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回來,祈六剛走進四合院,就遇上了薛三。祈六跟他打招呼,他也不搭理。看著薛三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祈六的第一反應就覺得︰今天事情可能要鬧大了。
早間,翟忠石隨鄉公所的人離開的時候,還跟祈六搭過話的。祈六想,這時候翟忠石一定還在前莊的鄉公所里。來不及過多地考慮,祈六一路小跑著趕去了前莊。
「老爺,薛三今天來可是跟以往大不一樣啦,看他那副氣勢洶洶的樣子……」祈六緊張地向翟忠石描述著他所見到的情況。
「祈六呀,不瞞你說,我對這個家也已經開始厭倦了那!」翟忠石一副疲憊的樣子。
「老爺,您千萬不能這樣想呀,小家大家每天都有操心事的麼,忍著點事情總會過的。」祈六對翟忠石說著寬慰的話,「再說了,翟家積下這麼大個家業,可謂家大業大,又全憑您一個人操持著,確實也是夠操心的。」
「俗話說,生不帶來死不帶走,要這麼多干嘛麼。你不知道的,我身心的這個累那!都快要趴下了。」翟忠石苦笑了笑,「弄不明白,我爹他老人家為什麼要拼死拼活積下這大家業……」
「話雖這麼說,可是,又有誰真正看破了呢?」祈六說,「窮了吧,做夢也想著發財;一旦富了呢,又覺得受累。老爺,你說的是不是這個意思?」
「就是這道理麼!別看我整天無所事事的樣子,人人見了也都老爺長老爺短的叫著,可是有誰知道,我心里的負擔有多重?」翟忠石無奈地感嘆道,「其實啊,說句老實話,我心里真是很羨慕你們的生活的,吃飯噴噴香,睡覺打呼嚕,干活哼山歌,呵呵。」
「哈哈!老爺,你這話,可說得有點兒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了。」祈六苦笑了一下,「在您的眼里,我們這些人一個個都無憂無慮,就只知道干活、吃飯、睡覺。可是,您想過沒有,我們為什麼要出來幫工嗎?好好的家不呆著,跑外邊來賣力氣,那不一個個都成了傻蛋了?當然,即使我們的生活有很多的不如意,有很多的艱難,可是,我們也不能成天總把它都掛在臉上啊。窮開心富作樂麼,窮人也不能自己把自己憋死了呀。」
「啊,是的。可是,你大概也發現,現在,我是再也沒有什麼樂子可作了。就是那一年,我們幾個去都京……那會年青,我才不知深淺,不識好歹地玩了那一回的,呵呵,現在想想,那實在是年少輕狂了。從那以後,就好像覺得給自己套上了一道無形的緊箍咒了……」翟忠石嘆了一口氣,「不說那些了。」
「老爺是後悔了?」祈六忽然點到了翟忠石的痛處。
「嗨!怎麼說呢?打死我也不會相信董氏她會掉了胎的麼。」停了停,翟忠石又接著說,「姚氏是指望不上了那,她如果能生的話,早就生了……非但如此,近來家里又弄得雞飛狗跳。那個寇老頭和薛三,隔三差五地都要跑來鬧上一鬧,你說揪心不揪心啦?」
「老爺,您既然又提起太太掉胎的事來,我也就要拉碴幾句了。您想,太太懷孕後,您對她照顧得可以說是無微不至了吧,可是,為什麼偏偏就會那樣?我們吃大鍋飯的,一個個都健健康康的,反而為何開小灶的偏偏會那樣?」祈六有些激動地說,「人人都覺得這件事很蹊蹺的。您也親自去梁堡請了那位梅醫生來的,可是,為什麼就是那一點小小的毛病,連那位遠近聞名的梅醫生也給醫砸了?不知老爺您有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
「那個梅醫生?是啊,我怎麼就沒去深究。祁六,你繼續說下去,我听听。」翟忠石似乎有些沖動。
「老爺,沒有十足的根據,我怎敢亂說。」祈六吞吞吐吐。
「怕什麼麼,這里又沒有外人。自從董氏發生了那件事之後,我的心里一直就很糾結,一直都沒有人跟我很好地交流交流。你們都是旁觀者,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翟忠石央求著祈六,「你盡管說,把你的想法都說出來麼!」
