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葦吟 第十章 星河燦爛

作者 ︰ 安璧城

「我變了……哈哈哈,我的確是變了……我變得下濺卑微,一文不名可這一切又是誰親手造就的,是你,是你是你把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是你讓我拋卻了尊嚴,做了人人都瞧不起的青樓象姑是你,都是你我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都是拜你所賜」

木槿白兀自歇斯底里,狀如風魔,我蜷縮在冷寂的屋里一隅,恍然無助地望著他。

遙想當初,幼稚的我曾堅信不疑眼前的俊俏少年就是命中注定的傳奇,他是我的命,他是我的眼,他是我的一生一世一心人。

可是,時光車輪將美麗的預言碾得七零八落,飄忽翩躚的梨花雪里,我再也看不到當初眷顧痴纏的身影。

一切都變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是他麼,還是他麼,當初那個攜手同游,吟詩弄畫的美麗少年?

「槿白哥哥……」我喉嚨間瑟縮的聲音,「貧賤富貴,朝廷草野,于我薄寥汀而言,都是過眼煙雲罷了,我是不在乎的。你貧寒微賤也罷,富貴尊榮也罷,我都是不在乎的,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現在就走,馬上就走,逃到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安安靜靜地過咱們的小日子……」

「哈哈哈哈你願意和我逃走?」木槿白的眸子陰鷙冷酷,「堂堂大銘朝的七品贊善竟然情願委身青樓卑賤的頭牌象姑?哈哈哈,薄寥汀啊薄寥汀,你害我害得還不夠慘麼,竟然敢睜著眼楮欺騙戲弄我」

「我沒有我薄寥汀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發自肺腑,我確是情願和哥哥逃走,天涯海角,荒山野嶺,甚麼地方都可以,只要有我們兩個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瘋了,竟然說出這番荒誕不經的言辭

木槿白冷冷一笑,「好,你說你心甘情願跟我私奔,那我問問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一走了之倒是容易,你們薄家怎麼辦你當初冒替蒲葦進宮,不就是為了薄家一族的平安麼如今咱倆逃走,便是帝妃紅杏出牆,是整個大銘朝的奇恥大辱,和通敵賣國之罪無異,到時候你們薄家可別想留甚麼活口」

「那……那我……」微弱的聲音從我的喉嚨里擠出來,幾近于囁嚅。

是啊,我怎麼可以這般自私自利如果我真的跟槿白哥哥一走了之,豈不是傾覆了整個薄家

木槿白的眼楮愈發冰寒,「我算是看通透了,這個世上,沒有甚麼禮法道德,更沒甚麼公平,這個世界只有強者和強者的對決所謂弱肉強食,弱者就活該遭罪,就活該受苦,你不能重權在握,你就得任人宰割,受盡欺凌如果坐在金鑾殿上穿著龍袍的那個人是我的話,那你就是我的女人了,我可以封你做皇後,做貴妃,我們就再也不必苦苦忍受離別之痛,也再也不用擔憂脖頸上的一顆腦袋幾時會被人砍下來。」

木槿白的臉龐掠過一絲怪異的神情,仿佛是貪婪,又仿佛是野心。

「我確是做過青樓象姑,可是只要,只要我做了當朝皇帝,那整個大銘朝就都是我的了,天下蒼生也都是匍匐于我腳邊的臣民,誰也不敢指點我出身微賤,他們只能瞻仰我,崇敬我,惶恐我的威嚴……而你,你也是我的了,你是我的了」木槿白眸子里精光爍爍,「對,對對,我要做皇帝,我要做皇帝終有一日,我要主宰整個大銘朝」

「槿白哥哥,你別異想天開了。當朝皇帝乾照只是迫于秦氏一族的勢力,裝瘋賣傻而已,他藏精蓄銳,雄心勃勃,絕不是能擅自欺壓的君上。依我愚見,乾照表面不聞不問,心中卻透亮明白得很……況且弒君篡位,豈是嘴上說說那麼容易的你不要為逞一時之快,而賠掉了自己個的腦袋」

「哈哈哈哈四海列國,有誰能比我更加了解乾照」槿白淡淡一笑,「乾照城府頗深,深藏不露,確是不好對付的……但是再衰老的山羊,丟進熱鍋里慢慢煮,也總有煮爛的一天。」

我靜靜地看著木槿白,他俊秀無儔的臉龐籠罩著陰鷙的色澤,仿佛一頭蓄勢待發的鷹隼。

淡淡地,我感覺到了惶遽。

「你等著吧,我絕不會坐以待斃的。」

這是槿白留下的最後一句話,說罷便袍袖傾翻,踏著料峭的初春寒風,凜然走出了雪芳閣。

我顫抖著雙手推開窗格,但見他瘦削瀟灑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融化在一片清麗的雪白梨花雨之中……

