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溫暖和光明越來越近，心里就越不怕了。
直到完完全全站在那一團蠟燭前面，她才看清楚那是被精心排列成的一團心形的蠟燭。燭光點點，搖搖曳曳的柔和火焰，在微風中忽亮忽暗。
潮水依舊逼近了又離開，在這強弱交替的潮水聲中，她听到了斷斷續續的音樂︰
——「那天的雲是否都已料到，所以腳步才輕巧，以免打擾到我們的時光，因為注定那麼少，風吹著白雲飄，你到哪里去了，想你的時候抬頭微笑，知道不知道……」
宋未竟是微微一怔，單薄的衣衫被風吹得緊緊貼著肌膚。
這熟悉的曲子，多年來再听，心里卻是各種酸楚。邊听著，紅了眼眶，邊不自覺地哼了起來媲。
過去的種種，甜蜜或者苦澀，那些記憶，又如同這洶涌而來的浪潮一般，在她心底澎湃起來。
宋未拂開在風中凌亂的頭發，低頭拾起蠟燭中間那個陳舊的MP3，歌聲是從這里發出的，因為時隔有些久遠，所以不免有些磨損。
昔日的對話又回蕩在耳邊︰
——以後你要每時每刻都戴上它，掛在脖子上，想我了就拿出來听！
——啊……？可是，這……粉紅色。
某人可憐兮兮的表情。
——那又怎麼樣！這不光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還是一個宣告，說明你是一個有女朋友的人了，即便是帥哥，其他女孩也依舊不準踫！
——要是壞了怎麼辦？
——我看你是故意想要它壞掉吧！這樣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泡MM了！
——不！我哪兒敢啊……我是說，這東西遲早有一天會壞掉吧……
——如果它沒了，你也就自動消失！
一個拳頭揮過來。
——好好好，我知道錯了……我戴還不行嗎？我每天戴……
…………
過去青澀懵懂的回憶在腦海里飄過時，那些肉麻的對話，矯情得很，可惜卻是現在再怎麼學也學不會的了。淚水不自覺就糊了眼眶。
所以，肖凡，這一切都是你，對嗎？
雖然曾經在心里猜測過千百遍又否定過千百遍。可是，到如今，她似乎不得不承認。
宋未顫抖著從衣兜里掏出剩下的卡片。
「對不起，想要和你單獨聊聊，卻發現只能用這樣笨拙的辦法……」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今晚上讓你這麼開心，我也滿足了，真的很開心。」
「只要你開心，我就夠了。」
宋未一張張翻下去。
「如果你不想見我，我尊重你的選擇，等會兒我會叫人開車把你送回去。」
「未未，看上面的住宿樓。」
宋未抬頭，目光越過馬路，看向馬路那一側的一排排高聳的居民樓。
明亮的燈光從一扇扇小小的窗戶里透出來，成百上千，那些亮著的窗戶，組合起來竟然是大大的「ILOVEU」！
宋未驚訝地捂住嘴，她怕自己會叫出來，或者，哭出來。
那溫暖明亮的燈光，在夜色的襯托之下，一點點變大，直到佔據了她整顆心。
「相信我，未未，我愛你，我的愛，不曾改變。」
「你能明白我看見你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時候那樣焦灼和痛苦的心嗎？我恨不得把自己揍個幾百回。」
宋未抬手抹去即將掉落的淚水。她不知道為什麼會哭，可是內心里卻涌上一股股酸楚之情。為什麼，這個男人，明明已經傷她如此之深，明明已經走出了她的世界，而她，居然還為他這般柔腸寸斷。
「別哭，你哭起來很難看的。笑一笑。」
果然，她早該猜出來是他了，世界上，除了他，還有誰會對她了解到如此地步，了解她每一個細小的動作，了解每一個步伐的大小，了解她童年時候的夢，了解她每一個沒有實現的生日願望。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所以我沒有奢望能和你見上面，車一會兒就來了。」
「傻妞兒，生日快樂，許個願望，快吹蠟燭吧。」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
後面的卡片，全部重復著這三個字，宋未緊急往後面翻，直到最後一頁，也依然是這三個字。
