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淺,微涼的晚風掠過含芳院中郁郁蔥蔥的花草樹木,發出簌簌的聲響。
各種花香交匯成一條馥郁芬芳的河流蜿蜒流淌,令人心神蕩漾。
明亮的燈光透過一扇扇碧紗窗灑了出來,樹影婆娑,花影重重。
女孩子們婀娜多姿的身影投映在窗上,好像一幅幅活潑的圖畫;風中隱約傳來她們輕聲的說笑,猶如鶯燕婉轉的啼鳴。
這個春天的夜晚是多麼寧靜而美好,但是對于此時此刻的聶長風來說,眼前的良辰美景反而令他更加難受。
他在洛琳的房間外戀戀不舍地站了一陣,終于咬了咬牙,握緊了拳頭,舉步向院外走去。
和剛才不同,他的步伐邁得大而迅急,不像是在走路,更像是在逃離某種令他膽怯、令他不安的東西。
是的,他就是在逃離,他要逃離洛琳的容顏,逃離洛琳的聲音,逃離洛琳的氣息……
他是如此地想要接近她,而她又是如此的拒他于千里之外。
既然已經被她趕了出來,再怎麼留戀又有什麼用處?越是留戀,心中的痛苦只會累積得越是深重。
那就干脆走了吧!走得遠遠的,再也不看、不听、不想!甚至,從此以後再也不要來!
「參見駙馬。」
耳邊突然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
那聲音原本很美,既嬌且媚,如同春天的清晨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蕾,又輕又軟,如同夏天的傍晚拂過臉頰的剪剪清風,只是太過矯揉造作,有些甜得膩人。
聶長風頓住了腳步循聲看去,左手邊不遠處正是方虹的房間,此刻她正站在門口向他行禮。
房間里明亮的燈光投射在方虹精心妝扮過的容顏上。烏黑的長發高高挽起,露出雪白修長的脖頸。一身粉紅的連衣長裙艷若桃花,襯托得肌膚更加光潔細膩、嬌女敕柔滑。俯得極低的身子顯得十分恭敬,又恰到好處的露出了胸前一彎圓潤飽滿。
聶長風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今天他一直都在後悔和自責昨天夜里不應該在方虹這里留宿。
雖然他並沒有和她做什麼,他還是隱約有一種背叛了洛琳的負罪感。
況且他本來就並不喜歡她,甚至非常厭惡她這種扭捏作態的模樣。
聶長風正欲回過頭繼續前行,又突然停了下來,黑色的瞳眸中掠過一絲訝異。
越過方虹低垂的頭,聶長風赫然發現她房間里的陳設竟然和昨天完全不一樣了。
他驀然想起他剛到家時任遠說的那句︰公主今天上午吩咐人到含芳院去搬了些東西。
他當時並沒有特別在意,以為是天氣漸暖,洛琳想要收拾和整理房間或者院子里的花草,此時看來也許一切並不是那麼簡單。
聶長風立刻轉身走進了方虹的房間。
果然,桌上的茶具從普通的白瓷換成了上等的青瓷;臥榻上的枕頭床褥被子……全套都換成了絲綢錦緞;青色的布幔換成了蔥綠的輕紗帳幔,繡滿了各色花卉;紫檀木的雕花幾案上擺放著一只羊脂玉的美人瓶,插著幾支粉色的牡丹,另有一只翡翠大盤盛著些新鮮水果……
這樣精美華麗的陳設完全不是一個侍女應該享有的待遇。
聶長風握緊了雙拳,瞳眸中一點星火閃爍不定,臉上布滿了烏雲,陰沉得猶如雷雨前的天空。
良久,他沉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方虹正處于極度的喜悅和興奮中,所以她絲毫沒有注意到聶長風臉上的陰霾。她極力按捺住內心激動的情緒,低垂著頭慢慢說道︰「奴婢也不太清楚。早晨水姨和卓然姐姐把奴婢叫去,問起昨天晚上駙馬在奴婢這里留宿的事情。奴婢不敢隱瞞,照實說了。下午公主吩咐人來添置更換了許多東西,又把奴婢叫去,吩咐奴婢要好好侍候駙馬。」
早上水靜和卓然把她叫去詢問的時候,她原本怕得要命。公主雖然口中說把她們十個人都送給駙馬當侍妾,但是心里不一定是真的願意。只要公主一個不高興,別說榮華富貴了,只怕連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
她就像一只熱鍋上的螞蟻,提心吊膽地等待著公主起身、用膳、看書……一直捱到中午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但就是因為什麼都沒有發生反而顯得更加可怕。
她幾乎就要因為過度緊張和恐懼而暈倒過去了,卓然突然走來說公主叫她前去。
她戰戰兢兢來到公主面前,沒想到公主不但沒有責備她,還和顏悅色地吩咐她要好好侍候駙馬,接著又叫了人來把她的寢室重新布置一番。
她簡直欣喜若狂。駙馬喜歡她,公主又真的不介意駙馬到她這里留宿,看來她命中注定是要飛上枝頭去的。
