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逝 第三十七章•風 波

作者 ︰ 薇城

()黑漆漆的洛汀亞希斯堡的花園里,寧靜得只聞風輕撫過樹葉的聲音。

瑞焱半仰頭看向天空,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黑藍絲絨上顆顆水鑽,閃滅間如女子誠摯關切的雙眼,「我們是朋友不是嗎?你說過朋友之間要互相幫助,你曾經幫助過我,所以請你現在不要拒絕我的好意,好嗎?」

一周前,在聖瑪麗醫院停車場安琪對他說的話,如今想來,他依舊感到清晰猶如昨天。

當時他剛剛出院,已經和瑞雅分手的他不想回到家中。他本想在地產經紀找到合適的房產之前先在酒店將就幾天,安琪卻怎麼都不放心他拖著傷病住在酒店,便邀請他暫時住進了洛汀亞希斯堡。

他知道只要他住進了洛汀亞希斯堡,傳媒不會放過這樣的新聞,而這會給安琪造成怎樣的後果他不知道,但這必定會讓她心里不痛快,他不想她不開心,因此他想拒絕。安琪卻不等他先開口,便率先執拗的對他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如果你住進我家,傳媒會如何猜測我們的關系,這會給我帶來如何的困擾,可我只是想幫助你,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也不在乎他們會怎麼去寫我們的關系,我並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

不在乎,不需要。她真的不在乎?她真的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嗎?

瑞焱隨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一份報紙,毫不意外的又在娛樂版看到了關于他與安琪的新聞,這七天來,這樣的新聞千篇一律卻從沒有間斷過。雖然洛汀亞希斯堡戒備森嚴,他們也不曾踏出半步,但狗仔依舊能拍到他們一起的照片,清晨的散步,午後的棋局,傍晚的閑聊……張張清晰如近在眼前一般。

自此,安琪的電話不斷響起,她不想解釋,卻不得不在電話里一遍又一遍的向不同的人重申他們二人的關系。就連管家尼古拉斯也開始有意無意地出現在他們二人獨處的時候,他們都心知肚明,他的出現不過是為了消除外界對于他們關系的猜測。

然而緋聞不斷,這樣的避諱顯得杯水車薪,終于有人按耐不住滿心的疑問,率先出現在洛汀亞希斯堡的是蘇靖軒。

她獨自一人回到英國,但她的背後卻是來自溫哥華所有親朋好友的疑問,特別是江胤浩,雖然他每天的電話只是閑話家常,不層曾向安琪提及他的懷疑和妒忌,但是安琪卻清楚他心里的困惑與猜忌,不善表達的她也第一次在電話里,隔著千山萬水,向他述說自己的心情和保證,到最後連她自己都分不清她到底是在說服他,還是只是在說服自己。

旁觀者清,蘇靖軒雖只在倫敦呆了兩天,但她在回劍橋之前的晚上,也忍不住對安琪說︰「龍兒,我不過報紙雜志怎麼說你和他的關系,也不管別人怎麼看待你們的關系,我只希望你過得快樂幸福,但你現在還分得清你自己的心嗎?」

蘇靖軒剛剛離開倫敦,米迦勒又毫無預兆地來到了洛汀亞希斯堡。

午後陽光穿過庭院,從積雪深深的長廊外照進來,給他英武身影蒙上了金色光暈。他逆著光從長廊走了進來,番紅色的頭發如火燃燒,他看向安琪時是閑散的溫柔,但轉眼看到瑞焱時,一雙眼卻是鋒芒畢露。他們相隔不過數步,四道目光相交,虛空里似有金鐵劃過……

安琪震驚地看著他,拿在手中遲遲沒有想好落子的「皇後」兀地掉在了棋盤上,清脆的聲響讓正對峙的二人霎那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她僵了半晌,才起身詫異地問米迦勒,「雅各哥哥,怎麼會突然來了倫敦呢?前兩天的電話沒听你听提起過。」

米迦勒回答︰「是臨時決定的。過來看看劍橋工程和事故賠償的情況,也順便過來看看你。」

他目光深深,蘊含了其它的意思,安琪只應了聲,假裝听不懂他話里的深意。

米迦勒低頭瞥了演桌上的殘局,「皇後」的跌落雖然稍稍打亂了棋盤,但其實勝負已分,黑子已佔盡了優勢,或許只差幾步就能落子擒王了。米迦勒收回目光,伸手去揉了揉安琪的頭發,又捏了捏她有些凍紅的鼻子,「這麼冷的天怎麼不在屋里下棋,坐在外面也不怕冷嗎?你看看,一張臉都凍僵了,連思維也僵住了吧,這白棋陣腳方寸皆亂,攻無可攻,防不勝防,倒是正好落入黑棋處心積慮步步為營的陷阱中了。」他突然扭頭望向瑞焱,似笑非笑地問他︰「你說我說得對嗎,瑞先生?」

