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的動作慕陽微微仰起頭,蒼白的面頰還帶著幾分稚氣,薄利的唇被咬破了一側,些微的血絲滲出,眉頭是擰起的模樣,看起來實在很招人憐。
季昀承最初冷遇她除了沒有工夫以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覺得慕陽太過早熟,那般冷靜淡定的模樣讓他都覺得隱隱有威脅之感,這般寵辱不驚果敢決斷的女子留在身邊未嘗會是好事,一旦用不好極有可能遭到反噬……但是,如今想來會不會是他想太多了,再如何聰明這也不過是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女孩。
輕松了一口氣,季昀承用手掌擠按慕陽的月復部。
剛一用力,只覺腿部鈍痛,跟著腳底一滑整個人倒翻進溫泉中。
臨落進水里的最後一刻,他看見慕陽撫著胸口嘔了兩口水,一邊的眉挑起,神色揚起,哪還有剛才的一分狼狽。
好容易掙扎著從水中浮起,岸上的慕陽又是剛才溫順的樣子,低垂眼楮,聲音柔和︰「小女子驟然驚醒受驚難免出手重了些,望小侯爺見諒。」
季昀承冷臉進屋,看也不看跪坐在岸上的慕陽。
見鬼,他剛才怎麼會覺得她可憐?
待季昀承走遠,慕陽才緩緩坐下,咳嗽不斷。
她是真的不會鳧水,剛才的溺水也是真的,只是……從來也不習慣示弱。
又順了兩口氣,慕陽才按著胸口慢慢站起身。
好在,季昀承沒有發現。
第二日久離的病就好了七八分,侍候小侯爺的活計再度回到了她的手上,季昀承還特地賞了燕窩給久離,讓一眾侍女欣羨不已。
送完飯越發不被季昀承待見的慕陽自然被眾人忘在了腦後。
慕陽白日撫琴,晚上練劍,日子過得倒也快。
車隊且行且停,終于在半月後到達了帝都外。
同車的侍女早早趴在馬車窗口,一個擠一個的朝外看,嘴中不住發出贊嘆。
對比繁華的南安城來說,帝都有的是百年來沉澱下的沉寂古樸與恢弘莊嚴,慕陽靠著馬車壁,沒有去看,反而閉了閉眼楮,帝都已經是三朝古都,幾乎城中每一處都有值得訴說的歷史,無論是斑駁的城樓還是修葺一新的皇宮內苑,這里,卻也是她帶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她生于此長于此。
一座城池,掩埋了她所有的存在。
南安侯在帝都有御賜的宅子,雖不如在南安城的侯府大,但勝在布置靈巧,亭台樓閣,飛檐陡壁處處彰顯細致,內中假山假水更是匠心獨具,原石樹木襯以千尺錦帳,大氣而尊榮,顯得十分富麗堂皇。
慕陽被安排和同馬車的另外三個侍女同住。
剛歇下,就有侍女嚷嚷著想在帝都逛逛,紛紛歷數著自己所知的有關帝都的事。
帝都慕陽早已逛的爛熟無比,自然早沒了興致,她來也不過是為了再見皇祖母一面。
翻閱有琴師傅給她的琴譜時,慕陽忽然意識到一件重要的事。
雖然皇太後的壽誕規模不小,但各地藩王能夠進宮隨侍的侍從不過幾人……她才剛剛得罪過季昀承,季昀承怎麼會帶她進宮?
