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說︰最近幾天一直在掙扎要不要這一章,自我感覺有點小嗦,但是又關系後來安琪性格的轉變,考慮再三還是決定采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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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溫哥華,洛汀亞西斯莊園
此時正是日落時分,西邊天空浮著層層紅雲,暖意融融,越往東紅色漸輕,漸重的清冷藍天下,夕陽中的竹林泛著點點紅暈,暈光中依舊是郁郁蔥蔥的綠。
保羅站在欄桿前俯望著初春的庭院,陽光下,那女子有海藻般濃密的長發,而她蒼白失魂的模樣就像即將幻化成為泡沫的小美人魚。
她空洞的眼楮里似乎沒有任何人,只是握著畫筆畫畫停停。
而保羅的眼里只有她。
沒來由的,保羅有種將要失去她的不祥之感。
一周之前,安琪突然回到了溫哥華。她的身體有些不適,時有咳嗽,整個人也有些恍惚,傍晚時分常常一個人坐在花圃里看著滿園的香根鳶尾發呆,似在構思新的油畫,也似無意識的冥想。
她仿佛是要和世間隔絕開來,將自己獨自一人關在畫室里要麼臨摹梵高的畫作,要麼默畫著滿園的鳶尾,那綻放在她畫中的鳶尾好似一只只展翅飛翔的白鴿,又似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如聖靈般純潔高貴,也寂寞如斯。
可無論如何,每晚晚餐後她都會和保羅在庭院中對弈一盤,微風和暖如搖香扇,滿園花在他們周圍搖曳,一片安詳寧靜中,父女倆都很少說話,偶爾的對話也是只關棋局,無關其他,仿佛這段日子以來的流言蜚語都未曾進入過他們的耳朵,更不曾影響到他們的心情。
微風拂過時,花瓣輕盈飄落,晶瑩如雪,細細碎碎,間或隱有他們的淡笑聲自樹林中輕忽飄出,在這加國萬物復蘇的春季。
這是安琪與保羅長久以來相處最融洽的日子,沒有尷尬,也沒有爭吵。
保羅捏著手中的騎士在考慮落子的位置,不經意地開口問安琪︰「明天‘安琪兒基金’要去孤兒院派發玩具和糖果,孩子們央求我說想見見你這位天使姐姐,不知道天使姐姐明天有空嗎?」
安琪沒有立刻回答,看著夫妻手中的騎士不緊不慢落在皇後的前方,干淨利落的吃掉了她的炮。她皺眉,飛象而來擋住騎士的去路,反問道︰「會有很多記者嗎?」
保羅推兵上前,回答道︰「米迦勒已經和孤兒院的負責人打好招呼,說這次捐贈是洛汀亞西斯家族的私人行為,希望低調行事,只想和孩子們玩玩,不想有媒體前來打擾。」
安琪低頭望著棋盤,沉默冥想,突然她的唇角有狡黠的笑意,王後霎時殺來,「將!」
保羅正專心等她的回答,不曾料想她還在思考棋局,低頭注意到整盤棋時,方才發現自己的王已被她的王後與炮封死了所有的退路,勝負已分。
「好。」安琪清淡的聲音傳來,保羅尚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到底是在說這盤棋,還是答應了明日的出行,她已起身準備離開。仿佛是擔心父親沒有听明白她的話,她又重復了一遍︰「明天去孤兒院的時候,您來叫我,我都有時間。」
第二天,安琪按照她所承諾的,和保羅一起來到了溫哥華近郊的一家孤兒院,校方對于這位神秘貴族千金的到來顯然感到受寵若驚,殷勤對待的態度甚至有些冷落了侯爵閣下。孩子們不清楚這位美麗姐姐的高貴身份,卻是在見到她之時打從心里的喜歡。
有個小女孩抱著安琪送她的泰迪熊公仔,睜著大大的眼楮望著她,女乃氣地問︰「姐姐你是天使嗎?」