瑞焱也不急于回答,亮耀的眼眸,灼灼凝聚。他也微笑著起身,神色超逸出塵,姿態飄然隨意,他說︰「米迦勒先生說得在理,攻其不備,趁虛而入也是人之常情。棋如人生,不到最後怎知誰輸誰贏?落子無悔,既已入棋,總是要有個結局的。而所謂觀棋不語真君子,不在局中,又怎知真的是當局者迷呢?」

米迦勒眼中的笑意逐漸消散,進而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幽深的森冷。而瑞焱的眼神也犀利得無一點柔和之色,直入人心,刀一般的尖銳鋒利。安琪夾在中間听著他們各含深意的言語,只覺得頭暈得難以應付,他們劍拔弩張的氣勢已讓她沒有時間去弄明白他們話里的真相,她只作勻淺一笑,淡然得恰到好處,平靜地開口︰「好了,好了,都別說了。雅各哥哥你坐了這麼久的飛機也該累了,去休息一下吧。我去吩咐廚房給你弄些小吃,你隨便吃點。」

米迦勒眉心微低,也不看她,只輕聲說︰「不用了,我在飛機上吃過了。我想在庭院里轉轉,你陪我。」

陽光正好,暖暖地灑在古堡幽深的庭院里。

院內幾株梧桐,灰色的枝椏在冷風中瑟縮,木質的台階上一層冷霜,陽光下看來,有淡淡的光芒回映。幾樹白梅開得正好,疏落間離,在一片青郁的松樹和枯槁的銀杏中顯得格外的清麗月兌俗。

腳步漸走漸緩,安琪心中凌亂如麻,害怕傷痛恨怨,羞愧溫暖酸澀,全擠漲在胸間,撕著她,一顆心就要在忐忑中四分五裂。她在等米迦勒開口,可這一路走來,他也不說話,甚至也不看她一眼,任由她落了自己半步。

他突然停了步子,猛地回身。安琪毫無預兆,直直撞入他的懷里。他結實的胸膛撞得她生痛,她一邊揉著鼻子,一邊抱怨︰「你干嘛呢?走得好好的停下來干什麼?」

話還沒說完,米迦勒俯視的目光如網,無邊無際的向她罩了下來,越收越緊,讓她怎麼也逃不開。他帶了怒氣,沉聲問她︰「你沒有話對我說嗎?」

「啊?」安琪詫異,她本是一直在等他開口問她,怎麼就成了她有話要說。

等不及她慢悠悠的思維,米迦勒已經不耐煩的開了口︰「你總是這樣,從小到大你總喜歡也總習慣了在遇到困境的時候就躲起來,等別人為你處理好一切。但是安琪你知不知道,你什麼都不說,你也可以躲在洛汀亞希斯堡不出門,但你父親要為你解釋多少,他又要為你面對多少的圍追堵截?安琪,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該為另一個人的錯誤負責,即使那個人是你的父親。事已至此,你不覺得你該給家里一個解釋嗎?」說到後面,他更加氣惱,言辭間盡是責備之意。

安琪低著頭,如同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低聲嘀咕︰「其實我也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我不過是想幫幫朋友,也不知道傳媒怎就寫成了這樣。」

「是你沒有想到,還是你從來都不敢想?」安琪幾欲爭辯,米迦勒打斷了她,「你不用跟我爭辯,你自己問問你自己的心,就是連安晟都覺察出你對他的感情不一般,恐怕不清楚的只有你。」

安琪的頭埋得更低了,米迦勒接著說︰「你別忘了,你已經訂婚了,不久將來你就是別人的妻子了,可你現在的行為,有沒有一點為人妻者的自覺?我不知道為什麼,你總是和那個男人走得這麼近,他那樣的背景,你就沒有一點忌憚嗎?」

