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逝 第五十八章•愛爾麥蒂•朱莉(2)

作者 ︰ 薇城

()安琪只覺頭暈目眩,渾身顫抖。周圍歸于寂靜,她不知自己是怎樣的心情,也許是氣暈了頭,也許是自責難過,總之此時此刻她听不進旁人的聲音,也听不到安晟是探討好的呼喊︰「姐姐……」

她忽然抬起了頭,冰冰涼失神的目光從安晟身上掠過,嚇得他咽了一口口水,試圖找尋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姐姐,我……」可才剛開口,安琪便已截住了他的話頭,她說︰「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明白。」

她一臉的疲憊,面孔在明亮的日光燈下蒼白如素。安晟心痛又自責,想要說什麼,卻在這時才發現語言的蒼白無力,傷害已經造成,再說什麼都顯得多余。他只能充滿歉疚地望著她,渴望她的理解,明白他並非有心要說那些傷人又自傷的話。他不言,愛爾麥蒂便更找不到插話的機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樣的沉默。

房間靜謐得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就連呼吸都輕得幾不可聞。沉默良久之後,安琪終于開了口︰「我累了,想上去躺一會兒。」

她繞過安晟和愛爾麥蒂,沒有多看他們一眼,徑直往樓上走去。她扶著欄桿,步伐有些踉蹌,似乎每一步走得都有些艱難。剛上了二樓,她扶著牆站定在那兒,幾不可聞地輕聲呢喃︰「對不起。」他們以為她還會說些什麼,可她已經徑直拐入了房間的暗處,再不見她的身影。

安晟和愛爾麥蒂只覺得她離去的背影頹然而哀慟,之中藏了不和她年齡的滄桑。她只有19歲,某種意義來說,她還只是一個孩子,可她已經經歷了太多的離別與世事,也承受了太多的悲痛與苦難,而今日她還不得不面對自己親弟弟的誤解與指責,自己卻連一句解釋都說不出來,因為她既不可否認,也無法坦然承認。

她的無奈,她的苦衷,安晟不一定懂,但同為公眾焦點的愛爾麥蒂卻十分了解,甚至感同身受,于是她對安晟說︰「安晟,你不該說那樣的話去傷害她,不管怎麼說,她都是你姐姐,難道你看不出來她有多愛你,有多關心你嗎?」

安晟心里像有一柄尖刀在那里攪著,更似有一只手在那里撕裂著。那種滋味,第一次令他難受得無法控制。他如困獸般在屋子里兜著圈子,最後終于忍不住,追上樓去。

安晟來到客房外,他本有很多歉意的話要對她說,可敲了半天的門都沒有人應,他以為她是真的氣惱了,不願離他,于是他失望地回了房間。

然而他卻不知,此刻安琪胸口的疼痛愈來愈烈,她忍不住趴在浴室的台盆前劇烈咳嗽起來。她不願任何人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她打開花灑,「嘩嘩」的水聲隱匿了她的咳嗽聲,也隱瞞了她宿疾發作的痛苦。

她整個人蜷縮在浴缸里,花灑里墜下連綿不斷的水珠,雖然溫暖卻絲毫減輕不了她的痛楚,也無法緩解她身體里由內向外的徹骨寒冷。身上一陣一陣的冷汗冒出,混雜著淹沒她全身的熱水,她依舊瑟瑟發抖。她只是要進了牙,不讓自己發出一聲申吟。

隔著浴室和房間的兩道門,她听不到安晟的敲門聲和道歉聲,安晟也听不到她的咳嗽聲,更看不到她的苦苦掙扎。

等疼痛終于過去,安琪虛月兌地靠在浴缸邊上,只覺得全身筋疲力盡。身上浸濕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仿佛沉重得抑住了她的呼吸一般。她這才月兌了衣服,泡了一個熱水澡。

洗完澡,安琪換上一件浴袍,抓起她剛剛隨手丟在地上的衣服下了樓。安晟和愛爾麥蒂已經回了房間,客廳里空無一人。

她開了一盞夜燈,將衣服放進了洗衣機。在等待洗衣的時間里,她為自己倒了一杯82年的Lafite,然後拉開了陽台的玻璃門。屋外的天空繁星璀璨,貝弗利山此時也正燈火通明,唯有遠處的海水卷著寂寞的浪潮,一次又一次地拍打著岸灘,淡薄的海腥味彌漫了整個夜空。

