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家門的是我爸,他身穿白色襯衫和深灰色的羊毛背心,對著劉易陽說︰「來,請進請進。」而我則對著他直翻白眼︰「什麼啊?哪有老丈人天天跟自己女婿說請的?」這就是我爸,搞外交搞了三十六年,結果把自己搞得隨時隨處都彬彬有禮,一絲不苟,好似馬上要與他國總理會晤似的。從我二十歲那年,把男朋友劉易陽帶回家來,他對他說「請坐」,「請喝水」開始,一直到我今年二十五歲,帶著丈夫劉易陽回家來,他還是在「請」。這也難怪劉易陽要說有壓力了,換作是我,我大概也會考慮見這位老先生時,是不是該打上條領帶。
我媽同樣是為國家效力的公務員,只不過,她搞的那個計劃生育領域就遠遠不如我爸搞的外交事業那麼大氣磅礡了,所以她人也就比我爸隨性了。她從劉易陽手中抱過錦錦,一邊往屋里走,一邊絮絮叨叨︰「錦錦小公主,來姥姥家開不開心啊?女乃女乃家地兒小,讓我們錦錦受委屈了啊,來,到姥姥的大床上骨碌骨碌。」
在我听來,我那心地善良,但嘴上就是不饒人的親媽的這番話,並無太嚴重的歹意。至多,她是心中的優越感泛濫,成心在劉易陽以及劉錦這二位劉家人面前顯擺顯擺罷了。但在劉易陽听來,我媽就是針對他,就是看不上他,就是成天千方百計令他難堪,甚至無視他身為男人,丈夫,以及爸爸的尊嚴。
每每這時,我就能了解劉易陽夾在我和他媽中間的尷尬。一邊是生我養我的偉大母親,一邊是相知相守的愛人,這才叫真正的左右為難。
其實細想想,在我和劉易陽由戀愛到結婚的過程中,我們家對劉易陽看法的轉變,和他們劉家對我童佳倩看法的轉變,竟皆是同樣的每況愈下。劉家不喜我從高考這個根兒上耽誤了劉易陽的似錦前程,不喜我作風開放,婚前懷孩子,而除去婆婆的另外兩名大家長則更不喜我的孩子性別女,如此一來,他們對我這孫媳婦兒媳婦的看法,簡直就如同坐了滑梯似的了。而我們童家對劉易陽的不滿,則無非是怪他學業不如我光輝,事業也不比我發達,眼看光陰似箭,我們的生活水平卻停滯不前。
我裝作什麼事兒都沒有,跟著我媽回了屋。錦錦已仰在了我爸媽那張一米八乘兩米的大床上,那床簡直太大了,對比得錦錦那本來相當健碩的身體就好像漂浮在大海上的一根浮木。她睜著懵懂的雙眼,身手矯健地翻了個身,趴在了床上,仿佛以蛙泳的姿勢在大海上徜徉。
「媽,您以後說話注意點兒。」既然我這兩天還不打算跟劉易陽離婚,那麼我就還得護著他,免得他那敏感的小心靈在我娘家受到重創,反過來跟我提離婚二字。
「注意什麼啊?」我媽看都不看我,用手推著錦錦的小腳,巴不得她這麼小就會爬似的。
「說話注意點兒,別老對劉易陽盛氣凌人的。」我一邊說一邊收拾包裹錦錦而來的那若干層衣物。
「我說你是怎麼回事兒啊?胳膊肘往外拐。我這是替你不劃算,替你喊冤。」
「怎麼叫往外拐啊?那是我丈夫。說句不好听的,如今他是我的第一合法繼承人,要是今天我上了天堂,我的財產都得讓他繼承著。我這兒過得快樂似神仙,您替我喊什麼冤啊?」
「行,我算是白養了你了。」我媽一甩手,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