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葦吟 第五章 風月婉然無異

作者 ︰ 安璧城

我頹然一笑道,「我還不至于糊涂到信任春嬤嬤的地步只是……你們預備著吧。」

花鼓姑姑顰眉道,「贊善休怨奴婢多嘴貧舌的,不過宮里頭栽在秦貴妃筵席上的妃嬪可不是少數,明碩帝姬的母妃文昭儀就是一個例子,還有剛剛進宮就得寵的魏美人。」

魏美人?這名字好生耳熟。

「不就是那個騎馬摔死在荒郊野嶺的女子麼?她怎麼會……」

「魏美人是北漠人,自幼還不會走路就先學會騎馬,魏美人從馬背上摔下來死掉,宮里任誰都覺得蹊蹺,其間就有一宗傳聞說,是那日黃昏晚宴秦貴妃在她膳食里投了劇毒,算好了隔一天發作,所以魏美人才在第二日騎馬的時候陡然摔死了。」

又是宮廷里永無休止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我听得膩了,只端起熱茶輕輕抿了一口道,「宮里內監婢女的話如何敢深信,他們以訛傳訛,謬誤了秦貴妃娘娘也是有的。」

花鼓姑姑急道,「如果是道听途說的混賬話,奴婢哪里膽敢稟告贊善,不過當時老太妃很歡喜魏美人伶俐率直的性子,說她沒甚麼閨閣庸脂俗粉的胭脂氣,一直把她當做親生女兒看待。魏美人死後,老太妃獨自傷心寂寥了一陣子,俞想愈是不對勁,暗地里派遣御醫察看了魏美人的尸首,果然有中毒的跡象。御醫說是從西域引進的一股蛇毒,隔天才發作,中原很是稀罕珍貴,一般價錢壓根兒買不到,試想咱們皇宮里與魏美人有過節又能出手闊綽的妃嬪,除了秦貴妃娘娘還能有誰」

「這事兒皇上他沒追究?」

花鼓姑姑淺淡地笑了,「皇上?咱們皇上他哪里追究過秦貴妃的不是一來秦大將軍那時節正與突厥花兒齊齊國作戰,手握重兵,為了一個從六品的美人和秦將軍沖撞,真是犯不著的糊涂。二來秦貴妃的美貌四海莫及,一個略微有幾分薄色的魏美人,就像是皇上無意間攀折的一枝牽牛花,人家秦貴妃才是真真正正的國色天香牡丹。皇上又如何舍得呢?」

我仿佛寒冷似的大口吞咽了半杯熱茶下去,溫暖著肚月復胃脾和四肢手腳,「我知道了,會小心的,你們預備著衣裳轎子,咱們今夜是非去牡丹亭不可的。」

花鼓姑姑答應著退下,我望著她略微憔悴的身影,心疼道,「你就不必了,近些日子你好生休憩,雪芳閣里好歹有青錦和小房子幫襯著打點。」

花鼓姑姑辭讓道,「萬萬不可,奴婢許久不整理雪芳閣的事情,筋骨懶怠得緊,要不趕緊松一松,怕是從此手腳就不靈敏了。」

「你年齡也漸漸大了,雪芳閣里些微小事兒,放心交付給小丫鬟就是了,你又何苦折磨為難自己?」我放下茶盅,泠然站起身道,「萬事由我說了算,今夜你務必要好好睡一覺,違者……三個月不準操勞半點,要是敢違抗我的旨意,倒仔細你的皮」

我佯裝惱怒地緊繃著臉,花鼓姑姑勉為其難地躬身道,「奴婢領旨。」

外面西府海棠的雪白花蕾灼灼閃耀著,好像是燃燒著的白色火焰躥出了根根舌頭芯子,滿地的白碩碩的光耀奢華。映照著屋里的陰森冷寂。這是我第一次覺得雪芳閣陰森,花鼓姑姑和小房子的影子,青錦的影子,像一只只扼住喉嚨的鬼差海怪,背景是大而深邃的皇宮庭園,雕梁畫柱,彩錦煌煌。

原來世上竟有如此陰冷幽邃的一處所在

車輦搖搖晃晃地朝牡丹亭走去。

車輦內,青錦攙扶著我的手,替我理了理繡著孔雀的鶴羽大氅領子,不無埋怨道,「秦貴妃娘娘也真是的,這乍暖還寒的時節,御花園里能有甚麼牡丹花,好端端的暖閣子不去,偏偏來牡丹亭湊風雅」又雙手遞過來一只湯婆子,「小姐你最容易發寒癥了,可得仔細著身子些。」

我木然點了點頭,心里卻翻來覆去都是薄家的爹爹和大姊,他們的音容和笑靨,都一幕一幕浮現眼前……

爹,阿姐,你們都還好麼?