安琪一個人趴在陽台的欄桿上,微涼的夜風吹來,讓人頭腦一清。沒來由地腦海中突然閃過先前安晟所說的話︰「你從沒有問過我的生活,那麼今天你又何必端起姐姐的架子呢?」

的確,正如安晟所說的,她有什麼資格去說教他呢?這十年來她從來沒有主動地去接近過他、了解他、關心他,她習慣了與他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彼此都不太過問對方的生活,她以為這是對他生活的尊重,也以為這是他們愛彼此的方式。然而她卻忘了,母親去世那一年安晟只有7歲,半大的孩子從此便失去了母愛,因此他一直渴望從他的姐姐,也是家里唯一的女性成員那獲得愛護與照顧,可是偏偏安琪生性太過冷漠,並不善于表達自己的情感,特別是在母親去世之後,她更加習慣了這種距離,不付出關心,亦不會收貨傷害。

這樣一晃就是10年,安晟在她長久的漠視中成長得越來越獨立,亦越來越有主見,他們對生活的態度雖然不甚相同,但他們兩姐弟卻擁有相同的固執,一旦做好的決定便很難因為他人的勸解而改變。所以在面對安琪善意的干預和責難時,換來的卻是他們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執。

呵,終歸還是自己活該,誰讓自己一方面只是自私地選擇逃避,從沒有考慮過別人的感受。另一方面自己又習慣了將所有的關愛都藏在心里,極少表現出來,給人一種薄情寡義的感覺。正如在洛汀亞西斯集團應對官司期間,保羅提醒她的,不是每個人都能百分百了解她的想法與做法,有時候她應該直接的說出來。

誤會不就是這樣產生的嗎?漸漸的,千溝萬壑,難以彌合。

她自嘲地笑了笑,一仰頭飲盡了杯中的紅酒。她的目光穿過水晶酒杯,眼中倒映出皓月的微光。

愛爾麥蒂就是在這個時候听到樓下洗衣機的「轟轟」聲而下來的。隔著陽台微敞的玻璃門,她看著夜風吹著安琪的身影。她想,是不是因為風從她那邊吹來,才會這麼寂寥傷人呢?

她靜默了許久,終拉開玻璃門走了出來。她站在安琪一步之遙的地方,輕聲召喚︰「安琪小姐。」

安琪轉過身來,初春淡淡的月光下,她濃密的長睫毛卻像夏日雨後池塘邊紛繁的蜻蜓,棲息著暗影星光,紛亂得讓人看不懂,她只是淡然地點了點頭,「是我洗衣的聲音吵到你了?」

愛爾麥蒂回答︰「沒有,我只是有些意外。」

「以為我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是吧?」安琪臉上一旦擎了笑容,絕美的容顏便不再那樣讓人遙不可及,她說︰「安晟應該跟你說起過,我常年住在英國,洗衣做飯這些事情我雖不精通,卻也多多少少會一些。不過我想安晟既是一個人在LA,他也不大會去做這些,從小到大他總比我更能適應貴族的身份。」

愛爾麥蒂走到安琪的身邊,同樣趴伏在欄桿上,贊同地說︰「是啊,我記得新生報到的時候,有媒體追來學校想要采訪他,那麼混亂的時刻,他依舊能站在學校建築高處的窗台上,隔著遠遠的距離向那些被保安攔在門外的記者優雅地輕揮手腕。」

安琪說︰「這的確像他會做的事。他一直喜歡成為鎂光燈追逐的焦點,他也十分懂得拿捏與媒體的關系。」

說到安晟,愛爾麥蒂臉上閃過了一絲復雜的情緒。安琪側頭看著她,她的眼楮亮晶晶的,有著掩不住的哀切,她那樣美,一顰一笑都如風中花蕊般的我見猶憐,只听她說︰「安琪小姐,我想你有些誤會了。安晟他並不是喜歡成為媒體的焦點,他只是一直希望用這種方式獲得你的重視。他說你有看新聞的習慣,只要他能成為媒體的焦點,你就會知道他都做了些什麼,或許你會打個電話來問問他的近況,只是……」

