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皚皚，沒有風，寒意冷徹肌骨。大街上空蕩蕩的，一隊侍衛護衛著兩輛馬車緩緩而行。
聶長風關切地問道︰「公主，你今天起來得太早了，要不要睡一會兒？」
「不用了，我不困。」
聶長風將洛琳抱進懷里，注視著她的雙眼︰「公主，你，是不是很難過？」
洛琳輕輕笑了，幽黑的眼眸如暗夜般深邃︰「駙馬為什麼這樣說？好好的我為什麼要難過？」
「這麼冷的天，我們一大清早就趕去皇宮，不說別的，僅僅是路途往返就要花上差不多兩個時辰。可是我們才坐了一小會兒，陛下就讓我們回去，而且還不讓你抱太子。」
「沒關系的，皇兄又不是故意那樣做的，他只是想要保護和照顧皇後和太子。再說我們本來就是去向皇兄和皇後道賀的，我們道賀了，還見到了太子，大家都很好，我們也安心了。等過些日子，皇後的身體大安了，太子也長大一些了，我們可以再去看望他們啊。」
「你怎麼不告訴陛下，你昨晚問過水姨如何抱小孩，還專門練習過？」
昨晚公主不僅向水姨請教了如何照顧嬰兒，還特意沐浴更衣、修剪指甲……做足了當姑母的功課，只可惜所有的準備都沒有機會派上用場。
「皇兄第一次當父親，所以特別謹慎吧。雖然不能抱抱太子有點遺憾，但是也不是什麼大事，何必與皇兄爭執。」
聶長風輕嘆一聲，托起洛琳的手放到唇邊吻了吻︰「我記得我第一次見到公主的時候，公主的手指被琴弦割傷了，陛下是那樣緊張。可是現在，陛下只顧著疼愛皇後和太子，都不疼愛公主了。」
三年前，陛下為公主的手指吹氣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三年後，陛下眸中的情意依舊深重，只不過全然變換了對象。陛下對公主天下皆羨的寵溺已經不復存在，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一步步退到了皇後和太子之後。
「那時候皇兄還沒有立後，我是皇兄最小的妹妹，皇兄當然最疼愛我了。現在皇兄有了皇後和太子，對皇兄來說，他們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我有了駙馬，駙馬會疼愛我的。」
不過是短短的九個月前，他們還是彼此的整個世界，現在，他們已經站在了對方的世界之外。她不是真的毫無感覺，奈何，這就是他們作為正常的兄妹應有的命運。
聶長風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是的，公主，對我來說，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會一生一世疼愛你的。」
公主的眼眸依然神秘莫測，但是他會嘗試著相信她說的每一句話，因為在公主的生命里，如今只剩下他了。
「嗯，我相信。駙馬，現在我有點困了，想睡一會兒。」
聶長風溫柔地吻了吻洛琳的臉頰︰「好的，公主，你睡吧。」
洛琳依偎在聶長風的胸前闔上了眼簾，唇邊一抹微笑恬淡靜美。
一切，真的都過去了。
鳳儀宮。
臨近午時，林雅靜和慈安太妃一起告辭離去。目送她們的背影消失在房間外，洛奇軒立刻松開了蘭若的手，笑容退去，面色蒼白得有些可怕。
「退下。」
侍女和乳娘帶著洛永銘退下去了，洛奇軒走到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連綿不絕的心痛潮水般涌上來，瞬間將他完全淹沒。
雖然他沒有看到，但是他完全可以想象，當琳兒知道皇後生下皇兒的時候是多麼喜悅和激動。她一定整夜都沒有睡好，天不亮就起來，連早膳也沒有好好吃，就匆忙趕來道賀。
然而他對琳兒做了些什麼？十六年了，他第二次拒絕了琳兒的要求，他不要她抱他的孩子。琳兒會像疼愛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皇兒的，她怎麼舍得傷害皇兒？她一定向水姨請教了如何照顧嬰兒，還在家里認真的練習過了。況且就算她真的不會抱孩子，就算她真的不小心傷到了皇兒，又有什麼關系？
皇兒哭並不是因為琳兒吵到了他，琳兒說話的聲音是那樣輕柔，勝過世上最美妙動听的音樂，但是他還是借題發揮把琳兒趕走了。
他要在聶長風的面前顯示，皇後和皇兒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為了保護他們，連琳兒他都可以舍棄。
他做到了。在聶長風陪著琳兒轉身離去的一剎那，他清楚地看到了聶長風眼中舒心的笑容。聶長風終于相信了，琳兒再也不是他心上唯一的、最愛的那一個，他的心里現在只有皇後和皇兒，而琳兒只屬于聶長風一個人。
