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葦吟 第六章 只是當時已惘然

作者 ︰ 安璧城

「秦貴妃,她已然害了三條人命了,杜鵑兒,瑞兒,現在是淑妃娘娘,將來還會是你,是剪葉……最後一個是我。」

清姿眼里冒著怒火,「瑞兒,是她害死了瑞兒……我王清姿此生此世都不會放過她」

「可是姐姐,眼前咱們要思慮周全的,卻是她會不會放過你。」

我言語犀利,一針見血,噎得清姿半晌不言語,良久方道,「你現今的把柄捏在人家手里,是不從也得從了。念及咱們姊妹情誼,你如果想讓我王清姿死,我是半句怨言也沒有的。」

我輕輕嘆一口氣道,「冒替秀女進宮之禍是我一人闖下,自當由我一人承擔,姐姐休逞能。」

「你一人承擔?你擔當得起麼」清姿氣急敗壞道,「要不我想想法子,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說不準還能有些回轉余地。」

「秦貴妃想要人死,有哪個敢拖延著不死的,況且皇上也是听秦貴妃的話。」

「唉那軟耳根子的皇上啊,耳朵竟然是棉花做的,秦貴妃說甚麼就是甚麼了,不就是依仗著兄弟手握重兵麼」清姿嘆氣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無論朝里耿介忠貞的老臣如何苦口婆心,他就是充耳不聞,只顧著夜夜笙歌坐享太平」

我一愣,「姐姐可知道朝里哪些老臣和神武將軍素來不睦?」

「秦氏一脈素來囂張跋扈,樹敵眾多,要是撿其間緊要人物說,禮部尚書孫春熙大人便是一例。」清姿低低道,「我曾于枕榻酣睡之間,听聞得皇上只言片語,仿佛頗有不意秦氏一脈的意思,只是礙著秦大將軍赫赫戰功的威名和他手里的西北戰軍,一直沒有輕舉妄動。」

我腦海里忽然躥出當日御花園里和姚淑妃恩愛歡愉的男人形象,他高大身形略顯臃腫,酒色傷飭,淡目笑顏,仿佛是沉湎于美人溫柔鄉的昏君,可是一舉一動里似乎破顯出幾分不尋常的神氣。

「皇上並沒有秦氏族人想得那麼憨傻。」我淡淡道,「咱們大銘朝軍防軟弱,飽遭外侮欺凌,一直沒有像樣的軍隊首領鎮守,好容易出了一個軍界奇才,皇上自然是舍不得殺他,而是要物盡其用,把他的能耐榨干,等著河清海晏,邊塞一派歌舞升平了再盡數剿滅秦氏呢」

清姿細細品著我此番話里的滋味,喃喃道,「有道理。」

「今日皇上新封了一位驍將,不知姐姐可曾听聞一二?」

「前日皇上來瀟湘宮,還順嘴說道了這位將軍幾句,倒沒談甚麼軍國大事,只是說副將軍儀表磊落,身量偉岸,正思量著要把三帝姬濉合嫁給他。」清姿略微皺了皺眉道,「這件事情你和青錦知道就行了,萬萬別透漏出去,皇上可是叮囑了我不準說的。」

我淡淡點頭,青錦在側恭敬道,「謹遵添香之命。」

清姿瞧一瞧幾案上擺著的素白手絹和簪子,輕聲道,「這可如何是好,你不舍得殺我,又該怎麼和秦貴妃交代?」

我淡淡笑道,「山人自有妙計,只是恐怕清姿姐姐要吃些苦頭了。」

清姿急道,「甚麼時候了,天都快亮了,再過一時半刻的,秦貴妃遣來的探子們恐怕都鑽進瀟湘宮里听咱倆斡旋了你有甚麼好東西趕緊說去,過了這時辰,咱們在皇宮里也該少走動,擠眉弄眼地裝作大仇人才好」

我笑道,「從前大皇子和我說過……」

話音未落,臉面卻微紅帶赤地火辣辣,眼楮慌忙朝晨光熹微的窗牖外望去,「我是說,民間有一股奇怪草藥,人吃了就仿佛是死了一般,呼吸脈搏全都沒了,只有等到七日之後的子時服下解藥蘇醒,方可活轉過來。」

清姿望著我,蛾眉略微皺著,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說……讓我先假死?」

「正是。如果姐姐死掉了,秦貴妃自然就沒甚麼可以疑心,到那時候我便一心一意地勘察秦氏一脈里通外國的真相,只待揪出神武將軍的狐狸尾巴,剿滅秦貴妃,把秦氏一族的勢力連根拔起,咱們宮里頭從此可就太平了。」

「好,只要能殺掉秦貴妃為瑞兒報仇,甚麼死不死的,我都不怕了。」清姿笑了一笑,「以退為進,弄虛作假,瞞天過海,翻遍《三十六計》也想不破這般古怪精靈的主意,普天下只有你想得出了。」

