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六娘微笑回答︰「沒有。」
太子妃就說︰「熙和姑母去你府上的時候,該讓她順便也賜你一個。反正賜一個也是賜,兩個也是賜,舉手之勞。你要是面皮薄不好意思求,等下次見了姑母的面本宮幫你開口。說起來明日就可以呢,熙和姑母肯定要進宮的。」
面對異常熱心的太子妃,張六娘用帕子按了按嘴角,笑說︰「多謝殿下,不過不必了。家里姐姐妹妹們都沒有字,即便有,也是私下里胡亂取著玩兒的,做不得數,我就不要了。」
「這樣?那也不勉強你了。只不過……」太子妃看了看如瑾,「藍妃得此殊榮,也不能只顧自個兒,當時該主動幫七弟妹向熙和姑母求一求才是。」
慶貴妃微微皺眉,悄悄打量一下皇帝的神色,之後給了兒媳一個眼風,讓她噤聲。熙和長公主到長平王府給側妃賜字的事情,說是坦蕩磊落的關愛,其實背地里究竟是為了什麼,很容易引人聯想。宮里暗中流傳的各種猜測,其中之一就是熙和長公主在借此告誡皇帝,警醒他做事不要出格。太子妃可以借此挑撥張六娘和如瑾的關系,但若說得太深,說不定會惹來皇帝不快。慶貴妃暗暗惱火兒媳說話不過腦子。
被問到頭上的如瑾朝太子妃露出羞澀的神情,言道︰「殿下說的是。只不過……當時突然被熙和長公主賜字,妾身喜出望外,一時只知道高興了,其他什麼都忘了做,差點連及笄禮都沒完整做好,著實慚愧。還好我們王妃寬容大度,且不在字號上留心,並不在意這些。」
太子妃還想說什麼,但被婆婆眼神阻止,忍了忍,沒繼續挑撥。
旁邊張六娘一直含笑用小銀匙子翻動碗里的湯,什麼都沒說。不過心里卻對太子妃十分不滿,難道她想跟熙和求個字,還需要側室引薦麼?
皇後陪在皇帝身邊,對幾個人的談話似乎並不關心,只管微笑著跟身旁宮女交待宴會之後的事宜。隔了一會,才轉過頭來問永安王︰「七娘最近如何,可好些了?」
永安王恭身答道︰「勞母後惦記,七娘她這兩日好了一些,吃飯喝水可以自己動手,不用人喂了,食量也增了一些。太醫院幾位御醫隔一日便去探視一次,也說恢復得還不錯。」
「那,可以說話了麼?」
「御醫說,還要再看看,過了年之後換一次藥試一試。」
皇後嘆口氣,臉色不太好。
靜妃關切地問︰「七娘那孩子到底什麼病?恍惚听說是驚著了,又說是風寒,若是風寒,怎麼連話也說不了?」
如瑾看看她。她真不知道張七娘是中毒麼?外頭只宣稱永安王府側妃張氏臥病,但宮里該知道的人都能知道真相吧?可靜妃還真是一臉關心焦急的樣子,一點兒破綻看不出來。
皇後盯了靜妃一眼,「是她自小身子弱,有天夜里又被不懂事的丫鬟驚著了,這些日子頭腦昏沉,病了一場。」
「喲,那可得好好治,可別留下病根兒。這麼年輕,才嫁人,正該過好日子呢,卻是病了。」
「這個自然。」皇後不想和靜妃說話,結束了話頭,轉臉和皇帝閑聊去了。
靜妃抬手撩開額邊碎發,眼中閃過嘲諷之色。
她身邊的十皇子明微眨著大眼楮,開口朝張六娘問︰「七嫂嫂,你最近沒進宮是嗎?前幾天遇見三姐姐,我問她這些天和誰玩,她說是一個人玩,我就想,七嫂嫂怎麼不來陪她呢,以前你不是常和她在一起嗎?你要經常來呀,我長大了,要讀書,不能和姐妹們一起玩,三姐姐自己在宮里很寂寞。」
他口中的三姐姐就是嫡公主澤福。澤福不愛說話,一整晚除了敬酒就沒開過口,這時听了明微的言語,眉頭一皺,說︰「十弟既然念書了,就別總想著玩,我也不是整日玩耍的,要做很多事,哪里寂寞?」
明微不解地眨著眼楮,怯怯看著她。澤福沒給好臉色,微微冷笑。
被點到頭上的張六娘也有不悅之色,不過很快掩住了,依舊含笑對明微說︰「澤福公主說得對,我們都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像兒時那樣只顧玩耍了。十殿下也別光惦記姐妹們,要把心思用在課業上,好好用功。」溫和的商量的語氣,完全在哄孩子。
十皇子明微眯起眼楮笑得很開心,大聲道︰「知道啦!我一直在用功,前天師傅還夸過我呢。」
「那就好。」張六娘溫柔點頭。
如瑾暗暗觀察十皇子一派天真的神態。前世沒在皇子公主們身上留心,她真不知道十皇子是這樣的孩子。大概是隨了他母親吧。宮里長大的,即便再小,也比鄉野孩童多了許多許多心眼。
滿殿笙簫笑語之中,這一年的除夕宮宴就這樣結束了。子時過後就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年。如瑾隨著長平王忍耐了宴會上無聊的各種針對,一同回了王府。張六娘這次倒是沒有請求長平王去她院子里住,一下車,就主動道別自己回去了。長平王只看了她端莊的背影一眼,便將之撩開不理。