只是，他想要保護琳兒，卻先傷害了她。他竟然親自傷害了琳兒！
蘭若默默凝望著洛奇軒瘦削的背影，良久，輕聲問道︰「陛下，您，還好嗎？」
分明是那樣深愛，卻偏偏要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甚至還要故意傷害。如果公主感到疼痛，陛下的疼痛只會加倍。他還能夠承受得起嗎？還要承受到什麼時候？
「朕很好。」聲音沒有溫度，也沒有起伏，單調淡漠一如往常。
「臣妾相信，公主一定會體諒陛下的。」
洛奇軒的唇角輕揚，笑得酸楚而蒼涼。
是啊，無論他對琳兒做了什麼，琳兒都絕對不會怨恨和責怪他的。然而正因為她的體諒，他才更加無法原諒自己，他的痛苦才更加深重。
「公主和駙馬一定會很幸福的。」
這句話對陛下而言也許太過殘忍，但是陛下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這個目的嗎？只要公主和駙馬能夠幸福，陛下所承受的痛苦就有了意義。
「是的，他們一定會很幸福。」洛奇軒的聲音低了下去，溫柔中帶著些微顫抖。
假如能夠用他的痛苦換來琳兒的幸福，他願意承受這世上所有的痛苦。只是，他所有的期望都只能寄托在聶長風身上，他不敢相信他，卻又別無選擇。
蘭若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說道︰「陛下，孩子已經生下來了，臣妾听憑陛下處置。」
陛下說過永遠都不會原諒她，她犯的罪無可饒恕，現在，是她接受懲罰的時候了。
「你覺得，朕應該怎樣處置你，才可以抵得上你犯下的罪？是讓你死？還是，讓你生不如死？」洛奇軒轉過身慢條斯理地問，幽深的瞳眸看不見一絲光亮。
蘭若渾身一冷，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只要陛下高興就好。」
是她錯了，她在陛下的心上刺下了一道永遠不會愈合的傷口，無論陛下如何處置她，她都會毫無怨言的接受。
「你想讓朕高興？很好。你能讓時光倒流，讓那一晚的事情不要發生嗎？」
蘭若黯然︰「臣妾不能。」
當時的她並不了解她所做的事情會給陛下造成如此深重的傷害。假如時光真的可以倒流，她一定不會那樣做的。
洛奇軒握緊了雙手，身體因為極度激動而微微顫栗︰「如果你不能，那麼不管是讓你死，還是生不如死，甚至是讓你的父親、你的家族全部毀滅，朕都不會高興的。」
從他十歲第一眼見到琳兒開始，他就決意把自己的身體和靈魂全部奉獻給她。而她竟敢假扮成琳兒的樣子，令他無意間背叛了琳兒。他對她的憎恨，豈是殺了她就能一筆勾銷？！
他是帝王，殺人對他來說易如反掌。她的性命，她父親的性命，她整個家族的性命對于他來說算得了什麼？他只想要那天晚上的事情不要發生，他只想要永遠只屬于琳兒一個人。
冰涼的恐懼像一條蛇將蘭若緊緊纏繞，驚慌的淚水涌出了她的眼眶。顧不上身體的虛弱和疼痛，蘭若掀開被子爬起來跪倒在榻前︰「陛下，求求您，請饒恕臣妾的父親和族人吧，他們沒有任何的過錯，錯的只是臣妾一人……」
「如果你真的懂得害怕，就不應該做那樣的事情。」
蘭若的淚水更加洶涌，寒意從地面升起，連同她的身體和心一起冰凍︰「臣妾知道錯了，臣妾真的知道錯了，臣妾願意接受任何懲罰，只求陛下饒恕臣妾的父親和族人……」
「無論怎樣懲罰你，都不足以贖回你犯下的罪。」
「陛下……求求您……」絕望無助的痛楚化作一把利刃狠狠刺進蘭若的心上，她劇烈地顫抖著，像一片寒風中的樹葉，隨時可能因為支撐不住而凋落。
「朕說過了，即使把你和你的父親、你的家族全都毀滅，朕也不會高興的。你是皇後，要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做你應該做的事情，不要做你不應該做的事情。現在，你馬上回到榻上去躺好。」
就算把他們全都毀滅，也不能夠令他心中的痛苦減輕一星半點，那又何必毀滅他們。他恨她，永遠都不會原諒她，但是她是一位稱職的皇後，所以他會繼續任用她。
蘭若呆呆地望著洛奇軒，忘記了流淚。
這就是陛下對她的懲罰嗎？永不原諒，但是，她依然是他的皇後。
洛奇軒略微提高了聲音︰「皇後。」
蘭若掙扎著站起來重新躺到榻上，擦干淨臉上的淚痕，露出了屬于皇後的端莊嫻雅的微笑。
如果這就是陛下對她的懲罰，她一定會盡職盡責的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洛奇軒站起身來︰「朕走了。」
「臣妾恭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