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葦吟 第七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作者 ︰ 安璧城

御馬大會定期本在開春四月,可是礙著姚淑妃娘娘新喪,掌管六宮的副後秦貴妃也一病不起,皇上思前想後,便將御馬大會推延至六月初夏之際。清姿和我常湊在一處竊笑著,指指點點馬廄中的良駒,談笑風生,仿佛還是未出閣的好模樣。青錦和花鼓姑姑備了新燙的燒酒,熱騰騰的烤鴨燒雞一類野味,我們累了便席地而坐,用手撕扯著燒雞吃,皇上近日流連梨園戲館,鮮與妃嬪往來,我意下覺得尚可,清姿卻樂得十二分的自在。

一日我和清姿兩人兀自游走馬廄之間,手模著騏驥背上斜愣愣的鬃毛,不遠處狂風駭浪一般卷來匹棗紅色大馬,遙遙望去,渾然燃燒著的紅炭,直直地沖著我們奔來。

小房子眼見不妙,大呼一聲,「贊善當心」便雙手一推,將我和清姿兩人遠遠推開,自己卻站到馬道之上。

我心底大駭,再要撲將上去,可是眼前黃煙四卷,騰然一團迷霧,清姿緊緊拽住我的衣袖道,「萬萬不可,危險啊」

我不理睬,還要沖上前去,旁側的青錦高呼著「小姐」,噗通一聲跪倒,死命拽住我的褲腳,我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抬眼一望,卻見得小房子在滾滾黃煙之中微笑著閉上了眼楮。

耳畔馬嘶慘痛,直裂雲天,我心間仿佛揪心抓膽一般,但見得錚錚烈馬,仿佛一塊燃燒著的火炭,直直地沖著小房子撞過去,就差一步之遙,那烈馬卻忽然雙腿一曲,騰然凌空,嗖的一聲從小房子頭頂掠過

我們如蒙大赦,一顆懸著的心髒終于跌落胸膛,都發瘋般的撲向小房子。

小房子跌坐在地,右手捂著胸口道,「嚇死奴才了,真是嚇死奴才了」

我氣道,「你何必如此痴傻,如果真被那匹烈馬撞到了,你這條小命就不保了你不知道麼」

小房子面色慘白,猶如金紙,徐徐道,「奴才死了活了有甚麼打緊?贊善您平安就好了。」

青錦眼淚漣漣,「傻小房子,呆小房子,平日里猴精的一個鬼兒,到了緊要關頭,倒果真有兩分骨氣贊善沒白疼你。」

小房子顫巍巍地舉起一只手,替青錦抹了抹眼淚,微笑道,「青錦姑女乃女乃,您不哭的時候還算是秀麗,一哭的時候嘴咧得老大,活像只癩蛤蟆,可嫁不出去了」

青錦啐了一聲道,「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東西,蹬鼻子就上臉」

我朝不遠處那匹棗紅色烈馬望去,只見馬背上端然坐著一位少年人物,雙腿斜跨,意態瀟灑,便氣不打一處來,高喝道,「適才究竟是誰人要謀害我?」

少年人緩緩從馬背上跳下,朝我笑道,「哪里談得上是謀害,不過是耍戲罷了,馬戲團里的猴兒也值得謀害麼」

一點梨花白,青黛烏碧的發鬢,鳳眼含春,嘴角流笑,他淡淡地站在遙遠,就仿佛是蒼穹盡頭深暗幽邃處,悄然地開綻了一樹的白梨花。

美麗猶勝女子三分,不是四皇子鶴軒還能是哪個?

他微微探身,將兩合花瓣似的嘴唇湊到我的耳畔,悄聲道,「怎麼了,把眼楮瞪得像銅鈴那麼大,你莫非不識得本皇爺了嗎?」。

我斜眼睥睨,冷冷道,「你就算是化成了灰,我都認得。」

鶴軒從衣袖里掏出一把雪白折扇,嘩的一聲打開,在我跟前扇了一股風,笑道,「本皇爺就算化成了灰,也是世間絕頂英俊風流的灰」

說罷,折扇一收,將碧玉的扇柄朝我腦袋上一拍,「本皇爺說得對不對啊?」

我默不作聲,只用能殺人的眼光瞪著鶴軒。

青錦鑒貌辨色,略微識得我和鶴軒之間的關竅,而清姿卻渾然不解,唯有秉承著宮廷秀女的一貫做派,垂首施禮一二,而鶴軒也依例回禮不提。

鶴軒笑道,「原來王添香也歡喜觀馬。」

清姿微微笑道,「不過是和姊妹出來游玩散心罷了,我對馬匹賞鑒是一無所知的。」

鶴軒微微一笑,拿眼楮溜著我說,「看馬簡單得很,和看人是一個道理。有些馬匹雖然形貌威嚴,遙遙站著凜然生威,可是一遇見大事,就像三歲娃子般的嚇楞了,直尿褲子,這可是萬萬選不得的。」鶴軒說著又湊近幾步,緊挨我身側,意味深長地笑道,「就像有些人雖然生得一身書卷氣,溫文儒雅,外面看來仿佛是一位淑女,可是人後卻是屬狗的,會咬人呢」

我抬首狠狠瞪了鶴軒一眼,清姿站在不遠處搖著羽扇,定眼凝視我們兩人,仿佛明白了其間關竅。

我心緒一轉,既然鶴軒首發出言不遜,我何不借此良機,好好戲弄他一番?

