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奴歌小臉一瞬轉白。
不過好在有面具遮掩,一瞬間盡數變化只有她自己知道,不禁有些感嘆慶幸。
面具下,她唯露尖尖精致的下顎,以居高的弧度微微抬起。
「你懷疑什麼?」
「太醫來時自然知道。」
「我才不會允許那些庸醫來胡亂診斷我。媲」
「這,可由不得你。」說話間故意頓了頓,似是要挾「更何況倘若無事,那給你小小包扎一下也是好的。」
畢竟那一箭落在她小月復上,著實是自己親眼所見,傷口深與不深且不計較,重要的是……
「你這是在因傷了我而愧疚?」未待司凌夜答話,她已自顧自笑開「相對于前者的幻想,司凌夜,我幾乎更願意相信,你這是因那一箭未取了我性命,而自責後悔失手。」
「隨你如何講。」
他不答,卻只用一雙漆黑宛若黑曜石的眸子死死鎖定著她,視線一寸一寸挪動,宛若刮骨刀鋒,犀利劃遍她周身。
「把手拿開。」
「我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說著人影一晃,已然再度躍到窗邊「倘若你再逼我,我便……」
「鳳凰塔乃是皇城中最高的建築。」
眉尖決絕輕挑,卻是人影跨出窗欞半邊時,身後響起他不緊不慢的聲音「當年先皇那位寵妃便因失寵,而後含恨一躍鳳凰塔……最後尸骨無存。」
紅衣握著窗欞邊的指尖不禁緊了緊,卻沒有退回來的征兆。
「這里一共四十九層,奴歌,我希望你莽撞做事之前考慮好後果。」
「……」
「這樣的要挾對我並不好用。」那樣的聲線逐漸在背後輕柔起來「回來吧。」
像是溫柔的陷阱。
不能相信他!
窗邊的人兒指尖死死收緊,一遍又一遍的警告著自己︰司凌夜一向是最會偽裝,最會用溫柔來騙取你的信任,最後當真相被揭穿時,他則會冷笑將你自尊踩碎,狠狠揉搓成沙。
奴歌,受傷一次還不夠嗎?
「……」月色下,她驀然回首,碎了三千浮華「你總是這樣戲弄我。」
「……」
「以為我還會繼續上當嗎?」
「過來。」是命令。
「我不能信你……你一定又在騙我。」
深邃如潭的眸,一霎轉為濃黑,似乎能吸納天地盡數的星辰,惹人貪戀沉醉。
他是這樣一個人,縱然昔日尖刀對你心淋灕萬剮狠狠踐踏,可子夜星辰下,只要他肯垂眸一絲溫存淺笑對你,你依然會甘之如飴,忘記曾經傷疤……宛若飲毒。
明明想要抗拒,閉上眼不去看他,可那樣的誘惑卻自心底冒了出來。
「這次不會。」似是憐惜般向著月華下的她緩緩抬起手來「我知道你累了,既然你不願……」言語頓了頓,視線一掃她小月復,像是放棄了求證什麼,嘆息道「回落霞殿吧,鳳凰塔太高。」
地勢高,孤寒。
權勢高,驚心。
後宮里萬千人眼矚目著,要麼恨極,要麼愛極。自己怎就一時興起將她送到這里來?讓所有人都來洞穿她的一舉一動?
「而且還很冷。」說話間她似是臣服,抱著雙臂緩緩退了回來「我不要看太醫,你答應我?」小心翼翼的求證,竟是如此脆弱的姿態。
她今日怎的如此乖巧起來?