青錦在側插言道,「小姐,裝死的點子固然是好,可王添香又住在哪里呢?何況,宮里頭死掉了一位正六品的添香,祭奠時棺木里又該擺著誰呢」

我淡淡笑道,「這些事情由**心就好了,你只盡心服侍著花鼓姑姑吧。她才從暴室里放出來,身形憔悴,弱不勝衣的,你倒要好好看待著才成」

青錦道,「小姐就算不說,我也會一盆火趕著似的照料姑姑,姑姑平日里待我溫存,害病瘦枯時卻不搭理她,小姐把我青錦當成白眼狼了不成」

清姿上前擰了一把青錦軟膩豐腴的臉蛋,笑道,「這張利嘴,真真不愧是你帶大的丫鬟,和街上撒潑放賬的破落戶也比肩伯仲,不差上下」

青錦丟開清姿的雙手,笑道,「王添香您笑話我」

清姿解開雙手,回身坐落在一方錦榻上,支頤嘆道,「裝死這一招固然是極好的了,只是不知何時才能重返宮廷,和你們姊妹團圓相聚,一同說說笑笑的解悶。」

我嘆道,「這幾日,你多去陪陪剪葉吧,她年齡小不更事,乍一聞你殯天暴死,還不是要活活哭死我真怕,真怕她會傷心欲絕,那豈不是我的罪孽了。」

清姿玉蔥般的手指抹一抹紫檀木幾案遺留下的一塊塊茶水印子,隱約的晨光籠罩著她清麗無儔的俏臉,默然不語。

「何況,我自問良心,也不知何時才能讓姐姐重返宮廷,或許是一月半月,又或許是一年半年……又或許出師未捷身先死,也被秦貴妃害了,連累姐姐一輩子都要流落民間,不得再回來。」

清姿粲然一笑,「你如果也死了,我回到宮里來又有何用倒不及混跡民間,日子雖說清苦,究竟是怡然自得的。」

我近前輕輕捏一捏她柔弱無骨的手,動情喚道,「姐姐」

話音剛落,外面窗格子上「咯 」一聲,我和清姿大驚失色,慌忙起身朝窗外望去,但見一個黑影子從瀟湘宮側殿朱牆邊晃過,一陣風似的躥上高牆,三步兩步就跑得遠了,隱沒在藹藹晨光之中。

清姿跺腳急道,「不好了,咱們的對白都被秦貴妃的探子听見了,這下子可要敗露了」

我心底亦是冰窖似的涼寒惶恐,半晌不敢言語。

秦貴妃如果知道了,那清姿和我們薄家恐怕都必死無疑了。

曾經躊躇滿志地以為憑借自己的聰敏才智,終有一日會扳倒秦貴妃,還皇宮眾位妃嬪姐妹一個安靜祥和。

可是如今卻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

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其實在秦氏眼里,我不過只是一枚堪當小用的棋子罷了。

一旦完成自己被賦予的使命,其結局也不過就是行尸走肉般的潦草渡日,直至一朝猝死。

皇宮里的生命就是這樣,活著已然不易,還想著甚麼恩愛歡喜,團圓幸福。

太奢侈了。

天色逐漸亮了起來,蒼穹深處橘紅黃紫的一片朝霞,映得浩蕩恢宏的皇宮灼灼明亮,仿佛是天上人間,鴻宇仙境。

我慢吞吞地走到窗牖前,深呼出一口氣,把雙手伸到有陽光的地方取暖,陽光溫馴地舌忝舐著我的雙手,可是我仍是感覺一陣又一陣的涼寒。

一陣又一陣的涼寒刻骨銘心,只從胸腔里升騰而出。

混混噩噩地回到雪芳閣里。

花鼓姑姑尚未安歇,她斜倚著雕花紫檀樽,手里飛龍舞鳳般忙活著針線活計,見我來了,笑著站起身道,「贊善您回來了。」

「不是叮囑您好好安歇著麼,怎麼又忙起來了?」

花鼓姑姑替我解下朱紅袍子圍繞頸子的一圈緞帶,「奴婢見贊善身上戴著的香囊有些舊了,就思量著趕緊做個新巧精致的。過幾日就是御馬大會了,幾位娘娘和小主都要和皇上一同觀賞的,雖說在雪芳閣里沒甚麼要緊,贊善您願意素淨就素淨些,可是和眾位娘娘小主一比,但就您穿得寒酸,豈不是我們的過錯」

我呆呆地不言語,花鼓姑姑又道,「去了御花園一趟,想必是累得緊了,床褥新薰了香,正暖和呢,贊善就寢吧。」

我依舊靜坐著不動彈,花鼓姑姑疑心道,「贊善,可是秦貴妃娘娘她說了甚麼?」

我猶是愣愣地不言語,目光呆滯,面無神情。

青錦著了慌,在側輕聲喚道,「小姐,小姐。」

「這幾日就把雪芳閣執事的丫鬟內監們散了吧。」我淡淡地笑了,其間苦澀之味翼然,「往後沒甚麼好日子過,跟著我也是受罪的命,還不及趁早散了吧,我不願意連累眾位。」

花鼓姑姑皺眉道,「贊善這是甚麼話我們一心一意跟著贊善並不求飛黃騰達,只是贊善想著我們,我們心里有贊善,昨兒還不說得好好的麼怎麼去御花園見秦貴妃一趟就變了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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