安琪微怔,隨後蹲和小女孩保持平視,謙虛平易的態度舉止彰顯著她的涵養,「姐姐不是天使,你和你的同學才是姐姐心目中的天使。」
小女孩歪著腦袋好奇地繼續詢問︰「姐姐如果不是天使,怎麼會漂亮?」
安琪笑著回答︰「等你長大就會變得很漂亮,比姐姐還漂亮。」
「真的嗎?」小女孩不確定的詢問,小小的她雖然沒有接觸太多的人,但是學校里也有幾位女老師,以前她覺得她們很漂亮很好看,可是見到安琪之後她才驚覺這世上竟真的有長得和天使或者女神一樣美貌的姐姐。因此她懷疑安琪的話,她不確定自己能長成這樣絕世無雙的美貌,安琪卻是很篤定的打消著她的疑慮,「當然,你也會擁有屬于你自己的絕世美貌。」
小女孩還想詢問些什麼,安琪的身後卻有人在用弱小又很倔強的氣力拽著她的衣裙。她本能地回過頭去,臉頰觸踫到一陣潮濕的柔軟,回過神時她才發現自己被眼前這個五六歲左右的小男孩偷吻了。她愣在那里,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了。
保羅也是措手不及,孤兒院的負責人更是震驚異常,他們小心地打量著安琪和保羅的臉色。畢竟這位貴族千金鮮少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中,除了最近她漫天的緋聞,人們印象最深刻就是她在洛汀亞西斯集團劍橋分公司的意外事件中,所表現出來的強硬手腕和卓越的辯才。他們不了解她的脾氣,卻從侯爵有意無意表現出的溫柔寵溺目光中看出了他對著唯一女兒的疼愛。
他們得罪不起安琪,更得罪不起被譽為「英格蘭陽光」的洛汀亞西斯侯爵。
瞬間時間,幾位負責人目光交流,心思百轉,尋求著最合適的語言去化解這一刻的尷尬。他們的兀自忐忑中,保羅卻已朗聲笑了起來,俯瞰著那個小男孩,打趣地說︰「你年紀小小,倒是學會了唐突美人,以後長大了也該是個風流公子。」
眾人也笑了起來,安琪的唇邊掛著淡淡的笑意。小男孩漲紅了笑臉,羞憤惱怒地沖著笑得前仰後翻的大人吼道︰「不許笑!我會長大的,也會為這個吻負責!」
「哦?」保羅揚了揚眉毛,忍著笑問道,「那你要怎麼對我的女兒負責呢?」
小男孩仰頭瞪了保羅一眼,隨即望向安琪,堅定的目光中有緊張與害羞,還有從電視電影中學來的不羈,「我叫做雅各布?斯蒂文克,今天我吻了你,你就是我的女人了,我會對你負責的,我也會娶你做妻子的,你放心吧。」
雅各布充滿稚氣童真的聲音配合著他故作老成的動作舉止,倒真是讓人忍俊不禁,眾人更是越發開懷的哈哈大笑起來。陣陣笑聲中,雅各布困窘之態更甚,小臉也漲得更加通紅,「不許笑!都說不許笑了!」
「別笑了。」安琪清淡的聲音響起,卻剎那就阻斷了眾人的笑聲,她極其認真的望著雅各布,溫柔地問他︰「你知道什麼是妻子嗎?」
「我看電視里面演的,如果有喜歡的人就要娶她成為妻子,妻子就是永遠和我在一起的人,也會和我一起玩,天天都會和我在一起,也會給我做好吃的。」雅各布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似又想起了什麼,埋頭伸手進了隨身的小包一邊翻找,一邊對安琪說︰「我將我最寶貴的東西都給你,你看。」似是炫耀般,他將好不容易翻出的糖果遞到安琪的面前,「你看,這是我最喜歡的糖果,我現在都給你了。」
看他珍視不舍的樣子,仿若眼前這幾顆花花綠綠的東西並不是普普通通的糖果,而是世上最珍貴的寶石。由此可見,這幾顆來之不易的糖果一定是他平日里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