他質疑,而後凝眉「不食言。」
「那我現在便要回落霞殿。」驀地芳菲一笑,略略小跑兩步毫無防備般走到他身邊,同時揚起小手欲扯他的衣袖,卻動作一半生生止住,改為低垂下去。
「我,我還想休養一段時間。」
「你可知今日的你很是古怪?」
司凌夜垂眸看向奴歌白女敕低垂的小手,回想起方才她主動接近自己時一瞬的心神蕩漾,竟有些失神。
轉而,薄怒。
「我只是覺得好累,想找一個屬于自己的地方。」夜色下,她揚起小臉看他,模樣竟有些至誠。
一枚面具,將將掩飾住她看似純潔無害的雙眸下,是怎樣的冰冷徹骨。
「奴歌。」對視這樣一雙冰清涼寒的眼,他笑意染上懲戒「你果真變了。」
修長的指尖附上她面具邊沿緩緩游走,似是在揣摩她的心思。
「變得越來越危險。」
懂得以柔克剛,以退為進。
懂得掩飾,用柔弱來換取利益更多。
「這樣美麗。」頓了頓,冷笑道「卻如此危險。」
一點點接近她,而後指尖一挑,落在那白女敕的耳垂處,細致把玩起那泛著冷光的紫琉璃耳釘來。
「正如你所說,剛剛,我還真是險些信了你。」
她不禁側過頭去,避開他微涼的踫觸。
「可我怎能去相信,像你這樣的人,也會有主動臣服的一天?」
「……」
「想回落霞殿?」
「嗯。」既已經被揭穿,她亦不再扭捏假裝「我要離開這。」
「好,朕答應你。」司凌夜抬指輕巧將她臉上面具摘了下來,垂眸細賞「不過要等到半月後。」又轉為看她精致如冰雕的容顏「半月後朕會與金沙成親,在此期間,朕不希望你出來搗亂。」
「成親?」
「兩國聯姻原本便是定局,不過早晚的事。」
「我原本還以為風淵不再需要這樣的把戲。」
「原本是不需要,可眼下朕需要她。」
「因為我倆中待定的神女身份?」
「成親之後,朕會舉行一場儀式,來鑒定你二人真偽。」說話間又將面具重新遞給奴歌「你好自為之。」
…………
計謀被識破,卻如此輕易放過我的?
眼睜睜看著那蛟龍身影走遠,沿著樓梯消失,奴歌歪頭疑惑,重新將面具戴回到臉上。
「竟然要我在這破地方死守半個月?」又冷哂「你當我是白素貞嗎?說被鎮.壓便被鎮.壓的?」真可笑。
既然好說好商量讓你放我出去你不肯,那麼……司凌夜,你休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原本還想扮扮無害純良博取人同情心呢。而今看來,是年紀大了?竟不管用,咯咯。」
清脆宛若銀鈴般婉轉空靈的聲線,一層又一層自空曠的鳳凰塔內蔓延開來。
動人,卻也魅惑到可怖。
漆黑鳳凰塔內空無一物,甚至沒有掌燈,只有那窈窕身影猶自佇立,血色的身影,烏木般長發流瀉披散裹身,映襯著月色,嬌俏的容顏上覆著一枚銀色面具,泛著涼冷寒光。
面具下唯露一雙厭棄而冷麗的眼,尖細如妖的下顎。
「多麼好的地方啊,在這工業落後的年代,難得有如此高的建築,只可惜了……」
可惜什麼?
————————————————
————————————————
次日,晨陽初起楊柳隨風,將將巳時。
「皇上,不好啦不好啦!!」
側殿御書房內,剛剛下朝欲批閱奏折的司凌夜听聞奸細通報,立即自事物中抬起頭來。
「什麼不好了!?」
但見桌前跪著的小太監戰戰兢兢連連叩首「啟稟皇上,是,是……」
平生最厭惡言語辦事拖拉之人。
不禁不耐煩‘啪’的一拍桌面,眉眼隨之冷厲起來「快說!」
「是鳳凰塔!!」被司凌夜如此威壓一嚇,那小太監反倒言語流暢起來「是鳳凰塔上守衛剛剛來報,說……」
「人丟了?」
「不不不,是……是鳳凰塔不知是何原因,今早清晨的時候忽然燃起大火,正是皇上早朝的時候!」
「燃起大火!?」
「正是,待到查崗守衛發現的時候,大火已經燒到了塔身三十幾層。」
「火是自下往上燃的?」
「正是,塔內原本沒有油燈,本不存在任何隱患的,卻是昨夜塔內姑娘說怕黑,硬是自守衛那索取一盞,似乎……」
「奴歌!!」
‘啪’的一拍桌面,實木朱漆桌上剛剛批閱好的明黃奏折,屆時因桌面顫動而散落開來,更有甚掉落到地面,攤開一地。
他卻不理,只坐在龍椅上咬牙切齒道「奴歌,你果真好樣的!」
地上小太監戰戰兢兢的跪,卻不敢答話。
「去鳳凰塔,給朕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