回到辰薇院,如瑾呵欠連天,一邊說著「早點睡」一邊上前搭手幫長平王盥洗更衣。長平王揉揉她的頭,「我自己來,你快收拾了睡吧。」如瑾便也沒客氣,讓丫鬟服侍著草草梳洗完畢,倒頭躺了。長平王很快也收拾妥當躺了過來,熄了燈火,摟住她。
如瑾眼皮睜不開,在他懷里挪了挪身子,調整成舒服的姿勢,很快就要入眠。長平王笑道︰「怎地困成這樣子,第一次和我一起過年,不激動麼?」
有什麼可激動的,也不是第一次呀,如瑾還沒忘了去年他跑過去「守歲」,弄得她第二天一整天都沒精神的事情。不過她現在困得厲害,也懶得和他爭辯什麼,任由他亂說。
長平王等了半天不見動靜,懷里人的呼吸卻越來越綿長了,他感到一絲無奈。第一次和親近的人在除夕夜獨處,他心中感慨頗多,本有一肚子話想說,可如瑾的感覺顯然沒和他同步。「瑾兒。」他輕輕拍著她的肩膀,一下一下,將她摟得更緊了一些,用實際的接觸感覺她的存在。
可半夢半醒的如瑾卻覺得呼吸困難,掙了兩下,從他懷里月兌出去,尋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勢擁被而眠。長平王被推到一邊,愕然一瞬,繼而有些賭氣似的伸手又將她拽到了懷里。如瑾睜開眼楮,「……還不睡?」
「你睡的著?」
為什麼睡不著?如瑾努力將疲憊的意識凝聚起來,在朦朧的黑暗中尋找他眉眼的輪廓。「阿宙,你有事要和我說嗎?」
自然沒什麼事。長平王答不上來。他只不過是想和她一起體會彼此相伴過除夕的感覺……
如瑾想了想,問︰「是在為宴會上的事生氣?為太子妃她們嗎?沒必要的,幾個碎嘴的女人,當她們是嘰喳山雀就是,理她們呢。」
她的聲音低低的,帶著困意,似春風呢喃,長平王感覺身子有些熱,知道她累,趕緊自己平復了,拍著她後背說︰「小看我,我會為那等人生氣麼?她們惹咱們,等有空給她們一個教訓罷了。」
「……別沖動,幾句話而已,我並不放在心上。你在外頭做事,別被這些瑣碎影響了心情。」如瑾清醒了一些,趕緊提醒他。
「嗯,我有分寸。」
如瑾努力眨了眨眼楮,驅走困意,「既然不是為太子妃那些人,你有什麼睡不著的,是……因為蕭綾?」她遲疑一下才說起這個名字。在長平王跟前提起此人,會讓氣氛變得怪異,她平日里盡量不提的。然而蕭綾酷似自己的樣貌和皇帝給予的盛寵的確是明晃晃閃眼,今晚又一次的連升三級,長平王是不是介意了?「你對今晚的事怎麼看?」如瑾問他。
「沒什麼,父皇心意向來難測,一個毫無背景的低等宮嬪而已,理她作甚。」長平王語氣淡淡的,顯然是不想多說這件事。
如瑾便也不提,這種事,總是不好細談。何況帝心難測,她本來就沒想琢磨皇帝的心思。
她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那你在想什麼,為何睡不著?如果有煩惱的事情,跟我說說?」
長平王為她試探的語氣感到無奈。「你在琢磨什麼呀!」他將她按在自己懷里,「我有什麼煩惱?我煩惱你頭次跟我過年竟然只知道睡覺。」
這共度的第一個除夕,不應該是充滿溫馨的夜晚麼?
如瑾愣了愣。
他是說真的嗎?他在氣惱?
她仔細回味了一下他方才充滿抱怨的語氣,才漸漸確定他真是在氣惱。于是不由好笑。
「阿宙。」她在他懷里叫他的名兒,聲音悶悶的。他寢衣上有殘余的皂莢香氣,她吸了兩口,輕輕摩挲衣料上的花紋,「阿宙,我困了,所以就想睡覺。明天是初一,還有好多事要做呢,不早點睡怎麼行。至于這第一個除夕的特別,不是我不在意,而是覺得,我們這樣一起安睡就好呀。以後還有很多個除夕,這樣一起听著彼此的呼吸同榻而眠,不是最好的事情嗎?」
長平王靜了一下,心中頓時充滿鼓蕩的溫熱。
她在他懷里的聲音軟軟糯糯,和平時完全不同了,說的又是這樣的話,他哪里還顧得上抱怨氣惱,只覺非常感動。
「是,是最好的事。」他很快肯定。毫無疑問,他喜歡她所說的,「以後還有很多個除夕」。
如瑾在黑暗中抿唇而笑。原來他這樣好哄的。
她挪挪身子,再次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他肩頭閉眼睡覺。這次他沒有再打擾,而是輕輕地摟著她,也閉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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