聶長風立在原地,心中的痛楚如同燎原的野火不斷蔓延擴散燒灼著他的身心,胸口仿佛被千斤的大石壓住了悶得難以呼吸,身體因為激動而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他是她的丈夫。
她知道他在方虹這里留宿,既不詢問,也不埋怨和責怪,還主動把這里布置得如此華麗舒適,又吩咐方虹要好好侍候他。
她根本不介意他和別的女子在一起。
她把他拱手送給了別人,他在她的心里是這樣無足輕重。
她根本不在乎身邊有沒有他的存在,她希望他離她越遠越好。
聶長風闔上了眼簾,聲音里有一絲掩藏不住的疲憊。
「我想休息了。」
此刻的他確實已經很累了。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
他需要一張舒適的臥榻讓他的身體得到休憩,他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讓他的心靈得到安慰。
方虹立刻殷勤地說道︰「駙馬請稍坐,奴婢馬上去打水來侍候您梳洗。」
很快,方虹打了水來侍候聶長風梳洗,然後幫他月兌去外衣,蓋好被子,自己也梳洗一番熄滅了燈火來到榻上。
她期待著今天能夠和聶長風有新的進展。
為了討他的歡心,她換了一件杏黃色繡粉紅桃花的絲綢肚兜,擦了和昨天不同香味的花露。
方虹掀開被子躺到聶長風的身邊,想到他昨天忽冷忽熱的態度,她有些猶豫不決。不知道是應該熱情主動的撲上去抱住他,還是乖乖地呆在原地等待他的吩咐。
她雖然不明白聶長風此時此刻心中在想些什麼,但是過了這麼久了,她終于看出來他的心情似乎不大好。一個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往往會做出讓人難以預料的舉動,她最終決定還是呆在原地等待他的吩咐比較安全。
「抱著我。」
默然半晌,聶長風說道,聲音緩慢而低沉,仿佛是一個經過了長途跋涉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間客棧的旅人,疲憊而虛弱。
方虹立刻順從地伸出雙臂,把一只胳膊放到聶長風的脖頸下,另一只胳膊緊緊環繞在他的胸前,將他抱進自己的懷里。
聶長風閉上雙眼,感受著從方虹身體上傳來的溫暖。他脖頸下貼著的肌膚是多麼光滑柔女敕,比絲綢還要舒適體貼;放在他胸前的手臂纏繞得多麼緊密,仿佛在訴說對他深深的眷戀;他肩膀上貼著的胸膛是多麼柔軟,充滿了女性的溫婉和柔情;他耳邊听到的心跳是多麼歡快和喜悅,每一聲都在傳遞我喜歡和你在一起……
兩滴溫熱的液體從聶長風的眼中緩緩滑落下來,接著是四滴、六滴……如同連綿的春雨,滲出絲絲縷縷的憂傷。
他曾經在腦海中無數次地勾勒和想象過現在這樣的場景,有一天洛琳會把她光滑柔女敕的肌膚貼在他的肌膚上,會用擁抱和親吻來訴說對他的依戀和愛慕,會用溫柔和體貼來撫慰他的疲憊和煩憂,會用開心的笑容來迎接他的出現……
他不怕苦,也不怕累,他一直在拼命地努力著,可是洛琳不給他任何一點希望。
是他的錯,他不應該沒有得到洛琳的允許就去親吻她,被她趕出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他會更加努力,期望有一天可以重新回到她身邊。
可是洛琳不要他。她把他送給了方虹。她甚至不需要征求他的意見,就好像他不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的人,而是一件物品,可以隨意轉讓。
新婚之夜他明明對她承諾過今生今世只愛她一個人,她不接受他的心意,也不相信他的心意,還把它隨手送給他人。
……
方虹看著聶長風臉上不停滑落的淚水,心中暗自叫苦︰糟糕,又和昨天夜里一樣,等他哭完了,又會叫自己滾到一邊去。今天晚上竟然又要白白浪費掉了。
她心中這樣想著,胳膊不由得一松,聶長風立刻察覺到了。
「你到里面去吧。」
聲音溫軟得如同春天挾裹著花香的晚風。
方虹一怔,立刻就後悔了,早知道這樣她剛才就不應該松開手,說不定再堅持一會兒,他真的就會融化在自己的懷抱里了。她暗自懊惱著,卻不得不放開手,躺到了臥榻里側。
聶長風不再說話轉過身去。方虹望著他的背影心中升起了無限的希望。他剛才對自己是多麼溫柔,他一定是已經被自己打動了。雖然今天晚上沒有成功,但是還有明天、後天、大後天……只要他天天到自己的房間里來,還怕不能得到他嗎?她閉上眼楮,帶著愉快的笑容漸漸沉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