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逝 第四十六章•坦 誠

作者 ︰ 薇城

()安琪跟著蘇靖軒回到家,洗了澡便坐在桌前開始整理案件的資料,其間她不時掩嘴輕咳。

一杯水無聲的放到了她的面前,回頭便看到剛剛洗了澡出來的靖軒穿著一身浴袍靠在桌邊,手里拿著幾顆藥遞了過來,「先把藥吃了。」

安琪接過藥吞下,又喝盡了整杯的水,隨手將被子放在了一邊,「謝謝。」

靖軒抬手模了模她的額頭,「還說不是孩子,家里明明有個醫生,發熱了也不出聲,你是想玷污我的名聲?」

安琪忍俊不禁,「不敢不敢,奴婢一定抓緊時間好起來,絕不影響偉大的DoctorSu的名聲。」

「哼!」蘇靖軒並不領情,冷冷斜睨著她,「你嘴上答應得倒是快,只是不會付諸行動。你是覺得我的醫術不夠高,想見識見識魔醫的妙手回春?還是你是想有個理由再見見那個‘Paris’ヾ?」

「Paris?」安琪有一瞬的困惑,但隨即便明白了靖軒所指的是瑞焱。安琪有些不高興,責備道︰「你怎麼說話的呢?他是我朋友,我希望你尊敬他。」

靖軒擺了擺手,一臉嫌惡,「他是你的朋友。我和他並不熟悉,更何況我不喜歡他。」

蘇靖軒的大小姐脾氣安琪是清楚的,她對于喜歡的、不喜歡的人與事都是這麼直接,從不拐彎抹角,也不屑于拐彎抹角。她說不喜歡,那麼她便是真的不喜歡。安琪倒是好奇了起來,她問︰「我想知道為什麼你們都不喜歡他呢?他的身上到底有什麼讓你們不滿的呢?」

靖軒和她打起了太極,將問題又拋回給了她,「那我也很好奇,他到底用了怎樣的手段,竟然可以在這麼短時間里吸引到你如此多的注意?甚至你還三次邀請他到家里,一次是在洛汀亞西斯莊園,一次是洛汀亞西斯堡,還有一次是在這里過夜。嗯……我記得你第一次帶David回家是你們在一起三年以後吧,而他,你們那會認識有三個月嗎?」

蘇靖軒和安琪從小一起長大,安琪了解她,她亦同樣了解安琪。安琪自小就有輕微的安全感缺失,也習慣與人的距離,因此她不喜歡家里有太多的人,也不喜歡帶人回家。或許正是這個原因,她不喜歡回洛汀亞西斯家族的祖宅,那里有太多的人,熟悉的,不熟悉的,都讓她無所適從。

過去,她只在想念母親的時候回洛汀亞西斯堡小住,而洛汀亞西斯莊園,她有十年的時間從來沒有回去過一次,有侯爵夫人過世的原因,更因為她不適應去面對那些陌生的面孔,听著他們唯唯諾諾的稱她「大小姐」。久而久之,她便越發逃避了。

正因為蘇靖軒了解安琪,所以她的話更能刺穿她的內心。

是啊,為什麼她對瑞焱從一開始就沒有一點戒心,甚至有種想是像是了很久的熟悉,還帶著股莫名的情愫,牽動著她內心的悸動,讓她不忍拒絕他。

連她自己也在想,他到底是誰?

為什麼對他這樣的眷戀?這眷戀像毒,明知有害,卻戒之不掉。

為什麼這樣熟悉?是不是他們早已認識,只是她丟失了那段重要的記憶。

安琪不說話,眼神飄渺的看著一邊。靖軒嘆了口氣,拉了根凳子過來,在她身邊坐下,覆上她的手,「龍兒,我們需要聊聊。」

安琪回眸望著她,低不可聞的應道︰「好。」

靖軒斟酌了一下該怎麼開口,她想委婉地詢問,當她發現自己並沒有那樣的耐心,她與安琪間也用不著含沙射影的方式,于是她直接問道︰「你和瑞焱的關系很好?」

「是。」安琪知道靖軒還是說得含蓄了,她終究還是顧及她的感受的。這也沒什麼好掩飾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她和瑞焱間的是是非非,豈止只是一個關系好能解釋的。

「還沒有到以身相許的程度吧?」

「啊?」靖軒這思維跳躍性強了點,安琪有點跟不上節奏。待反應過來,她一掌拍在蘇靖軒的額頭,「我看蘇醫生您是被我傳染了吧,我有點發熱,敢情你也頭腦發熱吧。我听說中國有句古話叫‘醫者醫人不自醫’,要不我給您找個醫生瞧瞧?看看你的腦子有沒有燒出毛病。」

