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葦吟 第九章 騏驥一躍(四)

作者 ︰ 安璧城

槿白眼里烈火熊熊,恨道,「我委身下濺,淪落風塵,無非是為了解救你于水深火熱之中,你如果不肯相信我,那……豈不辜負了我這一顆心」

「槿白哥哥,說甚麼寥汀也不敢相信你……你竟然做了皇上男寵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我在做夢,是我在做夢」

槿白冷冷道,「我也希望是一場幻夢,只可惜醒來才發覺是真的,你沒有做夢,我確是做了當朝皇上的男寵。」

我氣道,「槿白哥哥,你怎可墮落沉湎至此這太讓寥汀大失所望了,寥汀眼里的槿白哥哥該是鴻軒鳳翥,懷珠抱玉的堂堂男兒,絕不與世俗同流合污……又怎麼能委身下濺,廝混宮闈之間,和當朝皇上不清不楚曖昧關聯呢這……這不像是槿白哥哥的作為,這太讓人不敢相信了」

木槿白勃然大怒道,「你叫我有甚麼辦法當**慨然進宮,一走了之,除卻這塊破爛玉玦,只言片語都不曾留下,我仿佛發了瘋似的,失魂落魄,整日留戀酒肆ji樓之間,眠花宿柳,喝得酩酊大醉,一覺醒來都不曉得自己身處何方,那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心肺都被人摘了去,胸膛里面空蕩蕩的甚麼都沒有,恨不得一死了之,可又懸心牽掛著你,總覺得我們相見還有一線生機。就這般混混噩噩地過了三四個月,忽然有一天ji樓里來了兩位京城商販,穿戴華麗精美,儼然是豪門大戶人家。他們兩人方坐落,便竊竊私語著皇城宮闈之事,說當朝皇上乾照頗有龍陽之意,身畔應承的御前侍衛,每每拔擢英俊健碩的少年才俊,他們一壁說笑,一壁豪飲美酒,漸漸體力不支,就說了些大逆不道之言,我隱隱听到他們說京城里有一處ji樓,名喚玉容樓的,是ji樓中的狀元榜眼,許多達官貴人都紛沓至來,流連忘返……連當朝皇上都曾去那里耍玩,偎翠倚香,好不快活就在那一刻,我迫于無計,忽然腦海里躥出來一個絕妙主意……」

「哥哥的絕妙主意就是去玉容樓里當象姑。」我雙眼含淚,臉龐的輪廓卻僵硬無比,仿佛是泥塑石雕一般,冷酷絕情,「哥哥是宣城府里名聲赫赫的美男子,深諳簫管琴瑟的樂理,又是梨園出了名的金嗓子,哥哥去玉容樓做象姑,自然是物盡其用了。」

我陰鷙的言辭仿佛是鋒利絕倫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插進槿白的胸膛,他的容顏霎時冷峻無比,眼鋒凜然掠過我,低聲道,「你沒有資格說我。」

「是嗎?我沒有資格……哈哈哈,我沒有資格,我沒有資格木槿白你給我听好了,掠走姐姐的人不是我,傾覆薄家百載根基的人不是我,把我硬生生推進皇宮飽遭寂寥折磨的人不是我我沒有資格說你……難道你就有甚麼勞什骨子的資格」

木槿白再也按捺不住,伸臂緊緊箍住我的雙肩,拼命搖晃著我孱弱的身軀,高聲喝道,「對你就是沒有資格沒有一言不發便遠赴京城的人是你,丟下一片破爛玉玦就打定主意此生不復相見的人也是你,冒替蒲葦進宮承寵享盡富貴榮華的還是你,是你拋棄了我,拋棄了我們十五年的感情是你這場鬧劇是你一手造成的是你,是你逼迫我走投無路,委身風塵的是你,都是你要不是為了進宮與你相見,我何苦步步為營,機關算盡就為了再見你一面,你知不知道害了多少無辜之人的性命」

槿白絕望地搖晃著我瘦削的身軀,劇烈的心跳里,我腦海一片滄桑的空白。

是啊,自作主張遠赴皇都的人是我,為了薄府聲譽離棄槿白哥哥的人是我,狠心遺留玉玦,打定主意此生不復相見的人還是我……沉痛哀吊之中,槿白最後的話仿佛一記重錘,狠狠擊落在我的耳畔。

害了多少無辜之人的性命

我一愣,驀然仰首道,「為了進宮再見我一面……槿白哥哥你,你害了無辜之人的性命,這是真的麼……這是真的麼?」

槿白驀然變色,惶恐地瞧著我的眸子,回退了幾步,方淡淡道,「我並沒有這麼說,是你听差了。」

我撥浪鼓般的搖首道,「不,我絕對沒有听差,你適才口口聲聲說,‘就為了再見你一面,你知不知道害了多少無辜之人的性命’你適才就是這麼說的……槿白哥哥,不要騙我,你究竟害了誰的性命」

