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葦吟 第六章 只是當時已惘然

作者 ︰ 安璧城

我才要張嘴說話,清姿忽然道,「我適才睡蒙了,竟忘掉你今天掌摑剪葉的事情你究竟是怎麼了,好端端地竟憑空摑了那孩子一巴掌,手勁兒大的可以,剪葉半邊臉頰一片青腫。我不敢吩咐御醫進殿,怕秦貴妃娘娘究其緣故,再牽扯你出來沒臉,只好用上等的金瘡藥配了搗碎擰出汁子來的薄荷,敷在剪葉的創口上。這孩子倒是听話,也絲毫不埋怨你,敷藥好了就用些膳食,蒙著頭呼呼大睡,我看剪葉心地純良,是個不記仇的,你要是心里過不去,也無需來找我,直截去給那孩子道個歉就是了。」

我這才想起剪葉來,听到清姿的話,不由得心里隱隱作痛,「是我不該如此性急,憑白辜負她待我的一片真心……」

「好了,我看你也是近些日愁怨的,人有些焦躁。你既然想道歉,咱們這就掌了燈去望望她。」

「不必了,我此番深夜前來,是有一件要緊的事情要告訴姐姐。」

「甚麼事情,你但說不妨。」

「姐姐適才有一句話說準了。」

「有一句話說準了?」清姿滿臉疑惑不解,微笑道,「甚麼話說準了?」

「姐姐適才說盼望著有人來殺了你……確是有人想加害姐姐。」

「加害我?」

「是的。」我從袖口里取出秦貴妃轉交給我的簪子,輕輕打開折疊著的手帕子,「秦貴妃嫉妒姐姐得寵,特意遣我來,哄騙姐姐戴上這枝簪子,這上面涂了慢性毒藥,常人戴著簪子,不出十天半月就會不知不覺地死掉。」

清姿駭得臉色青白,仔細打量著素白手絹上的金簪,低聲道,「你此話當真,可不曾玩笑?」

我搖搖頭,「這哪里是可以玩笑的」

清姿顰眉道,「你擺明了是姚淑妃娘娘的人,又和我素來交厚,秦貴妃一貫精明果敢,怎麼會平白無故遣來你殺我?」

「妹妹我……我有一個天大的把柄捏在秦貴妃手里。」

「你,你會有甚麼把柄?」清姿直直地望著我,忽然失聲喊道,「莫非,莫非……是你歡喜大皇子的事情鑽進了秦貴妃耳朵里?」

我苦澀地笑道,「姐姐胡亂說了,我何曾歡喜過大皇子」

「不必瞞我了,你的那點子閨閣心思,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清姿略微羞赧地垂首道,「其實……大皇子年少英勇,文武雙全,歡喜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沒被皇上侍寢寵幸,還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兒家,有朝一日守得雲開見月明了,說不準就有像曲流紅葉那般的傳奇故事寫的,蒼穹眷顧終成了一段姻緣……反正我是不行了的,你若是真心歡喜星月,就不該放手。」

「姐姐你說到哪里去了」我羞澀地跺了跺腳,低聲叫喊著道,「我清清白白的,一心想著皇上,哪里和大皇子有半點瓜葛你歡喜星月情真,可別往我身上賴」

清姿瞧見我焦躁嗔怒的模樣,不由得微微一笑,指尖模著素白手絹上的簪子道,「你究竟是甚麼把柄落在秦貴妃手里了,竟讓她放心得將殺我的事情托付給你」

我微紅帶赤的腮幫子火辣辣的,隔了許久才慢慢冷卻,低首道,「其實我不是甚麼薄蒲葦,我真名叫做薄寥汀,是入宮秀女薄蒲葦的同胞妹妹。」

清姿一驚,杏眼圓瞪,「你不是秀女你……你是頂替了姐姐進宮的?」

我慢慢地點了一點頭。

「甚麼冒替秀女進宮,可是殺頭掉腦袋的大罪過,你這蹄子好大膽量,就不怕這香軟的好脖頸 嚓一刀斷了」清姿干著嗓子喝道,又苦笑道,「怪不得,怪不得……你曾有一日說我像極了你親姐姐,我那時心里還一陣嘀咕,薄蒲葦分明是家中嫡親長女,怎麼上頭還會有個姐姐的你當時糊弄著說,那個姐姐是族里的堂姐,因為關系親熱交厚,方才覺得是親生姐姐……原來你連我也瞞過了」

「出此下策,也是我們薄家逼不得已的。」我低聲道,「家姐……家姐在進宮前一夜里攜著細軟,和往昔相好的蕭郎私奔了,爹實在是沒法子,唯有勸服我假扮姐姐進宮,本打算一進宮就博得皇上寵幸,悄沒聲地將罪孽解決掉,可惜宮廷風波險惡,我發覺能活著已是不易,更何談取媚聖上呢混混噩噩地過了這許多日子,虧得有姐姐和剪葉兩人陪伴,方才覺得宮里日子不是那麼苦楚。如今秦貴妃抓住了我的把柄,要威脅逼迫我殺掉姐姐,我是斷斷然不肯從的。」

