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方晴,漫山枯葉戴雪綢。
狹窄山道,趙旭踩著堅實腳步,一步一步向上攀登。細土地凍得發硬,縱然有登山釘鞋亦不那麼容易。他身穿羽絨衣,背背半人高的旅行包,臉凍得發紫,又因登山熱氣外溢,泛出紅暈。一個十六歲青年,家境殷實,前途光明,如今落至如斯田地,他誰也不怪,只怪那久不聯絡的「出家舅舅」。
趙旭出生于一中等城市職工家庭,父母早亡,靠保險金生活。雖上不及豪門,亦下比有余,算是衣食無憂。他幼入體校,為男子射箭隊員,歷經市隊、省隊,終于上月生日,收到國家隊調令。值此意氣風發之時,噩耗傳來,離家多年的舅舅逝世。
趙旭只見過這舅舅幾面,還是在年幼之時。他本有美好前程和過人學歷,卻于而立之年看破紅塵,放棄一切隱入終南山,做起了修行隱士。為此事,他的父母為少受氣,最後竟一命嗚呼。他的姐姐,即趙旭之母,一怒之下也與其斷了關系。
趙旭自小就沒了祖父母,父親又是獨生子,故父系一脈別無其他親人。母系一脈有幾個他鄉表親,血緣和感情疏遠得很。因此,舅舅即是他在世上唯一之親人。
他對那「不成器」的舅舅無恨無愛,毫無印象。只是母親臨終時對其念念不忘、恨愛有加,他才看在母親面上,利用新年小假,抽空走了這麼一趟。誰知山路交錯,一場大雪即迷失了方向。他東走西走,此刻也不知是在何地。
「吼……」
一聲虎嘯忽然傳來,緊接著又響起一女子驚叫聲。
趙旭驀地一怔,剎那間雙腿發顫,待听得女子喊聲,又不知從哪兒生出一股暖氣充盈全身,腿不顫了,心不怕了。他急忙解下背包,取出弓具,快速組裝一番,便一手提弓,一手握起三支箭,循聲探去。
雙親離世時,他已是體訓隊員,並是同輩中之佼佼,重點培養的苗子,故未入孤兒院。自此之後,他即以體訓隊為家,以弓具為僅有財物。射箭弓具價格高昂,他深怕遺失、被盜,故貼身攜帶。
吼聲時隱時現,趙旭先跑後走,再後挪步。人遇著真虎自然害怕,他初時以為听錯,只道有女子在這荒郊野外遇害,故欲見義勇為。而今虎嘯聲不斷,反倒那女子聲沒了,他心內恐懼再起,欲走不走,欲前不前。
忽然,一聲「救命」傳來,他將心一橫,口咬二箭,另一箭搭于弓上,拉弦開弓而行。待越過一片矮樹叢,終見著虎與女子。
他隱伏樹後,但見樹前平野,一虎撲于一女子之上。女子已受虎爪抓撓,身上一襲衣衫破損有余,嬌女敕肌膚隱露于外。
于是,他屏住呼吸,跨開弓步,舉弓瞄準。
趙旭少年失孤,心理素質過硬,每端弓瞄準,即異常冷靜,這是他在眾對手中月兌穎而出的關鍵。虎是國家保護動物,瀕臨滅絕,可虎又是凶物,一時仁慈難保不會失去性命。他正猶豫著該射哪兒,是要害還是腿腳,忽見那虎扭過頭張望過來,不由心驚,按弦之手一松,箭月兌弦而去,嗖的一聲刺于虎頸上。
虎淒然悲鳴一聲,撲倒于地。
趙旭心有余悸,又恐那虎未死,便自口中取下一箭,拉弓上弦,擺著瞄準姿勢向虎走去。氣氛凝重的一分鐘後,他走到了虎側,雖在遠處,卻見虎口吐血,虎眼外翻,這才松了口氣。于是,他下箭松弦,急急忙忙跑去。
虎下女子神情呆滯,急喘著氣,顯是受了極大刺激,心情未安。趙旭心生同情,卻因其穿戴特殊而發愣。
這女子約莫十六七歲,梳著古代頭飾,穿著漢服。趙旭曾見過些許「漢服運動」者,可那些人多是中非中、洋非洋,不是穿衣不梳發髻,便是穿宋衣梳漢頭,再不就是一身古典裝束,卻無古典氣質,全然不似面前女子,眉目不加修飾——清醒自然,肌膚未染粉末——女敕里透白,活月兌月兌一個古代穿越女。
詫異下,趙旭回過神來,不管其他,先蹲下拍了拍女子臉蛋,問道︰「小姐,你沒事吧?能動嗎?」
女子眼珠轉動,確是活著。
趙旭心情舒暢,緊繃的神經立即松了。
「我……沒事!」女子目光迷離,語若游絲,似是驚魂未定。
趙旭見狀,靈機一動,月兌下羽絨衣墊于淨地上,再起身挪開壓于女子身上之虎尸,欲將其抱起移放至羽絨衣上。待動手時,忽听一聲「婬賊,住手」,便見一紅袍女子拔劍奔來,他情知不妙,下意識地自地上抄起弓具,舉手便是一擋。
「當、當、當」三下,趙旭驚見手中反曲弓竟被女子之劍生生削為四節。第四劍劈下,趙旭手無武器,又坐倒于地,身不可動,只能閉上眼、側過頭,等劍劈到。