「小姐,小姐」夢幻深處有個人用手輕推了推了我,「您怎麼愣神了?」

我勃然一驚,立時被一雙溫軟柔膩的玉手拽回現實里,是青錦。

她攙扶著我的手道,「小姐,這里就是牡丹亭了。」

簾帳驀然掀開,一片荒蕪幽靜的皇家園林映入眼簾。

牡丹亭,我曾與大皇子星月兩次于此會晤,此番再見,心底竟不由一個猛子想起了他。

那雙溫柔如水的眼楮,儒雅俊朗的風神,舉手投足間逸出的絲縷貴氣,都仿佛清風似的撲向我腦海的深處,再深處……

「小姐,你怎麼又愣神了?」

「我……」

「小姐,奴婢瞧您臉色不好,咱們要不還是回去吧」

「不不不,我一定要覲見秦貴妃娘娘。」我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

「哎呦,這不是薄贊善麼」一個黃臉蓬頭的老嬤嬤一陣風似的朝我這邊走來,她身形瘦枯,兩眼精光如賊,我認得她是秦貴妃四大嬤嬤里的第三位秋嬤嬤。

「秋嬤嬤好。」青錦在側慌忙打了個手絹禮。

秋嬤嬤沒瞧見似的,只倨傲道,「貴妃娘娘在暖閣里呢。」

此言甫畢,便有幾個雙髻丫鬟跟隨著一氣離開,遙遙地朝東南角去了。

青錦道,「這是怎麼的,秦貴妃派個最不夠格的老嬤嬤傳話,還眼皮不抬,懶怠理人。小姐,這不是明擺著給您下馬威麼」

我淡淡道,「王牌在人家手上,她自然是想怎樣就怎樣了。別嗦,咱們進去吧。」

拾階而上,直步入暖閣門首,是一張繡著白鶴蒼松怪石嶙峋的錦緞門簾。

門首呆愣愣站著兩位尖嘴猴腮的黃臉內監,瞧見我竟裝作沒看見似的,袖著手不肯打簾子,脖頸硬,眼白朝天。

青錦氣道,「你們沒看著贊善要進屋麼,一個個瞎了狗眼廢了手腳的,還不快替贊善打簾子」

一內監倨傲道,「奴才只知道宮里有皇上和秦貴妃娘娘,余下的一概不論。」

青錦氣的臉面通紅,顫抖的手指著兩位內監,道,「你們真是……」

我喝住道,「青錦休得無禮,好歹也是秦貴妃娘娘的地牌,哪有你指三道四的份兒」

青錦還要辯白,我怒道,「還不麻溜地掀簾子,難不成要我親自動手」

青錦委委屈屈掀開簾帳,我略微低著頭進去。

好一個暖閣

四圍都簇擁著盛綻著牡丹花,一色的赤紅微暈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暖閣上首是一張鋪襯著雪貓皮革的錦榻,紫檀木的床頭上精致雕著一對戲水的鴛鴦,秦貴妃正側臥著望向我。

我趕忙施禮,「臣妾參見秦貴妃娘娘,願娘娘鳳體安詳,福壽深厚。」

「薄寥汀。」貴妃的美麗眼楮晶光燦燦地像一只貓,「你好大的膽子」

雖然早就做好了秦貴妃揭穿我代替姐姐進宮的假身份的心理準備,但當她朱唇輕啟,呼喊我真實姓名「薄寥汀」的一霎間,還是把我嚇個不輕。

再一次晴天霹靂。

為今之計,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臣妾愚鈍,不懂貴妃娘娘的話。」

「你倒是挺能裝傻的。」秦貴妃微笑著端起一只精致的景德鎮白瓷茶盞,抹了抹茶盞蓋子,一縷又一縷清白的熱氣逸出,直撲向她美麗的容顏。

「薄寥汀,薄蒲葦,好一招狸貓換太子啊進宮的秀女恬不知恥地跟著梨園優伶私奔了,要不全家沒入宮廷為奴為婢,要不就再變出個人來充數,哈哈哈,這個偷天換日的主意是令尊大人搜腸刮肚才想出來的吧?也虧得他一大把年齡了,晚景還要遭不肖兒孫的罪受,嘖嘖,依本宮看,這世道的好兒女所剩不多了。」

「阿姐她是……」

一貫伶牙俐齒嘴不饒人的我終于在姐姐私奔的問題上敗下陣來。

「阿姐她是有些魯莽了,不過臣妾是想著要報答爹爹恩情,才……」

「才進宮的?」秦貴妃嘲謔地笑了笑,「你倒是孝順愚忠的,本宮風聞薄贊善你曾有個意中人?」

她是影射木槿白?

自從我進宮之後,就再也沒有得到過木槿白哥哥的任何音訊,他的影子逐漸模糊在皇宮里的暮鼓晨鐘間,緩緩淡化去,最終化為一縷雲絲般的迷霧。

秦貴妃舊事重提,我腦海間不由又跳竄出他豐神俊朗的翩翩風度,猶如一樹梨花的白。

我不由紅著臉囁嚅道,「臣妾……」

「是叫做甚麼木槿白的吧?」秦貴妃懶散地摔出一句話,盈盈冷笑道,「春嬤嬤,拿給她瞧瞧」

春嬤嬤應答一聲,緩步走到我眼前,從袍袖里掏出一只繡工精致的錦囊道,「贊善請悅目。」

我望了一眼,心里立刻咯 一響。

這錦囊正是我當日離開薄府之際,親手遞給流珠,要她謹慎轉交給木槿白的那一只錦囊。

上面的鴛鴦圖樣每一針每一線都是我親自紋繡的。

如此私密之物,怎麼會無緣無故地流落到秦貴妃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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