清姿恨恨道,「不肯從?枉費你遍讀詩書,滿月復經綸,自稱為巾幗脂粉里頭的曹子建,難道大銘朝的律例是怎麼寫的你不知道麼不肯從了秦貴妃,這罪名要是捅出來,你一個腦袋哪里抵的上數你不從,你死了就是死了,可是你爹爹呢,你家里那群朝思暮想著你的弟妹如何辦才好難不成就為了你一句斷斷然不肯從,他們便小小年齡就奔赴黃泉麼」

听得清姿聲淚俱下,歇斯底里地喊著,我心底不由得一陣惶惶,落淚道,「我哪里希望他們死,可是我們薄家不死,就要姐姐死……我,我怎麼能讓無辜之人替我受過更何況,咱們姊妹倆素來交厚,推心置月復的,我怎麼忍心殺掉你,怎麼忍心」

清姿潸然淚落,從素白的寢衣袖里抽出一張繡帕,朝我懷里一丟,「擦擦淚吧。」

我擦了幾把淚,看著這張繡著草木花紋的手帕子,愣了一下,這紋飾好生眼熟,好像哪里見過一般。

「姐姐,這張手帕子是哪里得來的?」

清姿略瞅了一眼道,「是皇上前幾日賜給我的,據說是甚麼暹羅國王子進貢的,咱們大銘朝就只這一份。」

「不對,不對……」我喃喃道,「這張手帕子,我絕對在別處見過一模一樣的。」

「暹羅國的貢品怎麼會到處都有你眼花看錯了紋飾圖樣也是有的。」

「不,不是」我腦海里飛速搜索著這張手帕子,忽然靈光一現,喜道,「是了,就是那里是秦貴妃娘娘有一張一模一樣的手帕子」

「傻丫頭,她怎麼會有。」

我驚喜道,「對,民間流傳的謠言說不準真有其事,神武大將軍里通外國,暗地里和暹羅國莫爾斯王子有聯絡,不怪南下數回戰役咱們皆輸了,原來道理在這里。」

清姿朝外面望了一眼,急匆匆地噓聲道,「死蹄子瘋魔了這等大逆不道擾亂朝綱的混賬話也敢說,你就算屬貓的,有九條性命也死了」

青錦卻在側燦然一笑,偷偷道,「小姐,這就是咱們扳倒秦貴妃的本錢吧?」

「對。」我詭譎地笑了,望著焦急惶恐的清姿,偷笑著的青錦,又回想著秦貴妃盛氣凌然的音容,不由得微微一笑,一個瘋狂周密的籌劃在心里迅速生成壯大。

我,薄寥汀,是可以駁倒秦氏一脈力量的。

就在此刻,外面有個宮婢脆脆地扣了扣門,惶急喊道,「添香,不好了。」

清姿望我一眼,我重重點了點頭,清姿方朝門首懶懶道,「你進來說話。」

宮婢應聲進屋,躬身打個千,低聲道,「添香,昭陽殿的姚淑妃娘娘殯天了。」

殯天了?

如同一個驚雷在耳邊轟隆炸響,我和清姿皆是面色霎時慘白,驚愕不已。

我顫巍巍地立起身道,「我今日還給姚淑妃娘娘請過安,怎麼夜里好端端地就沒了呢?」

宮婢恭敬道,「據昭陽殿宮里頭內監說,姚淑妃娘娘晚間傳膳,有個宮婢應得略微慢了些,就被姚淑妃娘娘揪著頭發一頓好打,那宮婢脾性倔強,一時半刻沒想開,就在晚間的膳食里面偷了毒,姚淑妃娘娘吃下後三四刻鐘時候毒發,御醫沒來得及趕過去就咽氣了。」

王清姿冷冷一笑,嘲謔道,「又是老一套,那不識趣的宮婢想是又一時想不開跳了井,或是抹了脖子,或是上了吊,總之是一了百了,死無對證是不是?」

宮婢笑道,「添香真是聰明伶俐,那個宮婢投毒之後惶恐得緊,竟然自己吞下了一大塊生金子,躺在床上也死了,從她房里的梳妝奩里找到了藏著的毒藥。」

清姿望向我道,「又是一招借刀殺人,可惜姚淑妃娘娘素日里溫婉淡薄,終了之日竟也招致如此慘禍」

我靜靜地立在一側緘口不語。

腦海里卻驀然想起姚淑妃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昭陽殿里薄翼似的清白紗帳飛揚飄忽著,仿佛是山間的風嵐,流轉靈動,斑斕輝煌,姚淑妃身著月白色錦緞襖裙,鬢上簪著一枝新剪下來的海棠花,淡淡微笑著,微笑著……

「姚淑妃娘娘竟然殯天了。」我又惘然無措地挪動著幾步,挨到門首處,朝東邊的雪芳閣遙遙望著,口里含糊不清地說道,「姚淑妃竟然死了,死了。」

青錦上前攙扶,「小姐,您節哀啊,自己的身子骨最是要緊的。」

「死了,死了……是秦貴妃干的她下手好快啊。」

清姿見我失態,慌忙喝一側立著的宮婢道,「沒看見贊善心里難受麼,還像個木樁子似的站著作甚麼,快去御膳房拿一碗藥膳粥壓壓」

宮婢這才反應過來,小跑著一溜煙去遠了。清姿嘆道,「秦貴妃好辣手姚淑妃娘娘這才失寵幾日,她就膽敢暗地里害了她大銘朝的一品妃嬪,竟然落得個毒發身亡的淒涼收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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