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雨繼續肆虐,天地仿佛被這洪流充滿,夜幕時而被閃電點燃,露出陰殘而神異的火光。
安琪轉眸望去,窗外風雨淒淒,電閃雷鳴,一道道白光普照大地,悲天憫人,卻又冷若冰霜。
天上的眾神總是這樣俯視人間的喜怒哀樂,他們給予人們掙扎,卻往往袖手旁觀,仿若一切苦難、罪惡都只是一場在所難免的劫數。
她輕搖了搖頭轉回了眼眸,正好望入了瑞焱微抬起的鳳目。他的目光蕩漾著星光璀璨,眉角眼梢俱是幸福的期待,難掩滿腔情意。
他柔柔地看著她,如春水凝碧滋潤心頭,正要開口,卻听餐廳大門轟然一響,伴隨著阿撒茲勒和侍者的「小姐,你不能進去」,一人倚在門口,慘白的臉上掛著冷然,深黑的瞳仁看著他們,衣衫帶著水漬斑斑,她哧笑著站直身,眼中的震驚一閃而過。
瑞焱蹙眉轉頭看向門邊,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蘇靖軒不發一言的看著他們,瞳仁深處如有萬丈深淵,冥黑幽深,不可見底。
安琪在她的目光中如同受到火光的炙烤一般,抱住瑞焱的手仿佛被火燙傷一般,迅速從他的身上彈開,人也不由往邊上退開了幾步,她扯出一記不自在的笑容,以極簡短的語句掩飾內心的慌亂,她問︰「Phoenix,你怎麼來了?」
蘇靖軒的表情像霧一般,飄著叫人看不清底細的表情,淡得似煙塵,卻如何都揮之不去,她冷冷回答︰「你的秘書說你在這兒定了位置,真真沒想到打擾到了二位的雅興。」
安琪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她詢問地看向瑞焱,眼帶責難之意。她是被阿撒茲勒強行帶來這里的,事務所的同事是不可能知道她的去處的。瑞焱當然清楚她的指責,而他也有同樣的疑問。他向著安琪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知情。
而他們這一來二去的困惑蘇靖軒又哪里會知道,只在他們的眉來眼去中更加寒了一張臉。她不說話,雙眼卻一直在安琪和瑞焱的身上徘徊。
她說過無論安琪作何選擇都好,她都會支持她,但真正到親眼看到安琪與瑞焱的親密之時,她卻真的做不到說的那樣輕松。
此時此刻,她都忍不住好奇,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是擁有怎樣的魅力,才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中凝住安琪所有的注意力。她承認他的確有著驚為天人的英俊,也有著非凡的學識和成就。可如果僅僅如此,這十年間來,出現在安琪身邊的這樣的男人也並不在少數,即使他們沒有他那樣的俊朗,也沒有他那樣的學識和成就,卻依舊是出類拔萃的人中之龍,可沒有誰能吸引她過多的關注,甚至她連多看他們一眼都不願意。從前的她,無論面對怎樣的誘惑都好,她一直堅守著她與江胤浩之間的那份感情,即使相隔整個太平洋,她也從來沒有動搖過。而如今,這個男人卻輕易就撼動了她心中所一直忠貞的愛情。
靖軒向他們走了過去,揮開攔住她的侍者的手。阿撒茲勒為難地看著瑞焱,「少爺,這……」
瑞焱擺了擺手,「沒事兒,你下去吧。」他又轉向跟進的侍者,「你去拿條毛巾過來,謝謝。」
侍者很快拿來了一條毛巾,安琪接過遞給靖軒,「快把頭發擦擦吧,免得感冒了。」
靖軒接過毛巾擦著頭發和身上的水漬,幽黑的瞳仁始終在打量著瑞焱。
這樣審視的目光不僅讓瑞焱感到不舒服,亦同樣讓安琪感到驚慌,她就像一個被大人發現小秘密的孩子一般忐忑不安,偷偷揣測著靖軒此刻的心情。為了緩和氣氛,她東拉西扯地談論起了天氣,「這雨下得可真不小。」