「去你的。」靖軒揮開安琪的手,沉聲喝道︰「跟你說正經的,嚴肅點,老實交待,你所說的日後都會成為呈堂證供的。」

「你確定要和我**律?Phoenix你這是班門弄斧。」安琪狡黠一笑,隨即正色道,「我有權保持緘默,並要求律政署給我配備一名律師,沒有律師在場的情況下,我不會回答閣下的任何問題。」

靖軒反問︰「你自己不就是律師嗎?還請什麼律師。你的要求被駁回,不得上訴,只許自辯。」

「這是哪里的法律規定的律師不能請律師?」

靖軒睨了她一眼,不屑地回答︰「蘇氏法律。你有什麼不滿嗎?」

靖軒面色不善,安琪不敢去踩這顆不定時的炸彈,于是諂媚的回答︰「不敢不敢,法官閣下,您請繼續。」

「你和Paris是怎麼認識的?」

「啊?」安琪不習慣靖軒給瑞焱起的外號,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啊什麼啊,趕快回答。」

「哦。」安琪愣愣的回答,「是在舞會上。不過我知道他是在我剛進法學系的時候,他可是系上的一個神話……」

「不用提那些無關緊要的。」靖軒打斷安琪的滔滔不絕,繼續問︰「怎麼熟識的?」

「因為官司的原因,他幫了我很多,所以就熟悉了。」

「那作為報答,你就不顧已有婚約在身,準備以身相許?」

「啊?」這問題怎麼又繞回來了?安琪無奈的看著靖軒,不知該如何回答。

靖軒面無表情,不死玩笑的催促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啊。」

「您該不是想濫用私刑吧?」

「No,no,no,我們都是文明人,不會動用武力的。」靖軒搖了搖手指,見安琪剛剛松了一口氣,她又狡邪一笑,不緊不慢的說道︰「但是,所謂外交,談判失敗之後,必要的武力還是相當應該的。」

安琪扯了扯嘴角,「蘇小姐,您的政治外交學得真好。我不得不說,當年差點因為政治掛科而影響到全年獎學金的你,如今在政治一科的造詣真可謂是突飛猛進啊,佩服佩服。」

靖軒含笑道,「那是自然。所以,洛汀亞西斯小姐你是準備選擇談判呢,還是直接武力解決?」

安琪以手托腮,裝作認真思考的樣子。她一副裝腔作勢的為難樣,讓靖軒終忍不住笑了起來。她還故作惱怒狀看著靖軒,一臉的嚴肅對她說︰「法官閣下,嚴肅,嚴肅。您這樣真真是藐視法庭。」

靖軒笑意更甚,捧著肚子笑得前仰後翻,完全不顧形象。安琪卻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見靖軒臉上的種種陰霾已經煙消雲散,她也終于松了口氣。回想起自己和她這一來二去的對話,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片刻的玩笑之後,靖軒收斂了輕松的意味,也收先前的陰沉,只余一臉認真的嚴肅,「龍兒,我曾經跟你說過,無論你做什麼選擇,我都支持你。但是很抱歉,我說了大話。今天晚上看到你和瑞焱抱在一起,我很震驚,更加不舒服。我做不到我自己所說的那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喜歡他,但他身上有股邪佞的氣息讓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安琪在靖軒的不安中皺緊了眉頭,心中倏然掠過陰霾,她也斂了笑意,目光澄明,坦然回答︰「我知道,但是你們並不了解他,你們因為他的過去而誤解他,事實卻並不是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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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軒反問︰「你怎麼確定他所說的就是事實呢?」

安琪無言以對。是啊,為什麼自己就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告訴自己的是假的呢?怎麼就這麼相信他的話呢?

她不回答,靖軒的臉上卻已有了了然的神色,「果然米迦勒沒有說錯,你愛上他了,所以你沒有想過他會騙你。」

「我沒有!」安琪立刻反駁,「我和他只是朋友,我沒有愛上他。」她說到後面故意拔高了聲音,仿佛是在向人宣誓一般。她在說給靖軒听,更是說給自己听。

「沒有嗎?」靖軒挑眉斜睨她,「你騙得了我,騙得了自己的心嗎?難道你就沒有一點對他動心嗎?難道他對你就沒有一丁點的目的嗎?Ok,我們這樣說吧,你失蹤的這幾天和誰在一起?你又去了哪兒?」