「只是我從來都沒有打過。」夜風靜靜地在他們耳邊吹著,浪潮的拍擊聲中,安琪的聲音緩緩傳來,「每次看到他的新聞,我都會關注,只是我一直以為那是他喜歡的生活方式。」說到最後,他不由苦笑了起來,「安晟說得沒錯,我真的是一點都不了解他,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姐姐。」

安琪的神色淒楚,仿佛只要這風在吹得猛烈一些,就能將她眼中的潤澤吹落。她掩嘴咳了兩聲,愛爾麥蒂忙為她拍了拍後背順氣,有些後悔告訴她安晟的想法,她本意只是想消除他們姐弟間的誤會,卻不想加深了安琪的愧疚。她出言安慰道︰「你千萬別這麼想,都是我不好,說了不該說的話。安晟剛才不過一時氣話,他現在後悔得要命,你……」

安琪擺了擺手,止住了她的話頭,說︰「其實他什麼都沒有說錯,是我該好好檢討的。」

安琪的手指敲著酒杯,簡單的動作顯出她內心的彷徨,顯然接下來的話對于她來說是有些難以開口的,「對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風突然吹得猛了些,幾不可聞的三個字飄渺虛幻,愛爾麥蒂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這話是對她說的。可她不明白著突如其來的道歉緣何而來,她訝異地問︰「什麼?」

安琪轉回身來,仰靠著欄桿,望著深黑的天空,低沉的雲朵不知何時遮住了滿天的星,也讓她的話低得猶如嘆息︰「你應該也猜到了,我這次來LA是因為看到了你和安晟的新聞。在我的印象中,安晟始終是那個喜歡跟在我身後的孩子,而娛樂圈太過復雜,我擔心他會受到傷害。所以無論如何我都得過來看看,看看是怎樣的女子讓他第一次承認了與他的關系。」

愛爾麥蒂又驚又怕,一雙眼里滿是慌亂。她不是沒有想過安琪到來的目的,只是沒有想到她會如此毫無掩飾地坦承出來。一時之間,她拿不準安琪的真實想法,只好沉默地听她將話說下去,「本來我是反對他找一個娛樂圈的女朋友,不是說我對娛樂圈抱有什麼偏見,只是你們的生活永遠都在公眾的視線里,無論做什麼都會成為輿論的焦點,媒體又喜歡添油加醋,報道也不盡屬實。如今我自己正在這灘泥潭中苦苦掙扎,我是萬萬不願意安晟也跌落下來的,更何況我還拿不準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愛爾麥蒂抬眼瞧她,她的眼里雖帶著笑意,可是清澈安詳,仿佛是這春日夜里的海,那樣深邃靜謐,令她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溺。她突然輕輕舒了口氣,已明白安琪的話里隱含了轉折,卻明知故問︰「你是想我離開他嗎,安琪小姐?」

「姐姐。」安琪說,「叫姐姐吧,安晟一直這麼叫我。」

「好的,安琪姐姐。」愛爾麥蒂和煦地笑了起來,她果然沒有猜錯安琪言外之意。

安琪偏頭看了她一眼,「你好像一開始就猜中我的所想。」

愛爾麥蒂回答︰「不算是,我是從你剛剛的表情看出的,你對我的印象不錯。」

安琪毫無貴族儀範地笑了起來,「從來沒有一個和我第一見面的人會和我這樣說話。」

愛爾麥蒂也笑,「在我看來,你和傳言中也不大一樣。傳言中的洛汀亞西斯小姐生性冷漠又惜字如金,凡是能用一個字的,就絕不會說兩個字。」

安琪低頭想想,「其實呢,我還真是這樣的。不過我不是自認清高什麼的,只是我不太善于與他們相處與交流,不過也的確有讓我第一眼就覺得討厭不想搭理的人。我知道有媒體形容我不食人間煙火,我倒是想問問他們,我又不是天神,不食人間煙火我要怎麼活到現在。」

