼。」
宋王妃走進去,端端正正朝皇後行了禮,又朝各位高位宮妃行禮。皇後端坐鳳椅之上,容光慈藹,含笑輕輕抬手叫起。宋王妃謝過之後穩穩起身,這才微微抬眸看向方才聲音傳來的方向。
鳳椅之下兩溜雕花扶手嵌玉楠木椅,方才說話的人位置是最下首,模樣並不出挑,倒是有一股子小家碧玉的氣質,通身穿戴也極樸素,該是一位低等宮嬪。
宋王妃看著那人有些面生,那邊廂皇後下首的靜妃已經開口笑道︰「雲美人說得不錯,媛姐姐是好福氣,日後要是老十的媳婦能有伽柔一半強,本宮可就燒高香了。」
宋王妃于是便知道,那個低等宮嬪正是皇上才寵幸不久的雲美人。她曾听婆婆媛貴嬪提過一兩次,說這個雲美人出身不高,容貌也不上等,但就是最懂小心侍奉,溫柔知禮,在誰跟前都一絲不錯的討好奉承,被人當面刁難都沒怨言,這才漸漸在宮里站穩了腳跟,如今這陣子似乎隱隱有投靠寧貴嬪的苗頭。
不知為何,一看到雲美人,宋王妃心里就生出不舒服的感覺,和想到穆嫣然的感覺相差不多。兩人雖然性子差得很遠,一個小心沉靜,一個活潑嬌俏,但都像是裝出來似的,讓人看著難受。
听得靜妃提起自己,宋王妃恭謹垂首笑道︰「靜母妃折煞伽柔了,當不起您這樣打趣。」
皇後讓宮女搬了錦杌給宋王妃坐,笑著指向靜妃道︰「你太心急了,老十才多大年紀,竟開始給他盤算媳婦,小心教壞了孩子。」
靜妃掩口一笑︰「再小也總有長大成人的一天,早點盤算著,免得到時手忙腳亂挑不到好孩子。」
屋中眾人都笑起來,其樂融融的。皇後撫著腕上碧璽蓮花釧,笑道︰「這話倒也有理。不瞞你們說,等來年開春的選秀,本宮可為皇兒們打算著呢,正好借著這次給他們跟前都添些人。」
一句話讓屋中妃嬪俱都目光微閃,宋王妃也凝神听著,等皇後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