深夜。

黃昏里落了點小雨,一直淅淅瀝瀝不停,我被擾得睡不消停,便挑著紅燭微弱的火焰,雙肩披著一件蜜合色半舊家常大襖,懷里揣著火燙的湯婆子,靠著錦榻鳳頭,閉目養神。青錦半屈膝跪在腳邊,手里忙活著一件精致刺繡,和我有一搭沒一搭敘話言笑。

青錦笑道,「小姐,白天木公子來雪芳閣……跟您說了些甚麼啊。」

我听著雨打芭蕉淅淅瀝瀝的聲響,心里愈發煩躁,「如今的木槿白,已然不是當初咱們宣城府里的那個木槿白了。」

「小姐是說,木公子他變心了?」

「你忘了爹爹曾吟誦的一首詩麼,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我幽幽嘆道,「憑空無事,日子久了人都是會變化的,何況槿白哥哥遭遇了這許多磨難呢。他變了,變得我都有些不認識了。」

青錦拾起一只銀耳挖勺,夾了夾燈花,笑道,「槿白公子再如何變,對小姐您的一片赤膽忠誠是不會變的,小姐您忘了麼,小時候您和槿白公子偷偷溜進深山野林子里,從家里偷了兩根紅色的喜燭,在一個黑漆漆的山洞里拜了天地成了親我生怕老爺看見要責打,就在一側給你們放風,結果站著站著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竟然仰天八叉地躺在一棵海棠樹底下,身上盡是些零落花瓣兒,弄得狼狽不堪的,那時候槿白公子還編了斯文戲詞撮弄我,說甚麼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得你疊被鋪床。這一段掌故小姐可曾記得?」

我點了點頭,「自然是記得的,只是物是人非罷了,當初的槿白哥哥已然死了。」

青錦凝眉急道,「小姐您說甚麼呢,槿白公子不是好端端在皇宮麼況且依青錦愚見,槿白公子對小姐您情愛深重,矢志不渝。眼下咱們不得寵幸,還屢屢遭受奸人陷害,有了槿白公子這一道壁壘,往里頭的日子必然要好過多了。」

我淡淡搖首道,「情愛深重,矢志不渝?青錦你錯了,當初那個懂得愛的木槿白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如今的槿白哥哥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他只想復仇,只想篡位,只想當皇帝,他已經不再懂得甚麼是愛了。」

青錦蛾眉微蹙,急道,「哎呦我的姑女乃女乃啊,您整天就別淨胡思亂想的啦,槿白公子閑雲野鶴一般的人物,最是曠達不羈的,連木家商鋪都懶得理會的人,又怎麼會憑白無故給自己攬活,滿腦子只想著當皇帝呢」

我輕輕道,「是啊,我也不敢相信自己……可槿白哥哥就是變了,變得面目全非,由不得你不相信……」

便在此刻,屋檐溜過一道黑影,梭得一閃,展眼便消逝無蹤。

青錦大驚失色,喊道,「不好是刺客來人啊,快來人啊」

我亦是惶遽無措,接連後退兩步,緊緊攢著青錦的手,不肯放松。

忽然,有人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回首一望,登時駭得面色慘白,險些喊出聲來。

這是甚麼啊?一張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丑怪臉孔,面皮數不清的疤痕紫痂令人一望便作嘔,豁嘴塌鼻,一雙豬玀般的招風大耳,可是一對眸子卻燦燦閃著精光,極是聰敏伶俐。

青錦駭了一大跳,顫抖得不敢出聲,唯有手里捏著一根尖利的發簪子,忠心耿耿地站在我的身前,「你是甚麼……你是人還是鬼啊」

那人嘿嘿一笑,「我當然是鬼了,你們見過像我這麼丑陋的人嗎?」。

「那……那你既然是鬼,就,就冤有頭債有主,當初是誰害了你,你直截找他就好了……干嘛來雪芳閣啊,我家小姐又不認識你……」

「今夜是我的還陽之日,要到人世間找一具才得復活,鬼差把我推到了你們雪芳閣……眼下我要在你們兩人之間選一個肉身,哎呀呀,我選哪一個才好呢?」

青錦駭得嘴唇蒼白,不停顫抖哆嗦,勉強道,「鬼怪大哥,你要找一具肉身,就找我好了求求你放了我家小姐吧」

「用你的肉身?」那人搖了搖頭,嘆道,「可是我瞧著你身畔之人清秀美貌,聰靈無儔,倒是我借尸還陽的一具好肉身啊,有好肉身不用,干嘛要用你的呢」

青錦急道,「鬼怪大哥,你是不曉得,我家小姐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你看她生了一副難描難畫的瑰麗皮囊,可是骨子里孱弱得很呢她啊,三天兩頭臥病不起,春秋兩季最愛犯嗽疾,一咳嗽起來就沒完沒了的,有時候還吐血呢,你要是附在她的肉身上,動不動鬧病吐血的,多遭罪啊青錦雖然貌不驚人,但身強體健甚麼毛病都沒有,您附在我的肉身上,準管舒舒服服健健康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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