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艷麗的霞光在澄澈的天空上涂抹一層濃郁的金紅，如同芳醇的葡萄酒，流光溢彩，令人沉醉。
一群群鳥兒拍打著翅膀掠過天際，爭相回到溫暖舒適的巢穴休憩安眠。
街上的行人寥寥，若有也是步履匆匆。黃昏，意味著一天奔忙的結束，意味著與家人團聚，意味著溫馨和寧靜……
聶長風和一眾同僚說說笑笑地從兵部走了出來。大家在門前作別，很快各自散去。
終于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聶長風臉上的笑容從歡笑瞬間變成了苦笑。
今天的朝堂之上提到春季征兵結束需要進行訓練以及各地兵馬調整布防的事務，從下朝以後他就一直呆在兵部和其他的將領們商議此事，然後擬好奏章，準備在明天早上向陛下呈報。數個時辰連續不停地思考令他的精神十分疲憊。
不過這還不算什麼。最令他痛苦的是他的舌頭疼痛難忍根本不想說話，但是他又不能不說。不但要說，還要努力作出談笑自若、揮灑自如的樣子。他一邊說笑一邊冒著冷汗一邊吞咽著自己的鮮血，那種如同凌遲一般的滋味簡直難以言喻。
因為舌頭疼痛，他不能咀嚼東西，早上只吃了一碗熬得軟爛的紅豆粥。中午他在天然居請大家吃飯，滿桌珍饈美味，可他一樣都無法入口，只能推說腸胃不舒服，眼睜睜看著別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自己勉強喝了幾口湯，餓得頭昏眼花。
此刻的他又累又痛又餓，恨不能立即回到家中吃些東西然後躺在榻上休息一下。可是只是想想罷了，眼下他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沒有解決掉，那就是昨天晚上他親吻了洛琳，惹洛琳生氣了的事。
一想起這件事，他口中的疼痛仿佛更加劇烈了，心底的酸楚也更加濃重了。
他依然清晰地記得洛琳柔弱的身軀是如何以閃電般的迅疾從床上一躍而起，接著沖到桌旁拼命用茶水漱口，然後用閃閃發亮的大眼楮瞪著他，對他厲聲說出那句︰「你出去！以後再也不準在我的房間留宿！」
雖然洛琳一直對他十分冷淡，但是良好的教養讓她的舉止始終保持在敬而遠之的範疇之內。昨天晚上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發怒的樣子，真是像一頭毛發恣張的小獅子。不過神情再怎麼凶狠，看起來還是美麗得無以倫比。
盡管她狠狠地咬了他，盡管他覺得非常委屈，盡管他感到十分難過……但是不管怎麼說，他確確實實讓洛琳不高興了。他對她承諾過要一生一世只讓她歡笑，不讓她流淚，當然也包括不讓她生氣。
一個月來他每天都會送一件禮物給她，今天也不應該例外。而且他還要對她表示歉意，請求她的原諒，更加不能這樣空著手回去。只是時間已經這樣晚了，到底送什麼禮物給她才好呢？
他騎著馬一邊緩慢地走著一邊努力思索著，驀然想起前些天他陪洛琳從花園散步回來時，侍女為洛琳送上了一碟五芳齋的桂花糕，她的臉上立即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水姨說那是洛琳最喜歡的點心。她既然這麼喜歡，不如就去買這種點心送給她吧？
聶長風調轉了馬頭，猛一揮鞭，向著和回家截然不同的方向奔了過去。
傍晚，夕陽和霞光已經隱沒在群山之後，淡淡的暮色籠罩了上來。大地闔上了眼簾，沉入一片溫和的寧靜之中。
街道上已經空空蕩蕩，聶長風策馬飛奔到府門前，一翻身跳下了馬背，僕人們立刻迎上前來。
「老爺，天都這麼晚了，您可回來了！」
「今天府中有什麼事情嗎？」
任遠答道︰「上午的時候公主吩咐人去含芳院搬了些東西，其他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
聶長風嘴上說著話，腳下卻一點不停地徑直往里走去。
任遠一邊跟著他走，一邊伸手欲接他手中的點心匣子，聶長風連忙說道︰「這個我自己拿著就好。」
任遠知道這一定又是給公主買的禮物，不由得笑了。老爺從前是如何地爽朗開闊，不拘小節，現在卻變得謹小慎微，心細如發，對公主可謂是用心良苦。
「老爺，晚膳已經準備好了，您要先用膳嗎？」
「不，我要先去見公主。」
「是。」
