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長的眉目瀲灩如夜惑人,縴長指尖微抬,廣袖翻飛間隨手一送,站在船頭毫無保護措施的奴歌,直直向後墜去。
她看見司凌夜安然含笑站在船頭,王者氣勢不怒自威,黑衣蛟龍神秘,掌控玩弄了天下。
奴歌耳邊徐徐有風,破空聲如此清晰入耳,待來不及細想,‘噗通’一聲過後,水氣四面八方包抄而來丫。
便是連推她落水的動作,他都做得如此干練而寵溺。
力道不輕不重,像是情人呢喃揮手告別般。
若不是奴歌此刻身在冰冷湖水中掙扎,她當真會以為,那站在船頭定定坦然俯視自己的司凌夜,什麼都沒做,寵愛眸色深深將其溺斃。
可,周圍的湖水,如此真實的泛著冰冷。
「周身盡是市井之氣,洗干淨了再上來!」
他站在船頭,俯視水中沉浮的她,深邃眸色毫不掩飾的厭惡媲。
「不過在無憂宮幾日而已,便將你改變成如此污隧模樣?諷刺質疑朕,你還不夠資格!」司凌夜俯身,垂垂斂目睨視奴歌「不得不承認,歌兒,近幾日來,你當真讓朕失望!」
失望麼?
奴歌舞動雙臂在冰冷湖水中,姿態從容如游魚,淡笑迎上司凌夜赤.果嫌惡視線,轉身……向距離船只更遠的方向游去。
既然他討厭自己,那自己何不隨了他的願?
不是說,眼不見為淨麼?
白衣迤邐逐波一蕩,奴歌旋身如美人魚游動漸遠。
司凌夜眯眼站在船頭,看著那靈動人兒毫不澀滯滑動雙臂,眸色反倒漸深漆黑如墨起來。
竟然真的寧願呆在水中也不求饒?她這是在公然挑釁自己的皇威,不是麼?
如此想著怒氣更甚,于是下令「沒有朕的指令,任何人不得助她上船!」
衣袂一震,司凌夜揮手,其身後暗影整齊劃一端正噤聲。
周圍的湖水侵襲,越來越冷,這寒意似乎能穿透肌膚,依附到人骨子里。
體內本就身中寒性蠱毒,如今加之湖水侵襲引誘,奴歌恍惚間只感覺,湖水仿佛能一點點撞擊到自己脆弱的心房,籠罩在骨子里凝聚不散。
游水的動作逐漸緩慢下來,越來越慢,越來越僵硬……
身在水中只是簡單揮舞幾下手臂,片刻後似是忽然想到什麼,她驀然莞爾靜止在水中,施施然放棄所有掙扎。
不是不會避水,不是不會游泳……只是這一刻,前所未有的愧疚,前所未有的疲倦。
好想結束這一切,再無顧忌其他。
檀口微啟,刻意向水下一沉,呼吸一下湖水,恣意略有痴狂擁抱滿懷冰冷,忽然幸福彎起唇角。
感覺冰涼的液體入喉,而後嗆入肺中,繼而牽動五髒六腑抽搐著疼,這感覺,竟是如此快樂。
一種游走在死亡疼痛,與灑月兌別離之間的快樂。
像是一個自虐一心求死的犯人,此刻自己雖是痛著,但心底卻是無限期待,因為死亡與自由同時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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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霜賽雪錦繡質地的衣料沁了水,越加色澤通透,質地沉悶起來。
奴歌任由這沉重的服飾,不斷向下拖拽著自己,向下,向下……仿佛要抵達一處自己希冀期待,且陌生卻美好的彼岸。
從湖面上望下看,奴歌衣袂隨著湖水波濤上浮下沉,及腰吳亮長發隨波漂游如海藻,一絲絲灑月兌游蕩,繾綣蕩漾人心。
不得不承認此刻的奴歌很美。驚心動魄的冷棄,高傲,卻又牽動人心的頹廢。
沒有原因的,司凌夜眉宇收斂注視她,連帶著心間都驀然莫名一顫。
站在船上俯視水中的她。
冰封,像是湖中的水湄精靈。
尤其那小巧略有蒼白的臉頰,在這碧波湖水有意無意遮擋模糊之下,越加襯得飄逸干淨冷清不似凡物。
此一刻,水下的她與水面之中,無形之間形成一層極輕極淺的波鴻,像是屏障,盡管近在咫尺,卻又飄渺仿佛跨越了萬水千山。
這樣自在灑月兌,干淨的讓人握不住。
站在船上無聲睇視奴歌的司凌夜,眉峰不自覺越收越緊。
原本自己計劃只是將她推入水中,讓她嘗嘗這溺骨寒水的滋味,只當做是她對自己不敬的小小的懲罰。
卻不曾料到,自己將她推離,悄無聲息之間與她,又像是一種慷慨放逐的恩賜。
該死!