「中國麗江。」安琪如實回答,卻在說到那個美麗寧靜的小鎮,回想起那段輕松美好的日子,她的眼中流轉過難掩的愉悅,無法抑制的想與最好的朋友分享,「Phoenix你真該去那個地方看看,那真是一個讓人流連往返的地方,那里有雲封霧繞的玉龍雪山,雪山化下的雪水流淌過整個古鎮,緊緊將它環抱,白天河水泛著陽光的金燦,夜晚又映著燈影的璀璨。那真是個神奇的地方,白天寧靜安逸得就像世外桃源,晚上又熱情奔放宛如浮華都市,卻是你沒有見過的喧囂,對山歌,放河燈許願。而且那樣小的地方,竟然也有‘危險誘惑’……」

說到這兒,安琪的話戛然而止。「危險誘惑」,酒真真是一種危險誘惑,它讓你心中所有的理性和堅貞崩潰,只遵從那一剎那的激情和**,讓人沉醉,迷惑。那一個夜晚,即使已經過去已經一個月,每每回想起來,她依舊心慌意亂,忐忑不安,她感到歉疚,更感到羞愧。

出走前的那一晚,江胤浩的話真像是一個預言。

「我看你滿身的吻痕,要如何和別的男人親熱。」

她帶了滿身的紅痕離開劍橋,在麗江的最後一夜,當她和瑞焱意亂情迷的時候,她明顯感覺到他在面對她滿身的痕跡之後的遲疑,而正是這片刻的猶豫,讓她的理智漸漸清明,宿疾也驀然而至,帶著前所未有的強勁勢力,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神經,仿若是對她背叛的懲罰。

靖軒愕然抬眼,看見安琪睜大的眼楮,和眼里波瀾不興的空洞。她早已篤定安琪失蹤的日子一定和瑞焱發生了什麼,否則她不會失魂落魄的回到劍橋,也不會突然間又過上了與世隔絕的生活,這分明是她慣常的逃避方式。但靖軒知道今天才意識到,事情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她追問︰「你們間發生了什麼?你們該不會……」

「沒有。」安琪立刻否認了靖軒的臆想。她看向她,目光迷茫幽遠,似看向不知名的遠方。片刻之後,她撇開頭,不想回憶其那晚發生的一切,她小心翼翼地將那一切埋藏在心底的深處,本不願去開啟,但對靖軒她不希望有任何的隱瞞。她將那晚發生的一切告訴了靖軒,她說︰「我不想用酒後亂性來解釋這一切,那只是借口,而我不想為我自己做錯的事去找一個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的借口。」

這話令靖軒愁眉緊鎖,心里陰霾復又浮現。然而安琪神色如常,目光坦蕩,倒讓她不知該說什麼了。任是她再不想承認,也可以听出安琪對瑞焱的感情絕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不詳的感覺似冰冷的潮水涌上,令她不敢追問,卻又不得不問︰「那麼你真的愛上他了?」

安琪低了頭,神色平靜,喜怒哀樂審慎斂藏。她感到一些窒悶,胸口又傳來隱隱的痛楚。她輕撫了胸口,閉目思忖,她參不透,悟不開,囚在心里的彷徨一日日蔓延成逃避,如同窗口綻放的白色風信子,英國人給它的花語︰不敢表白的真心。

安琪驀然,手中攥緊衣襟,軟軟綿綿恰似拽著滿懷的惘然,心下一池靜水如被風吹皺。良久,她微微一笑,語音溫純如水,「Phoenix,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愛情。在麗江的三天,他給我的驚喜和感動不斷,他的溫柔,他的體貼,他的浪漫,甚至他小小的使詐都讓我不忍拒絕,所以我縱容他,縱容他拉了我的手,縱容他吻了我的臉和唇,甚至縱容他差點要了我,這一切讓我羞愧,但我不後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從第一次見到他,我的眼楮和心便不可將他忽略在茫茫人海中,我甚至在想,我和他是不是早就相識,只是過了忘川ゝ,我們忘了彼此,卻忘不了前世的緣分。」