聶長風急匆匆回到疊翠院換了家常衣服，立即趕往含芳院，一路上他的心緊張得怦怦亂跳。
洛琳會見他嗎？
她看到點心會開心嗎？
她會原諒他嗎？
……
本來他就又累又餓，再加上激動，更有點頭暈目眩了。
洛琳正在用膳，侍女林月兒進來稟道︰「公主，駙馬求見。」
洛琳一怔，既驚訝又有些疑惑。
她咬了他，又把他趕出了房間，他又去方虹那里留宿了，今天他去上朝以後一直沒有回府，她以為他至少在最近幾天都不會再來見她了。
默然片刻，洛琳說道︰「請駙馬進來吧。」
她只說過再也不準他留宿，沒有說過再也不見他。
不一會兒，聶長風走了進來躬身施禮︰「參見公主。」
「免禮。駙馬請坐吧。」
她平靜的聲音和面容、客氣的態度似乎與平時沒有什麼區別，這是不是代表著她已經不那麼生氣了？聶長風在心中暗自祈禱著。
他顧不上落座，先將手中的點心匣子放到洛琳面前︰「公主，送給你。」然後目不轉楮地注視著她，惴惴不安地期待著她的笑容。
洛琳伸手打開，一陣甜蜜的香氣立刻撲鼻而來，接著幾塊雪白的點心出現在她眼前，正是她最喜歡的五芳齋的桂花糕。
洛琳幽深的眸中有復雜的情緒一閃而過，但是面色卻絲毫未改，頷首淡淡說道︰「謝謝駙馬。」
聶長風看著洛琳沒有一絲波瀾的面容，唇角動了動，牽出了一縷苦澀的笑意︰「不客氣。」
那天她見到侍女送上點心時分明笑得很開心，可是自己買來送她，除了一句禮貌的謝謝，她連一個笑容都吝惜。
不管他為她做什麼，她都不會感動；不管他如何用心，她都不會看見。
頭腦一陣暈眩，聶長風扶著桌子坐了下來。
洛琳望著聶長風。他的面色暗淡，神情似乎十分疲憊。
「駙馬用過膳了嗎？」
聶長風的眸中剎那間又燃起一絲希翼，她這算是在關心他嗎？
「還沒有。」
洛琳轉過頭避開了他探詢的目光，吩咐道︰「韋叢，你去把駙馬的晚膳送到這里來吧。」
韋叢答應一聲轉身去了，過了一陣將聶長風的膳食端了回來送到他面前，只有一碗雞肉粥。
聶長風已經吩咐過廚房，說他的牙齒疼得厲害，暫時不能吃別的東西，只能吃熬得軟爛的粥。
直等到粥完全涼了，聶長風才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現在吃飯對于他既是維持生命的必要手段，同時也是一種可怕的摧殘和折磨。
他小心翼翼地把勺子送進口中，恨不得直接伸到喉嚨里，不要經過舌部直接吞咽下去。可是哪里辦得到？細軟的粥滑過他的舌面和他吞咽時舌頭不由自主地活動，都令他感到鑽心的疼痛，每吃一口都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一下。
他握緊了拳頭極力忍耐著不要皺眉，但是額頭上很快冒出了冷汗，順著臉頰涔涔而下。
洛琳用著膳，目光淡淡掃過聶長風。
盡管她馬上從床上跳下來用茶水漱了口，她還依稀記得她口中腥甜的血氣，那種味道著實有些可怕。
情急之下她猛然用力不知輕重，沒想到竟然會把他傷得這麼厲害，連飯也不能好好吃。
她不是故意要傷害他的。她明明告誡過他不準觸踫自己，可是他竟敢侵犯她，她雖然歉疚，但是不能容忍，不能原諒。
用過晚膳，水靜沏了茶來，和卓然一起退了下去。
沉默地坐了一陣，聶長風鼓起勇氣望著洛琳，又羞赧又懇切又帶著幾分尷尬說道︰「公主，對不起。」
他握緊了雙手，心緊張得跳亂了節奏。他等待著、期盼著，希望听到洛琳說一聲「沒關系」。
洛琳的雙手在衣袖下緊緊纏握，平靜地側過頭去什麼都沒有說。
苦澀、酸楚、悲傷、無助……如同一條冰涼的蛇纏上了聶長風的心。
她不肯原諒他。
她真的不準許他在這里留宿了。
雖然除了昨天夜里，他連她的頭發都沒有踫過一根，但是至少他陪伴在她身邊，這種「我和洛琳在一起」的感覺令他十分欣慰。
現在他被趕出去了，他和洛琳相處的時間和機會就少得可憐了。
可是洛琳已經這樣說了，他能夠怎麼辦呢？
聶長風痛苦而又無奈地站起身施了一禮︰「公主，末將告退。」洛琳沒有看他，淡淡說道︰「駙馬請走好。」
聶長風轉過身一步步向門外走去。
他的步伐沉重，猶如背負著千斤重擔；走得極慢，充滿了不舍和留戀。從桌旁到門口不過短短十來步，可是對他而言，卻是如此艱難和苦痛的一段路途。每走一步，他都感覺自己離洛琳又遠了一些。
終于，他站到了門外，他的心仿佛驟然間被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