陽光從天空中兜頭灑下來,隔著她的身體,在地上投下一團小小的暗影。她不說話,只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沉默了好幾分鐘後,她終于抬起頭來,直視著兄長的眼楮,說︰「雅各哥哥,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喜歡他,也不知道你為什麼對他的成見這麼深,但他對于我來說的確很重要。他在我困難的時候不遺余力的幫助過我,也幫助過洛汀亞希斯集團。而現在他受了傷,又和女朋友分了手,你讓我讓他一個病人住在酒店里,我的確不放心。」她頓了頓,接著說︰「好吧,我承認,現今這個狀況我不是沒有想到,從我邀請他住進洛汀亞希斯堡的那天開始我就想到過這個結果。但我不是恣意獨行,我是向父親問詢過的,也事先給David坦白過,只是事態發展有點出乎了預料。對于這一切所造成的傷害,我只能說抱歉。對于父親對于David,我會找時間彌補他們的。至于外人,他們不了解,我也沒有必要向他們解釋什麼。」

米迦勒伸手折了一根擋在面前的樹枝,「 嚓」的一聲輕響驚起了滿樹白雪簌簌的墜落,洋洋灑灑的飄了他滿肩,襯得他的身影竟有那麼一瞬的寂寥,他幽幽地說︰「安琪,不會有人一直站在原地等你的,等你回頭想彌補的時候,上天未必會給你這個機會,不要到無可挽回的時候才來後悔。」他深深地看了安琪一眼,嘆了口氣︰「你好自為之吧。」

那場並不算短的交談之後,米迦勒仿佛是真的對安琪

有些失望,他只在洛汀亞希斯堡住了一天便起程去了劍橋,在處理完手頭的工程和賠償事宜之後,他也沒有再回洛汀亞希斯堡,而是直接訂了機票回了溫哥華。

滿天繁星,涼風撲面,吹得瑞焱拿在手中的報紙「嘩嘩」作響。抬起頭來,遙遙看去,黑色的夜幕中,洛汀亞希斯堡無數燈火在虛空中熠熠生輝,與天邊的星火相映,如同倒影一般。

驀然回首,故人,往事,前塵竟都在燈火闌珊處。

燈影下,人潮中,友朋相伴,人生之樂,還有什麼?

愛情。

這久違了的情感,初見之後,猶如丘比特的利箭,深深刺入骨髓。過了這麼多年,年華輪轉,失而復得的欣喜夾雜著無奈,嫉妒一起回到了她的心中。她和他就在同一屋檐下,可她的心里裝了太多的人和太多的事,多到她日日顧忌,日日避諱,連臉上的笑容都少了。

瑞焱重重地嘆了口氣。天氣冷了些,他緊了緊搭在肩上的毛毯,不想手上一滑,毛毯便掉了下去。他彎腰剛想去撿,毛毯和著一雙縴細的手覆在了她的肩上。安琪從他身後走過來,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夜涼天冷,你的傷還沒好,回房休息。」

瑞焱放下手中的報紙,安琪淡淡瞥了一眼,漠然地開了口︰「這兩天這些無聊的新聞漸漸少了,連堡外的狗仔都不見蹤影了。我就說清者自清,我們不回應,沒有新的進展,時間一長,傳媒和民眾誰還有興趣一直窺視別人的私生活。」

瑞焱不置可否,「不過我想你表兄應該也幫了不少的忙。這件事里我們都不好出面,只怕是越描越黑,他倒是處理得很好。」

安琪點了點頭,「雅各哥哥的嘴上是嚴厲了些,但我知道他是寵我的,只是我又讓他傷心了。」

瑞焱轉眸看向遠方,星光燈影下他的神情明滅不定,他突然對安琪說︰「今天阿撒茲勒給我說地產經紀在劍橋選了一處房產,他去看過了,很不錯。我想明天過去看看,如果合適的話也就搬過去了。」他稍微停了停,回頭去看安琪的神色,她面無表情,惟有一絲驚詫在她臉上一閃而過。瑞焱顯然有些失望,接著將話說了下去,「這一周以來真是打擾了,而且還給你造成這樣的困擾,真是不好意思。」

安琪擺了擺手,「你這麼說就不對了,那是媒體無聊,不關你的事。只是你的傷還沒有好完,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這兩天亞列就要從夏威夷回來了,這點小傷他能應付的。更何況我也休息了一周了,公司的事情總要回去處理的。」