安琪靜靜看在眼里,心里卻陣陣發酸。從小生活富足的她根本沒想過這世上會有人對小小的糖果都視若珍寶,而她在這個年紀之時恰是她這19年人生中最快樂無憂的時候,那是的她身邊有父母長輩的寵愛,也有年幼弟弟的陪伴,生活無憂,仿佛這世上只要是她想要的都可以輕而易舉的得到。而眼前的小男孩,甚至這里所有的小朋友,他們小小的年紀沒有父母家人的疼惜,即使不算昂貴的糖果玩具對于他們來說也是一種奢侈。
幾年前,保羅問她想要怎樣的畢業禮物,她敷衍說要一個自己的基金會去幫助那些失去父母的小朋友。保羅幫她實現了願望,可她自己卻仿佛只是一時心血來潮的隨口應和,一年下來,除了一次募捐,她從未正式著手過基金會的任何事務,所有的一切也一直都是她父親在為她打理。即使只是她的一個願望,甚至一個連她自己都不甚上心的願望,然而保羅依舊不遺余力的幫她實現,去為她完成她心中的點滴善念。
她回望向身軀依舊挺拔的父親,可他的身體卻因為長年的病痛折磨而消瘦了不少。他的發鬢也已經開始發白,額頭眼角的細紋也越來越明顯。原來,驀然回首時,那風姿綽約的俊朗男人已經不再年輕,歲月就像一個殘忍的殺手,無情地扼殺著他的青春。這一刻,她是真的責備自己的任性,為什麼直到現在她才恍然發現,其實和孤兒院的小朋友比起來,她已經幸運太多,也幸福太多,雖然自小失去了母親的慈愛,卻有父親的疼惜為她撐起一把遮風擋雨的巨傘,無聲無息的為她當下所有生活的艱難,只是過去她不要,也從未懂得去珍惜。
保羅在她突然表現出來的內疚中有一些不知所措,也並不知道她此刻所想,只是像所有寵溺孩子的父親一樣,一個勁兒的安慰著她,「怎麼了?沒事兒,阿瑪在這兒。」
雅各布畢竟年幼,如何懂得成人世界的慚愧自責。他只是驚訝于安琪泫然若泣,不看他也不伸手接他的糖,他以為她不喜歡他的糖果,本來緊張的羞怯被執拗所取代,「你看,這糖果很好吃的,我很喜歡的。你不信,我剝給你吃。」
他熟練地剝開糖紙,露出雪白的糖果,小心翼翼地踫到安琪的面前,「給你吃,這是牛女乃味的,是我最喜歡的口味,我可是忍得很辛苦才能保留下來的,現在都給你了,你不要不理我。」
他的話中有明顯的炫耀意味,可愛的樣子讓安琪忍不住「撲哧」笑出聲。她不忍心去吃雅各布的糖果,又恐怕自己的拒絕刺傷了她幼小的自尊,躑躅片刻,她還是張嘴就著雅各布的手吃下了那顆牛女乃糖。
雅各布期待地問︰「好吃嗎?」
「嗯。」安琪點了點頭。牛女乃糖還是她熟悉的那個味道,但這次她卻覺得甜,似直甜到她的心里,擊退那些撕扯著她的酸澀。她誠摯地說︰「謝謝。」
「不客氣。」雅各布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局促地又問道︰「呃……那個……你……你可以當我的妻子嗎?我真的好喜歡你。」
「多謝你的喜愛,這是我的榮幸。」安琪笑著為他理了理被他自己抓亂的頭發,「可是姐姐已經在之前就答應要嫁給另一個哥哥。」
雅各布無所謂地說︰「那沒有關系啊,你可以又和他玩兒,又和我玩兒啊。你看,我會和Mary一起玩兒,也會和Betty一起玩兒。」然後他打量了一下四下無人注意,悄悄在安琪耳邊輕聲說︰「但是這些糖我只給你一個人吃。」
雅各布畢竟還是孩子,在他理解中妻子只是一個能夠和自己玩兒的人,無關愛情與家庭責任,只是單純的喜歡就在一起,可以是兩個人,也可以是很多人。
然而,現實生活中的婚姻又如何能如此單純呢?即使只是愛情,也會像夜晚觀望的一場煙花,綻放的瞬間,充滿勇氣的灼熱和即將幻滅前的絢爛,片刻之後,再美的瞬間也將歸于沉寂。
愛,可以是一瞬間的事,也可以是一輩子的事。每個人都可以在不同的時候愛上不同的人,也可以在相同的時候背叛曾經山盟海誓的那個人。
現代冷酷而靈活的愛情觀念,的確已經和莎士比亞戲劇中海枯石爛的愛情不同。
當一個人即使在愛的時候,也會不自覺地愛上身邊的任何一個人。
而自己,是這樣的人嗎?
