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寧宮。
灰暗的天空層雲低垂,寒風呼嘯,卷起漫天飛雪。
今天是冬節,林雅靜一身盛妝,喜氣洋洋,正坐在桌旁喝茶,莫愁進來稟道︰「娘娘,皇後娘娘的侍女求見。」
林雅靜放下茶杯︰「宣。」
皇後就快要臨盆了,她把晨昏定省等禮節全都免去了,但是皇後還是每天派人前來代為請安,這樣乖巧孝順的孩子怎不教人心疼?
片刻後,一位侍女匆忙走了進來︰「參見太後娘娘,奴婢代皇後娘娘前來請安。皇後娘娘昨天夜里三更多時陣痛開始發作了。」
林雅靜又驚又喜,連忙站了起來︰「既然昨天夜里就發作了,怎麼這麼晚了才來稟報?」
「皇後娘娘說不要打擾太後娘娘休息,吩咐現在才來稟報。」
「這孩子……」
林雅靜愛憐的輕嘆一聲,扶著莫愁和方舒匆匆趕往鳳儀宮。
長寧宮。
用過早膳,洛奇軒和往常一樣帶著內侍前往康寧宮請安。剛走到門口,一位侍女迎上前來︰「啟稟陛下,皇後娘娘昨天夜里三更多時陣痛開始發作了。」
洛奇軒的腳步猛然一滯,幽深的瞳眸中一點星光一閃即逝,雙手在袖中握緊。
那個孩子將要出生了。那是他和蘭若的孩子。他代表著他對琳兒的不忠。但是孩子沒有錯,錯的是他,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沉默半晌,洛奇軒淡淡說道︰「朕知道了。朕馬上過去。」
鳳儀宮。
深紅的簾幕低垂著,高大寬敞的宮殿里安靜肅穆。穩婆、御醫、侍女……每個人的心弦都繃得緊緊的,安守在各自的位置上,嚴陣以待。
蘭若躺在榻上,月復中傳來一陣疼痛,她握緊了手中的巾帕,咬緊牙忍耐著。
過了一陣,疼痛消失了,蘭若舒了口氣︰「侍書,本宮想喝點水。」
侍書幫蘭若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和抱琴一起將她扶了起來,小心地喂她喝了幾口水,又重新躺下。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林雅靜疾步來到榻前︰「皇後,你覺得怎麼樣?」
蘭若連忙笑道︰「請母後不必擔心,兒臣很好。並不怎麼疼,而且疼一陣子就過去了。」
林雅靜略微安心,在榻前坐下。
皇後是第一次生產,陣痛要持續很長時間,以此刻的情況來看,離分娩應該還早。
大廳里傳來一陣輕聲的喧嘩,侍女進來稟道︰「娘娘,陛下來了。」
蘭若一怔,心驀然疼痛起來。
這個孩子是陛下背叛公主的證據,每一次面對他,陛下都會墮入悔恨和自責的深淵。他竟然還來迎接他的出生,他的心里正在經受著多麼痛苦的煎熬。都是她的過錯,都是她把陛下陷下了這樣的境地。
林雅靜欣慰地笑了。
皇兒真的來陪伴皇後了,他們的感情這麼好,將來一定會像安寧說的一樣有許多許多孩子的。安寧和駙馬以後也會有許多許多孩子。他們都過得這樣幸福快樂,多好啊!
洛奇軒在大廳里坐下,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著。
他會在這里等待孩子出生,盡到做父親的責任。
含芳院。
紅紅的爐火跳躍著,房間里彌漫著暖暖的蘭香,聶長風和洛琳坐在案前對弈。
聶長風在棋盤上落下一子,洛琳望著他淡淡一笑︰「駙馬,你已經輸了。」
聶長風一愣,仔細看了看,恍然笑道︰「公主果然厲害,我又輸了。」
霍先生明天就要離開都城了,他答應今天過來,可是沒想到今天的風雪這麼大,他還會來嗎?如果他不來該怎麼辦呢?很難另外再找一個既醫術精深又值得信賴,而且還能避開陛下耳目的大夫來為公主診治了。
洛琳垂下眼簾,濃密的長睫將眸底淺淺的憂傷盡皆掩去,默默將棋子收回罐中。
不是她厲害,只是駙馬心不在焉罷了。駙馬在等待霍先生的到來,然後,他將根據霍先生的診斷來決定喜歡她的方式。如果她能夠生育,駙馬會繼續只喜歡她一個人;如果她不能生育,他會考慮娶側室或者納妾。駙馬並不是不喜歡她,他只是想要同時擁有她和孩子。駙馬沒有錯,她也沒有絲毫怨恨和責怪,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有些難過。
侍女走了進來︰「啟稟公主,駙馬,僕人來報,有一位姓霍的先生前來拜訪。」
聶長風的心猛然一跳,望向洛琳︰「公主,我們走吧?」
太好了!霍先生真的來了!公主已經同意讓霍先生為她診脈了,但是這件事情不能讓太後和陛下知道,要如何才能避開水靜和卓然?只有公主才可以辦得到。