蘇靖軒將毛巾往侍者手上一丟,理了理自己略顯凌亂的頭發,「是挺大的,不知道還有沒有讓人猝不及防的大風暴。」
她一語雙關,既指天氣,也指江胤浩知道之後的反應。
安琪當然明白她話里的意思,只是她不點破,她亦裝作沒有听懂。她拉了靖軒過去坐下,不動聲色的擋了她與瑞焱的視線,「你還沒有吃晚餐吧?一起吧。」
不由分說,安琪已吩咐侍者加上一套餐具。靖軒有一瞬的不自在,瑞焱的臉上卻浮現出了愉悅的笑容,只因安琪在不自覺的時候說了「我們」,再邀請靖軒共進晚餐的時候,她不經意地擺出了女主人的姿態。他想︰「安琪是不是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喜歡上自己了呢?她又是不是也已經開始習慣為自己拿主意做決定了呢?」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無聊,也很一廂情願,卻又忍不住去想,至少這樣想著他便覺得安琪是屬于他的,而這種擁有的感覺即使自欺欺人也是種幸福。
蘇靖軒瞥了他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她端起紅酒搖了搖,然後又聞了聞,淺酌一口,,她說︰「酒這東西真奇怪,明明很難喝,人們卻愛它。人也很奇怪,明知酗酒是罪,卻戒之不掉。」
瑞焱知她話里的諷刺,他的笑意加深,「酒之後所以好喝,是因為它難喝。人之所以想要,是因為他們相信能得到。」
「是嗎?我听說瑞先生熟讀中國古籍,那你應該知道有句話叫做‘凡事不可強求吧’。」蘇靖軒也笑,只是這笑容冷如霜,利如刃,「而且,就算得到了就是擁有嗎?擁有了又真的能守護嗎?」
得到就是擁有嗎?擁有了又真的能守護嗎?
蘇靖軒這問題問得真真是發人生醒,直指人心。
瑞焱斂了笑容,蹙眉轉頭看向安琪,那個血腥的畫面似又隔著雷電閃現——
痛,刺骨的痛,錐心的痛。
閃著銀光的劍銳利得仿佛可以刺透任何東西,它沾著血,每低落一滴,就像是墨汁在宣紙上化開,在海面上,天地間,越擴越大,知道整個世界都變成猩紅。
血紅的天地間,女子的手中握著那把染血的劍,血將她的衣染得通紅,已完全看不出它本來的色彩。猝然間,她的眼中寒光忽閃,棕黑的瞳仁剎那變得冰藍,那是她動了殺戮時候的象征。她手間寒光激閃,手舉刀落間,漫天羽毛飛舞中三只潔白的羽翼碎骨斷筋。一名男子委頓在地,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雙肩,雙眼赤動地望著眼前冷漠的俯視著自己的女子,震驚、不信、哀慟、悲憤、仇恨在他眼中交雜,淒絕的笑容至他唇間吐出,血浸染了他全身,像是魔鬼,猙獰地吼叫著。
她不愛你,她只會背叛你,你不會擁有她,你也從來沒有擁有她。
瑞焱本是幽黑的眸子更加深沉如墨,其中暗藏著莫名的涌潮,幾乎要溺斃被它們包圍的安琪。她像是被獅子鎖住的獵物,連轉移視線的力氣都沒有。
這種視線讓她膽戰心驚,只能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然而回眸時,看到的又是他平靜淡漠的雙眼,仿若先前一瞬的精光只是一場逼真的幻覺。
安琪收回目光,低頭切著牛排,不再抬頭看瑞焱一眼,也不看蘇靖軒。今晚她承受的意外已經太多,實在不想去觸踫更多的秘密,更沒有心去琢磨他人此刻的想法,猜疑也好,愛慕也罷,抑或是別的。
他們三人誰都沒有再說話,偌大的餐廳中除了輕微的餐具踫撞聲再沒有別的聲響,寂靜中,仿佛連火燭的跳躍聲都能听見。
窗外的雨一直沒有停的意思,屋內的人卻早已有了別離的之意,即使瑞焱再怎麼細嚼慢咽,再怎麼拖延時間,終還是有散席的一刻。
他甫一用完餐,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的靖軒立刻對安琪說︰「你吃好了吧,時間也不早了,明天還要上班,我們也該告辭了。」