不知是不是感冒藥開始起作用了,她的頭腦有些昏昏然,恍惚間眼前又浮過一連串的畫面,腦海中似有無數幻燈片在播放。

夢里恍惚穿過森林深處,空氣舒爽而清新,百合綻放,綠葉扶疏,朝陽映照下,微風徐徐,輸也要動,鳥兒清脆的鳴唱,四周一派綠意盎然。

一陣悠揚的琴聲自林中傳來,只見一名女子靜坐在一塊石頭上,縴細的手指拂動著琴弦,琴聲如泣如訴。不遠處低沉的低聲婉轉流淌,附和著琴聲的空靈飄渺,滿含深情的甜蜜。

男子的身影從天而降,潔白的羽翼收隱身後。他踏著碎瓊亂玉,慢慢走到女子身邊,只見陽光明媚,滿園的百合芬芳吐蕊,綠草茵茵,精神抖擻,分外明艷動人。

腳下一注河水潺潺,曲折縈折,溪邊桃杏野花林立,花瓣青葉,五彩斑斕地漂于溪水面上,順著清澈見底的水流,恬靜前行。

男子微微一笑,向她伸了手,她的柔胰附在他的掌中,十指交疊間,就這樣緊緊握住了彼此……

「龍兒!」

靖軒的呼喊聲讓安琪回過神來,方才那一刻,仿佛記起了遺忘的一幕,那個白衣似雪的女子的背影,消瘦雙肩,嶺長頸項,甚至可以感到掌心的溫熱。

幻覺來得如此真切,令人有種真假難辨的惶惑。安琪實在是太想看清那夢中的容顏,太想真切的看一看「她和他」。

燈光映上她消瘦的臉龐,修眉薄唇猶帶三分病容,靨上一絲笑意卻恍惚。靖軒打量著這樣的她,已不知該用怎樣的心情去探知她的內心。太多的謎,仿佛這氤氳雨霧籠罩在那一抹芊芊身影周圍,困擾靖軒已久的疑問,變得前所未有的強烈。她問︰「那麼David呢?你還愛他嗎?」

安琪凝著臉,回想起她昏迷醒來時,江胤浩滿臉的疲憊和擔憂慚愧的臉,想起他額上慘白的紗布,不知不覺間便與夢中的另一名男子淒哀悲涼的眼神重疊在一起,輕而易舉撩動了她的心痛。這麼多年的感情又如何能說放就放呢?她嘆了口氣,「我對David很失望。我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這樣患得患失,即使我就在他的身邊,即使我一直信守我們間的諾言,但他始終不相信我。我承認他愛我的確比我愛他多,可這份愛讓我感到越來越沉重,壓得我無法呼吸。可是該死的,我還是放不下他,我依舊是愛他的,也願意挽著阿瑪的手走入教堂,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可是他並不相信我會這樣做。」

安琪笑意淒寥,透著深深的心傷。靖軒伸出手臂,輕輕攬住她,輕得像攔住一觸即散的雲。安琪卻倚在她的肩上,在她耳邊低訴︰「我和他一起這些年,總免不了互相傷害與爭吵,你說我們是不是彼此都欠了對方太多,今生只能在折磨中償還。如果是這樣,我希望將所有的報應都應承在我的身上,粉身碎骨也好,煙消雲散也罷,何必讓要用感情來折磨我們。我的心很痛,我的心真的很痛。」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仿佛是疲倦了。靖軒摟緊了她,卻覺她的身體瑟瑟,仿佛極力壓抑著什麼。她心下一驚,突然覺得安琪先前的聲音不對,似帶著隱忍的顫抖。她猛地拉開安琪,她的嘴唇蒼白如紙,唇齒緊咬間,一張臉漲得通紅,她還來不及問,她的鼻間緩緩流下兩條觸目驚心的紅,驚懼之間,只听安琪朦朧的呢喃︰「Phoenix,我痛……」

注釋︰ ヾParis︰《希臘神話?第二部?特洛亞的傳說》中記載,在特洛亞王子帕里斯出生的時候,天後赫拉,智慧女神雅典娜,愛與美女神阿弗洛狄忒為了紛爭女神厄里斯寫著「給最美的人」的金隻果爭執,她們分別向帕里斯許諾,給他權利,智慧和愛情,帕里斯選擇了愛情,從而得罪了赫拉和雅典娜女神,因此她們要給予他和他的國家于報復。成年的帕里斯去斯巴達做客時,看上了斯巴達國王墨涅拉俄斯的王後海倫,並將她劫走回國,墨涅拉俄斯得知後便到密刻奈告訴了他的兄弟阿伽門農,從而引發了特洛亞與希臘的十年戰爭。

該情節可參照好萊塢電影,04年由布拉德?皮特與奧蘭多?布魯姆主演的《特洛伊》和03年的《新木馬屠城記》,後者是從「金隻果之爭」開始講的,更完整還原了《希臘神話》和《荷馬史詩》。

ゝ忘川︰根據但丁所著的《神曲》中記載,伊甸園中有兩條河,一條是忘川,一條是歐若河,也叫記川。喝了忘川水,能讓人忘掉前世所有罪惡的記憶。而喝了歐若河水,則可記起前世所有良善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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