「我沒有害了誰的性命我說了,是你听差了」木槿白額頭青筋暴起,面色赤紅,儼然是暴躁狂怒之態。

我和槿白哥哥相伴十五載,他素來雪衣翩躚,手搖一把秀雅折扇,衣冠楚楚,儒雅無儔,言談之間也是溫言細語,鮮有盛怒之時,這是我破題第一遭見他生氣。

但我猶是不依不饒,「皇宮乃威嚴肅寂之地,不是區區玉容樓的頭牌象姑,想進來就容易進來的,你一定是用了甚麼卑鄙下流的手段你一定犧牲了不少無辜之人……你,你究竟害了誰的性命」

「我為了你甚麼都願意做,甚至不惜尊嚴掃地,倚門賣笑可是在你眼里,我就是用卑鄙下流四個字來形容的麼」木槿白雙眸爍爍,「在你眼里,我就是一個卑鄙下流的無恥之徒麼」

我頹然癱倒在地,喃喃哭道,「哥哥的脾性,別人不曉得,我還會不曉得麼你一貫是不達目的就決不罷休的……」

「對我就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你知不知道,當**闖進玉容樓,指名點姓要白兒的時候,我端坐在一張錦繡屏障之後,听著你裝作男人的嗓音,和我嬉笑無賴,說甚麼蘭花青草,君子端莊……我心底里是如何痛楚我的心仿佛被鋒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地剜下肉來,血流落一地,簡直是要把我凌遲處死一般那個時候,我心間略微滑過一絲動搖,我心想,如果你在皇宮之中逍遙自在,活得舒暢平安,那我就是此生不復見你,也沒有甚麼了……可偏偏于我打點行囊重返宣城之際,宮里探子回報說謝燕璇要害你,自小到大,一直是我守護你的,如今我又怎能容忍別人傷害你」

我一愣,「謝燕璇,謝采女要陷害我的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難道……是你……是你給萬公公傳遞的消息」

槿白背手踱了幾步,瘦削的身影飄忽如鬼,有一股致命的陰沉,我隱約預感到不祥。

「不錯」木槿白的聲音低低的,「謝燕璇密謀暗害你的時候,是我遣了探子把萬公公引到采蓮坳,在一處幽僻荷塘之後,他親耳听到了謝燕璇暗害你的事情。」

「好艱深的計謀」我頹然長嘆一聲,「萬公公聞說此事之後,為報答往昔我體恤慈愛,竟不惜自裁……是你,是你害了萬公公的性命」

槿白雙眉漸漸峰巒如聚,臉龐仿佛滑落了一絲無奈滄桑之色,「誰能料到萬公公竟糊涂至此,會畏罪自裁我不過是想讓他做一枚棋子,傳遞消息罷了,他一時性急解不開心結,也……也怨不得我」

木槿白言辭冷靜,竭力維持著鎮定自若的模樣,但是憑借我和槿白十五年的朝夕相處,耳鬢廝磨,我心底清楚地意識到他在撒謊。

「怨不得你,你害了他的性命,卻還說怨不得你你知不知道,萬公公膝下愛女身患重疾,臥床不起,他們父女相依為命,小心翼翼地過活著,就好似可以隨時碾死的螻蟻一般……而你連這一點點的幸福都不曾給他們你竟然害了萬公公的性命他……他不是自裁的,萬公公不是自裁的,是你,是你親手殺了他的」

槿白勃然一怒,「是又如何做大事者不拘小節,我為了進宮,倚門賣笑的倡條冶葉都做了,又豈會在意區區一介閹人的性命」

木槿白仿佛爆裂的火燭一般,氣勢洶洶,而他的眼楮是冰冷冷的,沒有一絲溫柔的色彩。

我絕望地望進他冰冷徹骨的瞳仁里,我蒼白的影子格外孱弱。

驀然之間,我寒心一抖。

眼前的木槿白變了,他已不復是當年陪我漫山遍野地奔跑捉蝴蝶的那個槿白哥哥了。

「也合該萬公公那奴才該死我只打算讓他給你雪芳閣傳了信兒罷了,誰料他竟然管不住自己的一對眼珠子,察覺了素楓並非閨閣女兒的真相我費盡心機才陷害了王清姿,諸事俱全,只差一丁點就要成功了,又豈會讓一切勤苦都付諸東流,功敗垂成為了我的千秋大計,萬公公就算罪不該死,卻也不得不死了」

槿白仿佛一座仇恨的冰雕,冷酷卻又絕情。

我簡直要癱倒了,我簡直要崩潰了,眼前的木槿白還是當年的木槿白嗎?

「槿白哥哥,你變了,變得不像當年我認識的槿白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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