听了瑞焱的話,安琪也不再勸他留下,只是說︰「這樣也好。其實我也該回劍橋了,師傅已經催了好幾次了,明天我和你一起回去。」

第二天,安琪先陪瑞焱去醫院換藥,直到下午才做完檢查返回劍橋。

到達劍橋時已近傍晚,瑞焱邀請安琪一同去看房子。

阿撒茲勒為瑞焱選的這所房子離安琪與蘇靖軒在劍橋的公寓很近,只相隔兩條街道。房子是典型的英式建築,紅磚在外,斜頂在上,深灰色的屋頂,暗白色的牆。白雪積壓的草坪和草木映襯著色彩鮮艷的紅牆白窗黑瓦,顯得優雅,莊重。室內的裝飾和家具的配備很搭調,也很現代,干淨簡潔下不失時尚氣息。瑞焱對此很滿意,便吩咐阿撒茲勒和地產經紀去辦理購置手續。

出來之後,夕陽的余暉都已消失殫盡,早已過了晚餐的時間。作為對于這段時間安琪的照顧和陪他看房的答謝,瑞焱邀請她共進晚餐。

他們在安琪的公寓附近找了一間環境優雅的法國餐廳,要了簡單的加拿大冰酒,牛排和水果沙拉。他們靠窗而坐,時而交談,時而沉默,其間夾雜著安琪的咳嗽。

沉默的時候,她看著窗外偶爾經過的莘莘學子,想象著就在不久之前,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員,當時的她渴望著畢業,亦可以擺月兌無止境的模擬法庭,報告,論文。而今,她擺月兌了過去認為頭痛的一切,迎來的卻是更加繁重的工作。她亦開始懷念,開始羨慕那些尚生活在那白色象牙塔中的學生。

時光中每一個能夠沉思默想,浮想聯翩的瞬間,都讓人感覺欣慰。

然而,突然之間一直柔和的風忽然轉大,樹枝被吹得 嚓 嚓作響。毫無預兆的,漫天烏雲黑沉沉壓下來,天色迅速轉暗。兩聲響雷後,豆大的雨點從天空中打落下來。一剎間雨點連成線,嘩的一聲,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鋪天蓋地傾瀉而下。

安琪的公寓離得不遠,他們快步跑了回去。雖然只有這短短數步,他們還是全身濕透。暴雨砸在身上,狂風吹過身子,激起一陣陣寒意,安琪的咳嗽越發厲害了。

回到家里,蘇靖軒沒有在家,安琪拿出幾件江胤浩的衣服給瑞焱換上,方才在瑞焱的催促下進浴室去沖了個熱水澡。

窗外風雨大作,似並沒有停的意思。安琪將一杯熱好的牛女乃遞給剛剛洗完澡出來的瑞焱,自己捧了一杯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她輕咳了起來,臉上依舊有些蒼白。米迦勒到倫敦的當晚,安琪便有些著涼,因而他也在洛汀亞希斯堡多待了一天,親自帶她去看了病,又親自喂她吃了藥,在她燒退之後才離開。只是她的肺部有些發炎,咳嗽一直都不見好。今夜淋了雨像是又著了涼,她咳得越發厲害了些。

瑞焱將手中的牛女乃放到了茶幾上,騰出手來輕拍著她的背,安琪咳了好一陣才順過氣來。瑞焱蹙眉听著,「上次你和你表兄去看病的時候,不是只說是感冒嗎?怎麼咳嗽拖了這好幾天都沒有好,我看還是打個電話給亞列,讓他提前兩天從夏威夷回來給你看看。」

安琪捧著牛女乃喝了一口,「哪有這麼嬌氣,不過只是感冒嘛,更何況咳嗽這種病總是要一兩個星期才會好的,我沒事的。人家好不容易出去渡個假,你做老板的也該體恤下屬嘛。你看你自己手上的時候也沒叫他回來,我不過只是感冒,不用大驚小怪的。」

瑞焱看了她好一會兒,無不擔憂地說︰「其實我也想讓他看看你的宿疾,看看是不是過去對你的影響。你那樣突然暈倒的樣子,我想著總是一身的冷汗。」

安琪沒有拒絕,她自己也想知道那宿疾到底是源于什麼原因,所以對于這樣的機會她是不會拒絕的。讓自己明白,也讓家人安心。她說︰「好,等他渡完了假回來再說。」

她走到窗邊,看了看外面越發密了的雨簾,回頭對瑞焱說︰「看來今晚你只有在這借宿一晚了,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你睡我的房間吧,我睡Phoenix那兒。」

然而,她未曾想到,她今晚的一個漫不經心的決定卻會引發一場掀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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