洛琳的唇邊泛起一抹清淺的笑︰「好的。我去見見霍先生,一會兒就回來,不用勞師動眾的,卓然,你和我一起去就行了。」
如果母後和奇軒知道駙馬請人來驗證她是不是能夠生育,會多麼擔心和難過啊。
疊翠院。
寒風凜冽似刀,飛雪漫卷如潮,森森翠竹在風雪中搖擺不定,一泓清流冷凝如銀色的長練。
丫頭掀起門簾,洛琳和聶長風走進房間,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站了起來。他的個子高而瘦,須白微白,一身半新不舊的青布棉袍,神色泰然,落落大方。
「草民霍雲水,見過公主、駙馬。」
「平身,霍先生請坐吧。」
洛琳、聶長風和霍雲水一起在桌旁坐下,丫頭送上茶。
寒喧了幾句,洛琳說道︰「我從小生長在深宮之中,雖然也隨皇兄出游過一些地方,終是浮光掠影。這幾日我有幸拜讀了霍先生到彼蒼國游歷的筆記,記錄詳實,樸實風趣,就如同我也親自去過了一般,實在是大開眼界。」
霍雲水淡淡笑道︰「公主過獎了。」
「哎呀,霍先生明天就要離開都城了,我忘記把先生的筆記帶過來還給您了。卓然,你去拿過來一下吧,一共兩本,就放在書案上。」洛琳吩咐道。
「是,公主。」卓然答應一聲出去了。
直等到她的腳步聲完全消失了,洛琳伸出手︰「听聞霍先生精研岐黃之術,煩請先生幫我看一看吧。」
霍雲水將洛琳的兩只手腕都細細診了一番,笑道︰「請公主不必擔憂,您的身體十分健康。」
洛琳笑了笑︰「有勞霍先生了。」
門外有腳步聲漸行漸近,接著卓然走了進來,將兩本筆記送上。
洛琳惋惜道︰「若是霍先生還能在都城再盤桓一段時日就好了,我還想再多拜讀幾本筆記呢。」
「公主如此抬愛,草民愧不敢當。等草民今日回去,再送幾本筆記過來。明年草民還會到都城來,到時再來取回。」
洛琳驚喜地笑了︰「太好了!多謝先生!等一會兒我派人隨霍先生去取吧!」
談笑中用過午膳,洛琳笑道︰「請霍先生見諒,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洛琳帶著卓然離開了,聶長風急切地問道︰「霍先生,這里除了你我再無他人,希望先生能夠據實相告,公主的身體到底怎麼樣?」
「駙馬不必擔憂,公主的身體確實很好,沒有任何問題。」
聶長風松了一口氣,又伸出自己的手,霍雲水也細細診了一回︰「駙馬的身體也非常健康。」
躊躇半晌,聶長風斟酌著問道︰「那麼,依先生看來,我們什麼時候會有孩子呢?」
霍雲水淡淡笑道︰「兒女之事,各有天命。有的夫婦成婚之後很快就會有子女,有的則要等上幾年,這不過是因緣巧合罷了。駙馬和公主都還這麼年輕,再耐心等待一些時日又有何妨?」
「以草民拙見,兒女再怎麼孝順,能夠日日夜夜、歲歲年年陪伴在駙馬身旁噓寒問暖的卻不是兒女,只是公主一人而已。人生得一相愛之人,生則同寢,死則同穴,何等快樂逍遙,有沒有兒女又有什麼關系?」
聶長風也笑了︰「先生說得也是。」
「公主的身體很好,只是心情有些憂傷郁結。女孩子的心思本來細膩敏感,需要駙馬多多愛惜體貼。特別是公主之前曾經小產過一次,駙馬再怎麼著急,也最好不要在公主面前提到孩子的事情,以免讓公主觸景傷情和緊張焦慮,這些都會影響公主再次懷孕。」
一記驚雷在聶長風頭頂炸響。
公主曾經小產過一次!公主不但和陛下有過肌膚之親,甚至有過一個孩子!
聶長風握緊雙手,按捺住腦海中翻涌的思緒,笑道︰「先生果然高明,連公主曾經小產過一次都能看出來。不過那件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還會對公主產生影響嗎?」
「對身體的影響很快就可以恢復,但是對感情的傷害有時會持續很長時間,所以還需要駙馬體諒。」
「多謝先生的指教,我記住了,以後不會在公主面前再提到孩子的事情了。」
「時候不早了,那麼草民就告辭了。」
「先生請慢走。」
霍雲水告辭離開了,聶長風坐在案前,扶住了自己的額頭。
公主曾經懷過陛下的孩子。他們是兄妹,不可能生下正常健康的孩子,所以公主小產了。公主的心里是不是還在掛念著那個孩子?
公主說和他在一起很快樂,很幸福,但是事實上她並不開心,她在騙他。如果這一句是謊言,那麼她說過的她喜歡他,她喜歡他和喜歡陛下一樣多,是不是真實的?他說過要相信她,他想要相信她,只是,他該如何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