她難道就如此迫不及待遠離自己,寧可被淹死麼?
如若溺死了,她反倒很是開心!但朕偏偏不隨你的願!!
他如此孩子氣的想著,當下又揮手「來人!!」
余音未落,三名暗影已然動作利落跳下水去。
司凌夜身邊暗影皆是受到過嚴格考驗訓練,是以,當其落入水中那一瞬,游至奴歌身邊也不過幾個呼吸間。
然,暗影動作快,另一只船上,一白衣蹁躚之人動作更快。
暗影為施救是紛紛跳入水中,伸手剛欲撈取溺水的奴歌。
而那周身寒霜氣息迫人的白衣仙子,則是直接凌波微踏在湖面之上,動作簡單只是幾個起落,再眨眼,湖中唯有漣漪徐徐悠揚蕩開,水中奴歌卻已然不見蹤影。
暗影驚覺,視線不其然私下尋找,但見那白衣仙子般的人物帶著奴歌,飄飄然落到對面若雪公主船上……
怎麼回事?
一時間,負責下水打撈奴歌的暗影茫然面面相覷。
而身為暗影首領的紅淚,見著此情此景強自握了握手中佩劍,這才按捺住自己親自跳入水中沖動想法。
不得不說,當絕音將奴歌自水中救起時,自己確實松了口氣,但旋即,這放開的心跳尚未平穩,他又開始提心吊膽起來。
就在方才,若不是絕音先自己一步,那麼紅淚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暴露心思親自下水去救奴歌。
他有時候真的很痛恨自己,眼睜睜看著奴歌受苦卻無能為力。
畢竟,畢竟奴歌是自己所愛,然自己到底有所顧忌,不能給予她所需太多。
這一點,絕音確實比自己強上千百倍。
他有西華城做靠山保護她,他有一身絕世霜華功力守護她,他有自行修來的醫術照顧她……與那白衣仙子而比,自己似乎什麼都不是……
紅淚垂眸,銀色面具反襯著微波湖水,光華蕩漾仿佛一池心碎。
奴歌,與你,我究竟該不該放手?
只身站在司凌夜身後,心口陰霾,唯有隱隱迷茫合著嘆息。
而另一端,負責將奴歌親自救起的絕音,卻是沒有時間再顧忌許多。
奴歌一心求死,主動吸入了大量冰冷湖水入體,是以,本就冰寒之體孱弱的她,此刻呼吸越加輕微幾不可聞。
緩緩將懷中臉頰蒼白如紙人兒放在船上,不顧自己白衣染水,絕音清輝眉宇微顰。修長手指伸出,緩緩附上奴歌胸口。
反復幾次按壓,奴歌眉頭緊鎖,明明有著呼吸,卻依舊不肯吐出一口水來。
她究竟在執拗著什麼!!
絕音不禁惱怒,伸出如玉手掌拍打兩下冰冷的小臉,片刻卻是半點反應也無。
白衣黑發如瀑零亂鋪展在甲板,越加死寂到淒美。
不得不承認此刻的奴歌,確實有種讓性情平靜如死水的絕音動怒的本事。
她分明是故意!故意扼住自己呼吸!
這家伙!……
清輝微染寒氣的眉宇緊鎖,半響,似有想到什麼般舒展開來。
身為西華城主本就超然世外,而絕音自己,原本也是生來淡薄不懼世俗的悠然性情。
是以,當奴歌緊咬牙關屏住呼吸之時,荒謬的想法只是產生一瞬,絕音便以果斷付諸行動。
一手撈起奴歌,將其輕柔圈在懷中,俯身……同時主動湊過唇去……
冰涼柔軟的唇似乎帶著冰雪的氣息,微涼,纏繞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卻又難得柔情。
美人如花隔雲端的疏離誘惑,唇上這樣的觸感,鼻端繚繞著這般的蓮香,身在如此溫柔而微涼的懷抱,怎的,能讓人不沉淪?不心悅誠服卸下所有防備,繳械投降?
一雙水眸,悠悠染著迷茫張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