劍風至,涼氣陣陣,劍刃卻久不至。趙旭驚駭之余,偷睜開眼,卻見面前立著兩個女子,除那不問青紅皂白持劍劈人的紅袍女子,還有一粉袍女子。此時此刻,他才得空好好打量。
二女皆一身古裝,古典氣質濃郁。
紅袍女子約莫十五六歲,一雙一字細眉,一頭烏黑長發,臉頰白中帶粉,眼鼻口比例勻稱,既有美容,又有青春之氣。二者相合,其人容姿已遠勝躺于地上之女子。然而,她目光銳利,宛若利劍。
趙旭剛歷一劫,實不敢多看此女。旋即,他望粉袍女子而去。
只見其略比紅袍女子大個二三歲,青春之氣尚在,別有一番成熟韻味。一雙弦月眉,透著尋常少見之優雅氣質。一雙水滴淋灕之目,蘊藏著千種萬般柔情。饒是其容貌不如紅袍女子,趙旭亦忍不住定格其身。
劍懸于空中,原是粉袍女子抓住了紅袍女子右臂,這才攔下。
紅袍女子嬌哼道︰「子衿姐,為何阻我殺了這婬賊?」
粉袍女子垂目搖頭,柔聲道︰「羽妹,休冤枉了好人。你可見了白露身旁之虎尸?」
紅袍女子顰眉疑惑,舉目望了一眼,詫然問道︰「這……這是……」
粉袍女子輕嘆一聲,說道︰「想是虎饑而覓,見白露欲食之。這虎脖頸刺有一箭,此箭形狀怪異,恰和地上散落之箭相同。看這公子手持異弓,異箭當由此射之。」
趙旭听了急忙應聲︰「是……是,就是這樣。」
紅袍女子眉頭緊鎖,嬌媚之細眉快連成一字。她滿臉羞憤,走到躺地之女身旁,一邊照料,一邊冷哼︰「這怪人神情閃爍,生得一張小白臉,想來也不是什麼好人。我若不早來一步,白露姐姐只怕遭了毒手。」
「羽妹!」粉袍女子嗔怒一聲,可她眉目若水,嗔怒之容不凸,柔情之貌愈顯。
粉袍女子朝紅袍女子搖了搖頭,轉向對趙旭說道︰「公子勿怪,我這妹妹臉皮子薄,我這做姐姐的代她向你賠不是了。」言畢,她便抱拳彎了彎腰。
「沒……沒什麼。」趙旭心緒不寧,急忙起身,也不回禮,直接說道,「今天算我倒霉,先迷了路,又遇上了兩只老虎。」
「兩只老虎?」粉袍女子奇道。
「沒……沒什麼。」趙旭直怪自己嘴快,偷看了身後一眼,見那紅袍女子毫無反應才安心。
粉袍女子莞爾微笑,道︰「公子應為中土之人,這服飾卻不似中土之物。公子可從西域而來?」
「西域?」趙旭撿起地上的羽絨服披上,呵呵笑道,「我是從東邊來的,華東。」
「華東?」粉袍女子茫然。
趙旭收拾散在地上的弓具碎片,拾起箭,只求盡快離去。然而,必由之路卻為粉袍女子所阻。他戲謔一笑,問道︰「怎麼了?是要賠我的弓嗎?」
粉袍女子柔美微笑,道︰「我妹妹損壞公子之物理當相陪,然此地猛獸良多,公子身無兵刃,怕是性命有危。」
「哈哈哈!」趙旭不禁大笑,道,「終南山哪還有什麼老虎?這只老虎恐怕是從附近的動物園跑出來的。」
「‘動物園’為何地?」粉袍女子問道。
「這動物園……」趙旭本想皆是,可轉念一想,這幾位古裝女子談吐氣質皆不似常人,可能和他那「不成器」的舅舅一樣,皆是拋卻一切來此修行之隱士,且是隱得神經錯亂之高階隱士,于是也不予多言,只說一句「再見,有緣再見」,便閃身欲走。
「吼」的又是一聲虎嘯,宛若地搖山動。
趙旭腳步一空,差些跌倒。
紅袍女子失聲笑道︰「膽量如此小,卻想孤身闖獸山。」
趙旭懊惱,轉身欲言,卻驀地發覺紅袍女子已至近前,那柄銳利長劍更是離身不及三寸。
紅袍女子傲然道︰「吾劍利否?可刺虎呼?」
「鋒利……鋒利,可以……可以!」趙旭邊說邊點頭,心嘆道,「這柄劍可是真劍,鋒利異常。反曲弓可是合金材質,說劈就劈了。只怕日本刀也比不上。」
「如此便好,隨我等走吧!」紅袍女子話音剛落,不由人回應即甩頭轉身。
趙旭哪知這瘋女人會做什麼,心中雖掛念留在另一頭的包,也只能無奈跟從,但求復歸而取。
粉袍女子與紅袍女子一左一右扶著姐妹。
紅袍女子不安份地跳著腳,問粉袍女子︰「子衿姐姐,你說那蒲山郡公找巨子為何?」
「想是為反隋一事。」
「反隋?」紅袍女子失聲笑道,「那黑矮子能干甚?隋帝若死于其手,天下笑也!」
趙旭跟在最後,只听「李密」、「隋帝」便是一怔,心內忽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