遂粲然一笑道,「四皇子這一篇觀馬識人的文辭,果然是精妙無儔,入木三分啊。」

「薄贊善過獎了。」

「色威膽弱的馬匹固然是選不得的,可不知四皇子是否曉得,還有一也是萬萬入不得入上流之境的。」

鶴軒痞里痞氣地笑了,嘴角一抹嘲謔,美麗的眉眼溢滿了玩世不恭,「不知贊善所指,願聞其詳。」

我撫弄著衣角的飄帶,微笑道,「有這麼一種公馬,俊秀風流,四蹄雪白,意態瀟游,凜凜威風,遙看仿佛從畫卷里走出來似的,可是真倒了要緊關頭,縱然被人用大青石狠狠敲著腦袋,也只哀嘶一聲,埋首不出。」

鶴軒臉色一變,仿佛要勃然大怒,卻又噗哧一笑,在我耳畔細聲說道,「你還真有幾分意思,和本皇爺平時結識的庸脂俗粉大有不同,有趣,有趣。」

我凌然一笑,遂也悄聲道,「彼此,彼此,四皇子和我平時結識的翩翩君子也大相徑庭。」

鶴軒聞言哈哈大笑一陣,說道,「好潑辣倔強的性子,本皇爺喜歡,你如果不是我父皇的女人,我說不準就納你為側妃了。」說罷,翻身躍上馬背,右手輕抬,凌空就是極猛勁的一鞭子,嘩的一聲,烈馬縱身奔騰,仿佛一團火焰似的奔去。

清姿緩緩道,「好俊秀的身手」

青錦望著鶴軒漸行漸遠的身姿,嬌笑道,「咱們大銘朝還真真是陽盛陰衰,您瞧宮里的幾位帝姬公主,一個個都病懨懨軟耷耷的,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飯菜嚼爛了喂嘴里還害怕吃噎著了。再瞅瞅這幾位皇子,要文能文,要武能武,生得又俊秀端嚴,縱使數遍了盛漢富唐,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幾個呢」

清姿推搡了青錦一把,溜眼笑道,「丫鬟大了,也思慕著俊秀的皇子了幾位皇子里面你最歡喜哪一個,告訴我,我攛掇著你們家贊善,把你送給他當丫鬟。」

青錦臉色一紅,佯裝盛怒道,「王添香,您說甚麼呢青錦一生一世都只跟著我們家小姐,是決計不敢嫁人的」

清姿抿唇一笑,「青錦,你這句話我可記著了,到時候你要是反悔,嫁給個風流瀟灑的好男子,我便不依」

青錦羞紅臉蛋,轉頭不理。清姿又轉而蛾眉顰蹙,淡淡道,「說到陽盛陰衰,咱們皇族世家,皇嗣太出息了也不是甚麼好事,等到了皇帝年邁力衰的時候,無計主持大局,到了那個時候,每個人的眼楮珠子都緊緊盯著金鑾殿上的那張龍椅,你不讓我,我也不讓著你,骨肉相殘,那就有得爭了」

我微微一笑,「皇上春秋鼎盛,年富力強,姐姐何必作杞人之憂?」

青錦此刻臉頰羞紅之色褪去,一雙波光明媚的俊眼瞅著清姿笑道,「可不是麼,宮里的老嬤嬤說,皇上血氣方剛,可正是雨露豐澤的好日子哩,現在已經有了八個皇子,嘿嘿,王添香是不是要給咱們添第九個啊?」

清姿恨道,「小蹄子貧嘴賤舌的,倒要仔細你的一身細皮女敕肉你家贊善舍不得打你,我可是舍得的」

我笑勸道,「青錦話糙理不糙,秦貴妃病了這許多日子,一直是姐姐侍寢的……這麼久了,就沒有甚麼消息?」

清姿嘆口氣,縴手模著自己的小月復,淡淡道,「我也算是命里沒福的了,白白承蒙了皇上這麼多雨露,卻半點消息都沒有。」

我默然無語,唯有笑著安慰道,「好事多磨吧,姐姐月復中骨血必定是鐘靈毓秀之輩,要養精蓄銳,厚積薄發,不到天時地利人和的絕妙時辰,是斷然不敢輕易露面的。」

清姿微微笑了,縴手摩挲著平整的小月復,淡然道,「宮里頭已然有了八位皇子,多一位皇子不算多,少一位也算不得少,我將來是誕下皇子還是帝姬,又有甚麼分別?只不過,我就是想有個孩子。你瞧瞧秦貴妃,雖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整日迤邐病榻之上,好歹還有一位八皇子耍樂解悶,就算是死,也舍不得放不下的,心里總是有個記掛。不像我們,孑然一身的,活著便是活著,死了就是死了,封賞個二品昭儀,找幾個內監宮婢裝模像樣地哭上一場,往桑梓故里傳個口諭,好讓家人知曉,然後就完了,世上就沒人記得你了,沒人記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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