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想要什麼?她從前那般忠心嗎?」
「我……」
「這並不怪夜,是她成長了,不再似從前那般輕易受騙。」那一悱惻夜里,卿別雲是如此安慰他,和風細語「是她太貪婪,想要的越來越多……從來都不是夜的錯。」
「是麼?」
「嗯。媲」
不置可否的回答,最後是幾不可聞一聲嘆息。
「夜你從來都是將自己喜愛的東西放到最高最遠處,而後只準自己遙遙觀望著,強忍著卻不去踫,自小養成的習慣,如今自己都忘了嗎?丫」
「我只記得九歲時,我與皇兄同時喜愛一款青花瓷瓶。然後互不相讓,最後我將它放在了書閣最高處……」
「然後司凌亦去搶。」
「情急之下,我親手打碎了它。」
「所以說……如不得之而寧毀,這樣才是真正的你。」
奴歌嗎?
「昔日夜為王時肯收留她,溫柔的欺騙她,笑著設計她……那是因為夜不在乎她如何受傷。」
「而今呢?」
「你想把她放到最遠處,不予許任何人接近她,甚至鎖起來。這說明……夜,你不過是在抗拒誘惑而已。」
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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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塔,浮屠四十九層,先帝所創,為讓寵妃俯視天下而鑄,高度獨佔帝都乃至風淵鰲頭。
而今沒有梧桐,鳳凰不得東南而飛,唯有高塔困鎖鳳凰,似乎亦是合適。
是夜深,塔上有人影,裊裊綽綽。
「金沙……」
麗影縴縴皓腕高抬過頭頂,艷紅的水袖隨著動作倏然滑落下來,露出半截白女敕毫無瑕疵的藕臂,于是愈加襯得腕上那枚玉鐲瑩潤如滴水,一個旋轉,翠綠似乎能靈媚復活過來。
「好個金沙。」
櫻桃小嘴又是一聲念叨,方才一刻柔美的身影陡然挪動,原地一個旋轉,血紅的衣角猝然劃出一道刀鋒般犀利的弧度,割破了濃郁的夜色。
「我恨你,欲其死。」
一張一合的小嘴每說一句話,足下舞步便是一場翻天覆地的變換,由最開始的輕歌曼舞,到後來急如雨快如風,最後的最後竟是猝然的凝聚,宛若爆發的火焰,跳躍,飛揚,一步一驚心!
———從來不知,原來霓裳羽衣舞竟是可以這樣跳,且還有發泄壓抑的作用。
每一道旋轉,似乎都可以丟掉一個累贅理智的靈魂。
鳳凰塔內寂靜沒有任何配樂,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踢踏聲,極有節奏的,似是能踩到人心里。
舞動的過程更像是在自導自演,自最開始輕柔如初戀的柔和,到後來如痴如醉的深情,如火如雷的熱戀……最後百般無奈的別離。
整個過程是如此蕩氣回腸動人心魄,宛若上演了一場人間的交織悲歡紅塵。
只可惜這樣驚艷的她被鎖在鳳凰塔,無人賞識。
最後一個旋身過後,人影一晃似是覺得疲倦般,就勢跌坐在地面,抬手遮住眼楮,透過指縫仰頭望天。
月光透過小小的長方窗口自頭頂透露進來,照亮一方昏暗天地,宛若現代的聚光燈,光線雖弱,卻極有聚集人視線的作用。
而今她坐在那宛若燈束的月光中心,一身紅衣,似迷失在人間的妖精。
昔日在現代時每每刺殺任務結束,組織上有幸生存下來的人都會去自動自發狂歡一場,肆無忌憚的狂笑,歇斯底里的大哭,有淚眼婆娑有唇角帶笑,交織同時踫杯,慶祝人死人生。
而今她舞了這樣孤芳自賞一舞,亦算是在舉行一場告別儀式吧。
「紅淚,你並沒有死,對不對?」不過是在另一個地方等著我罷了。
縴細冰涼的指尖緩緩撫上面具邊沿,閉上眼細細流連,似乎還能找到他昔日的余溫,純良。