如此一來,一切不都只是場空談。
早知,早知便忍一時便是……
既然不能指望季昀承,那只有另闢蹊徑了,撫模著琴譜,慕陽思忖,更何況她也未必一定要進宮。
當先一步是出侯府,這倒不算很難,這幾日借著采買機會出去逛街的侍女侍從不在少數,慕陽用了一點碎銀子很順利的拿到了出府的采買牌子。
牌子只能用一次,但一次也就夠了。
皇祖母每月十五日皆有去城外皇覺寺敬香的習慣,至于進皇覺寺雖然難,但至少混進去比皇宮要容易的多。
打定主意,慕陽帶了些銀子便用采買令牌出了侯府。
不知是不是練劍的作用,這些日子慕陽的體力較之之前有了明顯的增加,一路走出城竟沒覺得多疲憊,皇覺寺距離帝都不遠,慕陽走到不過過去半個時辰。
小時候慕陽也常跟著皇祖母去皇覺寺游玩,猶記得皇覺寺後的大片林園,那時她最愛的便是在林園里捉弄侍候她的嬤嬤和侍女,只是遠遠看著,便撲面而來一股令人酸澀的熟悉氣息。
九年前。
皇覺寺還未曾翻修,寺牆上還有藤蔓爬過的斑駁痕跡。
深吸了一口氣,慕陽繞道寺廟後的林園外,細細用手指模索著牆根,在某處停下,拽開一塊磚石,下面松松的石塊很容易便被拽開,天祭十二年,也就是六年後,皇覺寺被徹底翻修,連帶著這個秘密的出口也被掩蓋了起來。
所幸現在還在,從石洞中溜進皇覺寺,隱隱能听見側殿里吟詠佛經的聲音。
輕手輕腳避開寺中僧人,也多虧了從前愛在皇覺寺中捉迷藏的習慣。
未到正殿內,已經听見清持方丈恬然方正的聲音。
而後是皇祖母的聲音︰「勞煩方丈了,老身只想在這青燈禪廟中受得幾分佛法的洗禮。」
那樣已經有些蒼老卻依然慈祥的聲音讓慕陽幾乎有種潸然淚下的感覺。
皇祖母的親切叮嚀和慈愛關懷仿佛還是昨日舊事,雖然她總覺得皇祖母有些嘮叨,但也是真心愛著這個疼愛自己的老人。
她第一次覺得重活一次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侍從護衛盡皆守在正殿外,清持方丈不疾不徐的腳步聲消失後,便只剩下皇祖母的聲音,有些寂滅,有些疲倦。
「大慈大悲的菩薩,我知道,我剩下的時日只怕不多了。但我這一生過得也算圓滿,有兒有女,子孫滿堂,先帝雖然故去的早但也待我不薄,老身不求延年益壽,只求菩薩保佑我王朝康盛興隆。」
「我兒我不擔心。孫子年幼,願他了解民間疾苦,切莫好逸惡勞,早日長成一代明君,還有我那個被寵壞的孫女,她雖頑劣但本性不壞,只願她能找到一個真心疼愛她的駙馬……」
躲在正殿後,隔著帷幔慕陽遠遠偷窺著,然而不知不覺間,眼角變得濕潤。
細細用眼楮最後一次描摹過皇祖母的容顏輪廓,慕陽揉了揉眼楮,毫不猶豫轉身離開。
還未走出皇覺寺,忽得一道炸雷,頃刻間雨水瓢潑而下。
慕陽連忙躲到一處屋檐下,才未曾濕透。
雨水傾瀉,像是無窮無盡般涌流。
不禁皺了皺眉,她未曾帶傘,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城門關閉前只怕雨水不會停下,那她今晚……豈不是回不去了。
正想著,忽然也有一個人躲在了她邊上的屋檐下,寬大的袍袖沾濕了雨水,未束冠烏發披散,雖然狼狽但不掩周身風雅清貴氣質。
她下意識側眸看去。
同一時刻,帝都南安侯府。
「她人呢?」
「她是拿了采買牌子出去的,其他奴才不知。」
季昀承的嘴邊溢出幾分微笑,卻顯得有些殘忍︰「采買?會采買到現在不回來?如若府中有人私逃,將人放出者,視為從犯。」
掌管采買令牌的內務管事腿腳一軟,當即便跪下疊聲哀求道︰「奴才這就去找,這就去找!!」
雨下得很大,鋪天蓋地般淹沒了整個世界,遠處的禪院廟宇都在一片朦朧中悄然隱沒,辨不清輪廓。
慕陽側眸的動作像是被一點點放緩,那個人的面容也隨之一點點顯露。
干淨清雅的眉目、無時無刻不微微上揚的唇角都在眼中逐漸淡去,只剩下水墨畫般容顏。
見慕陽看來,他笑了笑︰「你也是來躲雨的?」
聲音玉潤,音質澄澈,顯得溫文爾雅,幾乎讓慕陽有些懷念,與記憶里殘存的那個總是皺眉冷嘲熱諷,不假辭色乃至最終瘋狂的男子判若兩人。
縴長手指探出淺紫色的雲紋罩紗,雨水順著手指浸濕純白里衫。
還是他喜歡的裝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