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小紅見祈六從賬房出來,她便借著長工屋里透出的光亮,悄悄溜回了西側的石榴院。
原來,老丁頭走後,翟忠石就把祈六安排做了翟家的兼職管家。
白天,祈六跟往常一樣隨大伙一道下地干活;晚上,當同屋其他的長工們瞎扯的時候,他就去記賬室翻一翻賬本,記一記流水賬。
祈六進門後,見大家都一聲不響默不作聲了,緊接著又「呃咳、呃咳」干咳了幾聲,然後躡手躡腳來到門後,霍地一下拉開了那扇門。探頭出去四處張望了一回,發現黑影不見了,他方才松了一口氣。
「怎麼一個個都啞了?說話啊,啊?」祈六故意帶了點官腔跟他的同伙們說道,「真沒一點出息,剛才的那個勁為什麼都熄火了,一個個膽子都這麼小,還想睡人家婆娘呢,啊,呵呵呵!」
「哈哈哈!」
「嗨嗨嗨!」
「我在記賬室那邊都能听個八、九不離十,是不是看了赤身**的董芷蘭,一個個都逼不住了?你們知道不,剛才門外是誰在偷听?她啦!」祈六把兩個手指頭伸得高高的。意思是「小二」。
于是,大家都心領神會,因為他們都習慣在暗地里叫姚小紅為小二。
「**,她為什麼要偷听?是不是這幾天忠石沒有去干她,受不了了。早知道她在門外,我們幾個何不干脆把她拉進來……哈哈哈!」
「還胡說!以為小二是好惹的?這女人別的事情什麼干不了,可是滋事生非她卻是在行得很的。大家信不信,翟家現在搞成了這樣,我看八成就有她的份。」停了停祈六繼續說,「強根這鬼頭比我們看問題看得透的……」
「哈哈,強根,這時候準又揉著她婆娘了,祈六,你跟強根兩個可是翟家的紅人哦,大家都知道翟忠石器重著你們倆的。」祈六的話一下子被打斷了。
「你這話,我怎麼覺得聞了有點臭啦,啊?不是從嘴里出來的吧。人家強根本來就是翟家莊的,他不回家睡,難道還要他跟我們擠這烏七八糟的狗窩里?」祈六憤憤地,「他回家去睡覺,也算是翟家對他的器重?說這話,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了,你不是想說我做了翟家的兼職管家,成了他翟家的狗腿子了,是不是?我雖然兼了這個鳥職,白天不也都跟大伙一樣,當干活的時候干活?不錯,翟家是多付了我半份的工錢,這不假,可是,這也是我應該得的,我不能給他白干啊!就眼紅啦,心里就不平衡啦?誰如果願干這個破差事,我可以向翟忠石舉薦麼。」
「何必生這麼大氣麼,大家在一塊不過都是說些瞎扯蛋的話,何必呢,祈六。」
「呃咳……呃咳咳,言重了,祈六你小子言重啦!」一直沉默的祝興海忍不住插了這樣一句。這也是今晚他說出的為大家重視的第一句話。
長工屋里祝興海的七八個伙伴,因為他年歲稍長一些,大家都喚他叫「老祝」。
「我這就算言重了嗎?我只是希望,希望大家不要再在背後叫我翟家的狗腿子就行了!」祈六氣呼呼地說。
「哎,話扯遠了!誰心里沒有個數麼,都是走到一起賣苦力的,哪里有什麼你長我短?能吃口飽飯就算不錯了,大伙說是不是?」老祝說。
「是啊是啊,老祝說在理上了。」
大家都附和著老祝。
于是,屋子里的氣氛重新活躍了起來。
一股股黃煙絲燃燒的嗆人味道,夾雜著肆無忌憚的咳嗽、七嘴八舌的議論以及放肆的狂笑,偶爾還有不知從哪個角落里放出的一兩個臭屁,統統都充斥在這個八、九個人擠在一起的大通鋪的房間里。
蓬頭垢面,胡子拉碴的老祝,早已褪了褲子把他的下半身窩在了髒兮兮的被子里了。他背靠牆壁半躺半倚,眯縫著眼楮只顧有滋有味地吸著劣質煙。
煙,是老祝的命,寧願不吃飯他也不能一天不抽煙。
四年前鬧干旱,煙草差不多絕了收,即使偶有一些收獲,那也都理所當然地成了奢侈品。老祝明了自己的底碼,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能力去跟那些有錢人去掙搶著購買高價煙草。
可是,他總不能從此不抽煙吧?
煙草都是地里邊生長的,那些樹,比如桑樹、槐樹、柳樹什麼的,不都也是地里長出來的?既然煙草能燒著抽,樹葉也一定能。只要能過癮,抽什麼不是抽。
那一年,老祝差不多都是用樹葉代替了煙草。
並且,他還自覺不自覺地創造了他的一套「理論」︰抽煙不必分好賴,只要能抽出煙來就行,哪怕它是一團破棉絮。
真的,那年冬天,在再也找不見一片樹葉的情況下,老祝也確確實實把他從髒不拉幾的棉被里摳出來的棉絮,一點一點地在手指間捻成小團,塞進了那桿黑而透亮的長桿煙斗中。
所以,一度時期,老祝還沾上了明星味兒,被翟家莊一帶的人稱作為史上抽煙最高境界第一人。
通常情況,在大家拉呱扯談的時候,老祝只是半閉著眼楮一口一口美滋滋地吞吐著煙霧,他像是對所有的議論話題都漠不關心,更也很少擠進七嘴八舌之中去插話。除非是遇到像剛才這樣的尷尬場面,他才出來打破一下僵局,調和一下氣氛。
「呃咳,呃咳咳咳……別,別忘了,大家都是一道出來幫工掙幾個錢回去養家糊口的。我們這些人坐在一塊,相互之間還有什麼可爭可比,你長我短的,呃咳咳……」老祝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太陽穴上暴起的青筋似一條條粗壯蠕動的蚯蚓。停頓了好一會,他又接著說道,「都瞎扯些葷話,是不能當飯吃的麼。依我看吶,呃咳咳……倒還是,還是人家翟強根蠻有頭腦的。」
「哎?老祝,你不是一向都不看好強根麼,怎麼又夸起他來了?」
「你小子,剛才祈六說了,他給翟家做兼職,是兩利兩好的事情麼。我幫你家做了事,你就得付給我工錢,誰也不欠誰,呃咳,呃咳,原先,我是認為強根那小子巴結翟忠石,呃咳,呃咳……當,當然還有祈六。」老祝狠狠抽了一口,說道,「我,我是一直覺得翟忠石一向偏向強根和祈六,尤其是,呃咳咳,尤其是那年去都京回來後,更能看出來了麼,呵呵,呵。」
「哈哈!祈六,你說,那年你和強根,還有老丁頭得到過翟忠石多少好處啦?說給大伙听听。」
「說啊!」
「說啊,老祝說過的,兩利兩好,互惠互利,怎麼藏藏掩掩的啦,祈六。」
「沒,也沒什麼的,不過……」祈六結結巴巴地,「還是容我跟強根商量一下吧,我一個人不好自作主張麼。」
大伙知道祈六的話里有話,也不好再逼他。
長工屋漸漸地安靜了,不久也便響起了時起彼伏的鼾聲。
這時,第二次悄悄返回來偷听的姚小紅,也窩了一肚子火無處發泄,只得在黑暗中模索著回到了她孤零零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