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到了沈府,三人下了馬車,水玉招呼著府里婆子把申氏抬了進府。
沈千染微一福身,「洪侍衛,多謝一路相送!」
洪齊當即回禮道,「沈二小姐不必客氣,洪齊職責所在,這就回去給七殿下復命,先告退!」
目送洪齊馬車走遠,沈千染帶著水荷進府。
一進內堂,沈千染注意到,不時有家丁把一些的舊家具抬出,而幾個婆子指揮著丫頭做徹底的清掃。
還有不少二等丫環,在窗台上貼著窗花,卻不是每年都貼的那種年年有余之類的花樣,而是一個觸目有些心驚的「喜」字。
「大家手腳利索些,彩華,這上前要再擦一次,彩芝,把這鏡子也擦干淨,還有,全部擦完後,你們再檢查一遍,若哪里給我查出一點的粉塵,你們就等著挨板子。」廣嬤嬤手里拿著掃撢子,上下左右的指揮著丫環,偶爾用手指刮過一些邊邊角角,若有發現髒,老臉一變,照著負責這個片區的丫環的後背就是一頓猛抽。
沈千染一路蹙著眉,直覺有異常之事發生,卻沒有攔下丫環們細問。
水荷心里莫名其妙,看著人來人往匆匆忙忙的樣子,不象是因為申氏受傷而掀動,倒是個個臉上沾了喜意。
廣嬤嬤眼尖,看到沈千染,滿臉笑意地上前福身,「二小姐,大喜了,大喜了,宮里頭來聖旨,沈家要成皇親國戚了。」
「出了什麼事?」她有不詳的預感,心跳的聲音在耳邊鼓動,沉重的,一下一下,比方才在馬車上跳動得還快。
「今兒辰時,老爺回府了,接著宮里的的趙公公來宣旨把皇上的親妹妹瑞安公主賜給老爺當平妻,過年後就要過門。這會老夫人樂開懷,正在給大伙發紅包呢。二小姐,您瞧,這還不是天大的喜事?」
「我爹呢?」她渾身一震,立刻打斷廣嬤嬤一臉喜色的喋喋不休,她甚至沖動地想撕了廣嬤嬤的嘴。
「老爺在老夫人房里,除了夫人和二姨娘,大家都在老夫人房里。」廣嬤嬤絲毫沒察覺到沈千染的怒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象表功似地,「奴婢已經差丫環去請大夫給二姨娘診治。二小姐您請放心。」
「知道了。」沈千染冷淡地回了一句。廣嬤嬤還想獻殷勤,卻撞上沈千染一雙難以揣測的陰冷眼神,頓時噎了一下,堆到喉嚨口里的話全都被吞了回去。
沈千染懶得再看她一眼,她在想,重生前,沈家並沒有公主下嫁之事,為什麼現在會發生?是不是因為她的重生,改變了什麼?
瑞安公主是寡居的公主,她的先夫正是珍妃的弟弟鐘衛平,在五年前領兵抗擊外族時陣亡,被追封為一等忠義候。
皇帝竟賜下了這樣的婚事,是笑話還是恩賜?
母親,她的母親又會怎麼樣?
種種極端的情緒揉雜著被她壓在心底,臉上卻沒什麼表情,她現在只想去看看母親,可一路張燈結彩異常刺眼,而遇到的奴才都曲膝向她道賀,好象個個都羨慕她從此多了一個公主的娘親照應。
也難怪,沈家攀上的是正宗的皇親。比之前她訂下的那門親事,淮南郡王更加顯赫。
到了東院,一切安然靜宓,好象與外面的喧鬧是兩個世界一般,寧嬤嬤正在太陽下挑著新鮮的菜葉,準備親自動手制作腌菜給寧常安開胃。
她遲疑了腳步。
聖旨下來,母親肯定要和父親一起接旨,這時候,母親真的需要的僅僅是安慰?
不,如果她是母親,她寧願選擇平靜地去接受——不是因為這是聖旨!而是父親願意接受這一門親事!
在西凌,帝王可以隨意將未婚配的女子賜婚于任何一個男人,但若想將寡居、合離後的婦女賜婚,必需征得男子的同意!
這時候,除了淡漠,任何一種感情都是奢侈,也是多余!
一轉身,竟看到父親沈越山怔怔地站在一顆桑樹下,抬頭望著……似乎是寧氏的寢房。
沈越山不愧被人稱為西凌第一謫仙,十六歲就中了狀元,被譽為西凌第一才子。既使年過三十七,依然發黑如墨,眸如曜石,一身素白的袍子襯著修長的身材,無不風流俊雅。別說是寡居的六公主,就是情竇初開的少女,也會被吸引。
那一剎,緊緊崩在體內的自制力和努力維護的堅強徹底打成齏粉,一股血沖上了她的腦門,她飛快地沖到父親身下,雙膝重重一跪,「女兒恭喜爹爹大喜了!」
「染兒……」沈越山略微沉默停頓,有些失神地看著足下的女兒,只近本能把她扶起,喃喃道︰「染兒,你說什麼話……」雖然只是說了半句,看到女兒嘴角含著淒涼,有些頓悟,苦笑便一點點浮了上來,揚了揚手,「爹想靜一靜!」
沈千染僅退了一步,與父親保持了兩步的距離,眸光中有碎裂的水光一點一點地透出來,「爹,女兒雖愚笨,也知,既便是皇帝要將喪夫的婦人許配給任何一個男子時,也要經得男方的同意。」
沈越山竟是釋然一笑,「染兒長大了!」他不再看女兒的臉,緩緩抬首,又看著寧氏寢房那厚重的窗簾,「去吧,這里風大,別著涼!」
「是!女兒告退!」沈千染的聲音里有著不尋常的冷漠,也不再看父親一眼,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