安琪自嘲地搖了搖頭,抬手模了模雅各布的頭,問道︰「可是妻子的意思是你只能和我一起玩兒,從此之後你就不能再和Mary、Betty在一起,這樣你還願意娶我嗎?」
「不能嗎?」雅各布懷疑地問。
「不能。」安琪微笑著回答。
雅各布單手托腮,認真思考的樣子,仿佛莎翁筆下的哈姆雷特王子在思考那個傳世經典的問題,「Tobe,ornottobe,thatisaquestion.」同樣痛苦的抉擇,同樣不得不的取舍。
雅各布想了許久許久,安琪沒有表現出一絲的不耐,只是耐心的等待著。終于無奈地說︰「嗯,那個……雖然我很喜歡你,但我也不想為了你這一棵大樹,而放棄了整片森林。」說著他還學著大人的樣子聳了聳肩,撇了撇嘴角。
他小小的年紀做起這些不羈的動作,直讓人覺得滑稽卻也瀟灑。
保羅笑著拍了拍他的頭,插聲進來,「呵呵,這倒是真真有當風流少年的天資哦,這麼小就已經懂得舍棄樹木而取森林了。」他轉頭又調侃起了自己的女兒,「龍兒,看來你的魅力還不夠哦。」
安琪也笑,也不在意父親的打趣,嘆了口氣︰「哎,年近雙十,人老珠黃,招人嫌棄。」
「我沒有嫌棄你,其實,其實,我還是蠻喜歡……」雅各布急于辯解,話還沒說完,憋笑的眾人已忍不住大笑起來。
雅各布惱羞成怒地哼了一聲,轉身就想走。安琪忙拉住他,「好好好,我們不笑了。」說著,她止了笑意,正色道︰「中國有句古話叫做‘來而不往非禮也’,也就是說,你剛剛請我吃了你最喜歡的糖果,那麼作為回禮,我也要送你一件禮物。嗯……送什麼好呢?送你一輛遙控車好嗎?」
安琪從保羅的手中接過一輛遙控車放到雅各布的手中。他的眼中閃過一剎的驚喜,隨後立即收斂了心情,紅著小臉抱過,「謝謝。」他瞥了不遠處的空地一眼,那里已有不少領導玩具的小朋友在開始玩耍了,他想了想,問道︰「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玩兒啊?」
然而,他又並不等安琪回答,不由分說已拉了她的手,倔強地將她拉入了他的朋友中。
置身于孩子們的中間,面對著他們的熱情,安琪有一刻的不適應,窘迫局促地輕咳了幾聲。保羅擔心她,想要過去查看情況,她卻很快已融入了孩子們的游戲中。保羅也並沒有在意,以為她只是普通的感冒,然而,數小時之後,他卻為自己的疏忽後悔不已。
本來計劃到中午就結束的孤兒院訪問,卻因為孩子們對安琪的喜愛,硬是將她留了下來。保羅也因此推掉了下午所有的事務,陪著安琪與孩子們一起玩耍游戲,一直到傍晚時分才離開。
安琪的這一天過得很愉快,即使在離開的時候了,她也和相送的孤兒院負責人交談著孩子們的生活學習,希望他們能得到更好的照顧。
然而,就在他們踏出孤兒院的剎那,一道亮光突然就在她的眼前炸開,緊接著的是更加耀眼的閃光,直將昏黃的傍晚照得猶如白晝。
面對猶如從天而降的的狗仔,保羅和孤兒院的負責人猝不及防。幾名負責人伸開雙手,盡量將狗仔攔住,保羅本能地將安琪往自己的懷里護。可是,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顯然讓安琪受到了驚嚇,大概是岔了氣,她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
她俯在父親的胸前顫抖得厲害,耳邊不堪入耳的問題和近日來漫天不盡的謠言如同一把利劍抵在她的咽喉,迫得她喘不過氣,胸口火辣辣似有小刀剜割,呼吸之間帶出腥甜,剎時身子一顫,一口血嗆出喉嚨,在他白色的襯衣上泅染開觸目驚心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