安琪這頓飯吃得戰戰兢兢,從靖軒到來之後她便有些心不在焉,如今終于可以月兌身,她似已期待良久,「我們是該回去了。」她對瑞焱說︰「謝謝你的晚餐,我們該告辭了。」
瑞焱知道自麗江的那一夜之後,他和安琪間的一切已經變了。過去即使安琪明白他對她的感情,只要他沒有付諸實際的行動,她也是可以裝作不知的。而如今,她清楚了他對她的強烈欲求,更不小心觸踫到了自己內心的情不自禁。于是,她不見他,想盡辦法躲著他。今日他可以找人將她強行帶來,給她一個解釋,博取她的同情,可這樣的事他自己也清楚得很,有一次已經足夠了,再多只會讓人厭煩與憎惡。
到了離別,他不確定下一次見到她會是什麼時候,所以他不想說再見,哪怕中間隔著礙眼的蘇靖軒。
因此他盡量挽留著安琪,「這雨還下得這麼大,等雨小點兒再走吧。」
安琪哪里知道他這一刻心思的百轉千回,愣愣回答︰「不用了,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下來的,反正離家也不遠,回家洗個澡就是了,更何況我還有份文件要寫。」
話到這份上,瑞焱也不好再說什麼,「這樣的話,那我送你們出去。」
「好的,謝謝。」
瑞焱送安琪和蘇靖軒到了門口,他們這才發現雨下得比他們想象中的要大很多,並且還帶著冬風的凜冽。
安琪微一側頭,掩嘴嗆咳出聲。蘇靖軒剛想伸手拍她的背,瑞焱已一手攬了她入懷,月兌下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空出的一只手輕輕而仔細的拍著她的後背,滿臉的焦灼關切,「不是只是感冒嗎?怎麼這麼久了還沒有好?咳得這麼厲害,還是讓亞列去給你看看吧。」
安琪笑笑,臉色略有些不佳,「沒事兒,只是嗆到了。」
瑞焱抬手模了模她額頭,眉頭糾起,「你在發熱。」
安琪只覺稍有些潮熱,並無不適,便推開他的手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可不是,小孩子哪能不遵醫囑,不听人勸。」靖軒在旁冷哼道。她不喜歡瑞焱,但同樣面對安琪的健康,她難得的附和了瑞焱。
在他們二人的逼視下
,安琪尷尬的止了笑。兀然驚覺瑞焱的動作太過親昵,全然不顧身邊的靖軒的眼色,她面上雖不動聲色,人卻已退到了靖軒的身邊。蘇靖軒也不戳穿她,冷眼旁觀著他們細微的舉止變化,她想︰「安琪在乎自己怎麼看,那麼她還是在乎江胤浩的感受的,她不要自己誤會,也就是不想胤浩誤會。」
她的情緒好了點,聲音卻依舊冷冷淡淡的,「洛汀亞西斯小姐,和瑞先生還有事要聊嗎?」
安琪搖了搖頭,「沒了。」
「沒事兒了我們就回去了。」酒店的車僮已將靖軒的車開刀了門口,靖軒耐著性子禮貌地對瑞焱說︰「瑞先生,謝謝你的晚餐,謝謝你長久以來對龍兒的照顧,也謝謝你對龍兒的關心。只是,我也是醫生,龍兒的小病無需勞煩到魔醫閣下,再見。」
說完,她並不等瑞焱的回答,自己率先上了車。安琪也只匆匆道別之後,隨即跟了上去。
看著絕塵而去的法拉利,瑞焱細細琢磨著,安琪?洛汀亞西斯,這個驕傲的女子,卻總是在蘇靖軒的面前唯唯諾諾,可見她對她的珍視。他想要得到她,那麼他一定要首先消除蘇靖軒對他的敵意。
只是,今日她驀然的出現的確讓他措手不及。
想到這兒,他保持的得體笑容漸漸隱了下去,臉色陰晴不定,冷冷喚道︰「阿撒茲勒。」
阿撒茲勒從大廳出來,垂手恭敬站在瑞焱的身邊,「少爺很抱歉,屬下辦事不利,請少爺責罰。」
「蘇靖軒怎麼會過來?是誰通知她的?」
「屬下不知。」
「你竟如此大意。」
「是,三日後我一定給少爺一個解釋。」
「很好,一定要查清楚是誰做的,還有他的目的是什麼。」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