「那天,我跟強根推著推車送那位梅醫生走到半路上,這位梅醫生突然在顛簸的推車上搖頭晃腦地問我倆,‘怎麼沒見著你們家的那位姚姨太太?’听了他說的,我和強根都覺得很奇怪,姓梅的怎麼會知道姚姨娘啦?我就追問了一句,梅醫生,你認識我們家姚姨娘?誰知,他卻立即否認,‘哦,從未謀面,從未謀面,只是,只是听說翟家的姨太太生得很漂亮。’我和強根相互擠了擠眼楮,準備戲耍他一番。強根于是就跟姓梅的說笑道,‘只是听說的麼,我家姚姨娘可是賽過美得天仙的那,今天沒有看到她,你是不是很遺憾了。’听強根這麼說,姓梅的卻又急了,他趕緊又說,‘我,我是見過她的呀!’我心想,他這話是前後矛盾啊。過了一會我問他是在什麼時候見過的,他卻又否認。一會兒說見過,一會兒又說沒有,我跟強根都說這姓梅的肯定不是什麼正經東西。這還不算數的,後來的事情就更讓我倆感到十分的蹊蹺了。」祈六繼續說道,「我和強根把姓梅的送到了他的診所以後,侍候著他下了車,他卻連個招呼也不跟我們打一聲,就慌慌張張鑽進里屋去了。順便,我們就在他的藥房溜達了一溜達,在他的櫃台邊隨便看了看。沒想到,忽然櫃台里面抓藥小伙計問我們,你們是翟家莊的吧?我說是啊。伙計說,那天你們村里來過一位漂亮女人找過梅醫生的,剛才梅醫生是從她家來的吧?強根緊跟著就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那女人是來找你們梅醫生的?伙計好像覺得我們對他的話不相信,對我們表現出一副不屑的樣子說道,不信就算拉倒。過了一會,那個小伙計大概因為他的話沒有被我們相信心里很不甘,就主動走過來朝我倆做了個鬼臉,並指著里屋壓低了聲音說,那天,那女人還被梅醫生領進里面去了的,嘀嘀咕咕好長時間才出來呢。」
「這,可能麼?如果是姚氏的話,她怎麼從來沒有跟我說起過。」翟忠石將信將疑地說了這樣一句。
「我們也不信那小伙計說的。可是,後來家里發生的一些事情……我跟強根兩個在一起議論,覺得實在很蹊蹺。」
急急趕路的翟忠石又抬頭朝著前面的道路看了看,「唉!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都過去了,還說它干什麼,就這樣糊里糊涂的過吧!不瞞你說,一些事情我也已經看透了。比如,就拿今天來說吧,好好的就受了他們一頓鳥氣。那幫人,恨不得要讓你把整個家當全給捐了才滿意的。哼,就說那個趙二麻子吧,這家伙是趙家莊人,擔任鄉長三年不到,據說他不但在鎮上添置了房產兩處,還在南凹縣城買下了一大片土地圍起來,建起了一座十分豪華宅子。前莊鄉誰都這個趙二麻子是搜刮民脂民膏出了名。」
「這麼說,老爺今天又捐出不少了?」祈六好奇地打探。
「既然被他們叫去了,還會不去多少捐一些麼;不捐出一些,他們也不會放過你呀,非但如此,捐少了他們還會使臉色給你看的,嗨!這世道!」翟忠石不覺一聲長嘆。
「老爺,您說你們捐給鄉公所的鈔票,他們都會如數上交麼?」祈六忽然問了這樣一個很幼稚的問題。
「這只有天知道了。你以為他們是傻子嗎,那些個當官的見了錢鈔,誰不像蒼蠅見了血!?俗話說雁過拔毛麼,雁從他們頭上飛過,他們也要設法拔下它幾撮毛的。你想想,那幫人手里握著這許多的票子。銅錢銀子雪亮,可是眼珠子都是黑的那!雖說,下面捐了這許多,可是真正急需要錢的地方,哪能就如數拿到那麼多,只有鬼知道了。」翟忠石有些激動地說,「如今的世道就是這個樣了。那些個人,一面自己在欺上瞞下,貪得無厭,一面還不知廉恥提著別人送出的果子向上去邀功請賞,求封個一官半職……哼!我才不願當那個破村長、保長什麼的。這回認捐,道德那家伙真是拽死了!」
「老爺您是說村西邊的那個姜道德姜財主?不是听說這人挺摳的麼,怎麼,今天他也捐了?」
「他啊,還弄了個村長當當了呢。他這個人,關鍵時刻倒是挺會給自己爭面子的。他的算盤是不會輕易打錯的。你說,如今不論是誰,好賴只要頭上頂個官名,總是有油水可撈的,仔細想來也是很劃算的啦。」翟忠石不覺笑了笑,「不去說那些了!還是想著如何把自家的事情處理好吧!」
主僕兩人走近了村子。
翟忠石立時成了眾人遠遠近近窺視和議論的目標。
屋里的男女見翟忠石突然出現在了門口,霎時,每個人的臉上都現出了少有的驚愕,一個個幾乎都屏住了呼吸,看這位翟家老爺如何處理此刻家里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