「今日一舞為你……放心,我不會讓金沙再得意下去的。」悠悠水眸緩緩開啟,半斂俯視地面,像是睥睨。
「殺了她。」修長指尖倏然劃出一枚薄如蟬翼的刀片,舉在月光下細細專研「紅淚你說,殺了她好麼?」
‘嗒———’
寂靜鳳凰塔內陡然清晰傳來腳步聲,耳尖辨別同時素指一轉,刀片已然消失。
「殺誰?」
夜色朦朧中,鳳凰塔內驀然有人如此低低問她。
順著聲音來源倏然回眸同時,艷麗人影已然起身迅速飛掠到窗邊,倚著窗欞站在暗處看向來者。
宛若等待獵物或敵人的雪豹,敏捷的讓人心驚。
「這樣的明暗交界線處最容易隱身。」來者舉目看了看窗邊的魅影,笑意不明「看你反應警覺速度不減,想是傷口不甚嚴重了?」
「不許過來。」
在他有動作之前,她已先一步踏出,踩在地面蒼白的月光上抬眸注視他「你再向前一步,我便從這里跳下去!」
抬手指向窗外間,人影果不食言向窗子渡了渡。
他被吼的有些不明所以,眨眼,待到看清她動作後不禁慍怒「這是做什麼!?」
七七四十九層鳳凰塔,每一層像是一種情愛,每一節樓梯都像是一場浮屠劫數。
而今他走過了四十八層人世七情,踏過了數千節變數階梯,最終卻不得不在她面前駐足,顰眉看她。
「紅淚離開了,你來這,是不是又想到新的辦法來折磨我?」
「說什麼?」
「你可知我多恨你?」
「……」
「為什麼逼我呢?」
「你又可知我有多恨你!」
那樣質問的聲音,疾聲厲色,竟是听得奴歌一愣,疑惑回眸。
黑暗中,他依舊袖手而立,頭頂金絲一環環纏繞在發鬢間,最後順著流蘇垂在胸前;身上錦繡天生華貴的蛟龍紋理,腰間舉世無雙五爪祥龍玉墜……一切的一切,無不器宇傲然。
標準帝王打扮。
可此一刻他踏著萬里河山土地,身處鳳凰塔內,眉宇卻偏生有了黯然。
「容屬下愚鈍,不甚了解皇上所言為何。」
「你不配知道……」便是連我自己都不理解的情愫,如何來向你解釋?
本是已經滑到指尖的藥瓶,在她舉步走到窗邊時,不得不收回。
「你以為朕要害你?」
「血玉瓶承裝帶有***香的金瘡藥,不然你是要救我?」視線低垂到玉瓶上,她空靈的尾音輕揚,不禁染上嘲諷三分。
「***香是為讓你暫時麻木減少疼……」
「我體內蠱毒尚未解除,司凌夜,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香是用來引蠱的。」
「這……」本是欲辯駁什麼的唇角掀了掀,最終在看見對方微哂的笑意時,生生薄怒扭轉為「竟被你看穿了?」
既然解釋無用,又何苦做無用功?
從來都是在倨傲被仰視中生活下來,從來不知屈服為何物。
「竟然坦白了?果然。」她笑意反倒更甚,更為刺眼「方才還險些信了你。」
「你!……」
「皇上又來這做什麼?看我被囚禁的可好?」未待司凌夜答話,她又艷麗瘡痍而笑「要說這地方和我名字還真真匹配,‘鳳凰塔鎖鳳凰’,屬下喜歡的很。」
「倘若你在宮中好好的不再挑事,朕自然可以放你出去!」
「不。」她卻揚眉打斷他「我以為自己在這很好。」起碼,在這養胎會很好。
「皇上不是想要囚禁我嗎?這次我不會跑的。」頓了頓,又像是怕司凌夜不信般,保證道「真的,我發誓。」
素白的指尖輕輕抬起在月色下,像是誓言的高度,看的令人起疑。
明明察覺她有古怪,可具體問題在哪,又說不上來。
「你這是何意!」
「不然你希望我出去殺了金沙?」
他默然。
「所以說……」她攤了攤手「我不過配合你方便行事而已。」
「倘若你果真喜愛這里朕自然不會強求,不過待會兒朕會派太醫來。」說著狹長眼風又瞄了瞄她下意識攏在小月復的動作「對于你這樣狡猾的人,自然是小心著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