愛爾麥蒂著實沒想到安琪的說話會如此犀利幽默,一句話听得她忍俊不禁。不等她有所回應,安琪已斂了笑意,側過身直接對著她,接著說了下去,「至于你嘛,我不得不承認,你給我的第一印象確實很好。我過來這邊的時候,我一直都在想你是怎樣妖嬈的女子,能迷得我弟弟這樣神魂顛倒。可我沒想到,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有種莫名的好感。你的確長得挺漂亮,不過這並不是你吸引我,也絕不會是你吸引安晟的地方,如果只是美女,他不會如此慎重其事地再媒體面前承認你們的關系。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一種質樸的美,純潔虔誠,混跡娛樂圈,能保持這份純真尤顯可貴。我那時就想,我有點明白安晟為什麼會選擇你了。」

在安琪的敘述中,外面不知不覺已下起了雨,洛杉磯的雨總是來得如此突然,又毫無預期。安琪轉回身,望向戶外的雨簾,只听「嘩嘩」的暴雨聲中,她的聲音緩緩傳來,「愛爾麥蒂,說實在的,我挺喜歡你的,和你聊天也挺舒服的,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說,你只是靜靜在听。還真奇怪了,我怎麼會和你說這麼多?看來我對你的印象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安琪一半認真,一半玩笑地說著,「你不是奇怪我為什麼說對不起嗎?一是為我對素未謀面的你的偏見,另外是為我對安晟忽視的歉疚,無論我的出發點是什麼,我都欠你們一句抱歉。」

「安琪姐姐,你千萬別這麼說。」雨勢越來越急,愛爾麥蒂也迫切希望安琪能夠知道她心中的所想,「我很明白你身為姐姐對弟弟的擔心,你對我所有的猜測和懷疑我都能理解,我並沒有一絲怨懣,相反,我很羨慕安晟,他有一個如此關心他的姐姐。這一點我懂,其實安晟也很清楚,先前他不過一時口快,說了他不該說的話。他本來想親口向你道歉,可是又怕你尚不肯原諒他。」

「你能說出這樣的話,說明安晟真的沒有選錯人。有你陪在他的身邊,無論將來他面對的是什麼,無論我在不在他的身邊,他都可以勇敢地去面對。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愛爾麥蒂听到這句話,她就望著安琪,仿佛想從她那里得到什麼表示,可是她的目光正恍惚望著

外面某個不知名的點,呆滯而空洞。

夜已經深了,山下的燈光已只剩下零星幾盞了。她偏頭看了看下得越發肆虐的暴雨,已有不少雨珠飛落在她的身上,也濺落在了怔怔出神的愛爾麥蒂身上。陣陣風吹來,只身穿單薄浴袍的安琪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掩嘴又是好幾聲輕咳。她對愛爾麥蒂說︰「回屋吧,這溫度越來越涼了。」

她們進了屋內。安琪回身關門時,看到靠在牆邊出神的安晟。她並不意外,其實從愛爾麥蒂出現不多久她便已猜到安晟一定就在門後,隔著厚厚的落地窗簾,听著她們的對話。她沖他點了點頭,什麼都沒說,只是順手關了門。

愛爾麥蒂倒有些意外,看著安晟不確定地問︰「你怎麼會在這兒?你什麼時候下來的?」

「你下來沒多久我就下來了。我怕……」安晟尷尬地看了安琪一眼,想要尋找一句最為合適的解釋,「我只是有些擔心,所以下來看看。」

安琪揚了揚眉,無所謂的樣子說︰「行了,說得倒是委婉,不就是怕我欺負你的女朋友嗎。好了,你也不用解釋了,時間不早了,都睡了吧。你們明天還要上課,我也該回劍橋了。」

說著,她去將洗好的衣服從洗衣機中抱了出來,正準備上樓時,電梯口傳來了電梯到達的「叮」的一聲,她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往電梯口望去,似問又似自言自語地說︰「這麼晚了,誰還過來?」

「我。」說話間,來人一拐入了客廳。

安琪只覺一陣熟悉,方才看清那人的樣子,整個人驚得僵在原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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