肖凡！你這個混蛋！你到底是想要鬧哪樣？當初是你用一把無形的刀插向我宋未的心口，讓我傷痛，讓我絕望死心！而現在，又要換一副嘴臉，演盡溫柔戲，裝作好男人？是要我後悔？還是希望我再像過去一樣，當你騙了又騙的白痴女朋友？！
宋未在心里痛苦的喊著。
可是，偏偏那些卡片上的字，「我愛你」「我愛你」……像是活了一般，變成了他在她耳邊呵氣呢喃的聲音，「未未，我愛你……」那般的溫柔磁性，仿佛又看到了他的眼神，目光灼灼，滿是柔軟與堅定。
她想要抵制住這種聲音的誘惑，所以在心里拼命罵肖凡，可是越罵這柔和的聲音卻越來越近，「我愛你」「我愛你……」。
這兩種力量在她心里撞擊著，越來越激烈，往事也歷歷在腦海里上演，他們的濃情蜜語，他們的海誓山盟，他和雪妖的纏綿熱情，雪妖在她面前的炫耀與得意……
她快支持不住了。終于崩潰似的嚎啕大哭起來︰
——肖凡！你給我出來！我知道你還沒走！
回答她的，卻只是海浪陣陣，此起彼伏的浪濤聲，在黑暗里沖擊，回蕩……
——怎麼？你今晚做這一切不就是想讓我出來嗎？如今我來了，你就沒骨氣了？當縮頭烏龜了？……你出來啊！像個男人，敢作敢當好不好！
又一波巨大的海浪襲來，那一圈被精心擺成的心形蠟燭被海水全部澆滅，無一幸免。
微弱的光芒熄滅了，世界回歸到黑暗。
回答宋未的，依舊的浪濤的怒號聲。
像是心底的火焰也熄滅了，宋未已沒有了力氣再繼續叫喊。索性趴在大石塊上大哭起來。單薄瘦弱的雙肩在冷風中不斷聳動。
…………
為什麼肖凡就可以，每次鎮定自若地來去，攪亂她的一池春水，然後再平淡地離開，任她在他身後大吵大鬧，他卻可以這樣的平靜？
哭累了，坐在沙灘上，環抱著膝蓋抽泣著。頭發被淚水濕噠噠地黏在臉上，凌亂不堪。
不知何時，從身後伸過來一雙有力的胳膊，環抱著她的雙肩，感受著她的抽泣和顫抖。
她停止了抖動，不用轉身，她亦知道身後人是誰。
那般熟悉的氣味和呼吸。
只覺得有一縷熟悉的氣息在耳邊輕聲顫抖說著，「未未，我以為……這輩子再也不能這樣抱著你了。」
聲音低啞得幾乎快被這暗沉的夜色埋沒。
一波又一波的浪繼續撲打過來。
她沒有動彈，任他這般抱著。雖然直覺告訴她，她應該反抗，應該起來爭吵。
她也想啊。可是，不得不承認，她亦貪戀這一刻的溫存。哪怕一刻，也好。
她听得出他溫柔里的苦澀，任他將下巴擱在她的肩上，臉頰貼著他的側臉，只覺冰冷至極，她感受到他臉上的濕濕的水珠。是眼淚嗎？
她少有見過他流淚，上一次看他流淚，是在三年前那個夜晚，他和雪妖從房間里出來，看見倒在血泊里的她，于是驚慌失措，于是悔不當初，將她抱起，淚水流進她的發絲。
想到那個夜晚，所有的溫存便變成了嘲諷。她便覺得渾身難受。
克制在溫柔里的墮落感是很艱難的，可是想到他們現在早已經是陌生人，他們各自有各自的世界，更何況，他早已經有了妻子，甚至即將有自己的孩子，想到那天在超市里踫到雪妖買母嬰用品那般幸福的樣子。她便立刻有了力氣。
是的，現實是殘忍的，可是這樣的殘忍能夠讓她理智和冷靜。
所以，她忙不迭推開了肖凡，她怕下一刻自己又會反悔。即便是他給了她一個永生難忘的生日又怎樣？現實注定，他們早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太晚了，回去了吧，讓嬌妻在家里苦等，不像是肖總一貫的作風。
她深呼吸，調整了語氣，和他保持著距離，說話保持著該有的客氣和疏離。她拼命讓自己冷靜和理智起來。
他已是有婦之夫，她本就不應該這般失態。
肖凡愣愣看著她，表情埋葬在黑暗里，看不清楚。
過了一會兒。
——可是，剛剛我親耳听見你叫我出來的，現在又要趕我走？
肖凡不甘心地皺著眉頭，低沉的聲音顯得很失落。
——剛剛我只是想，確認今晚的這一切到底是不是你做的，現在確認了，你可以走了！
宋未不看他柔情似水的目光，把頭轉向大海，看著起起落落的潮水，目光淡然。盡管心里有千萬個聲音在撕心竭力地爭吵，她還是努力讓自己不要再回過頭去看他。她保持著出乎意料的平靜表情。
——確認了是我……是不是，很失望？
愣了半晌，肖凡苦澀地笑著，聲音卻漸漸消沉了下去。
——沒錯！很失望！我真不知道你這次這樣做又是設了什麼圈套讓我下跳，你到底有什麼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