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您請用!」鳴風遞給沈千染一杯熱氣騰騰的三花茶,婉聲道,「水月姐剛送過來,說是敗火的,讓您喝些!」
沈千染略微疲倦地淡淡一笑,接過茶盞,緩緩飲盡。
「二小姐,奴婢去備早膳,一會老夫人可能會醒。」鳴鳳瞧了床榻上的沈老夫人一眼,上前彎著腰掖了掖沈老夫人的被角,看到老夫人臉上比昨晚強多了,臉上微微露出笑意,揪了一天一夜的心終于安下來。
她挺直腰,神色恭敬地看著沈千染,輕聲問,「二小姐,您想吃些什麼,吩咐奴婢,奴婢也好一起備了。」
「隨意就行了,我也沒什麼胃口。你去忙吧!順便吩咐外頭守了一夜的香月也去睡,老夫人應該不會有事了,不用讓所有人都熬著!」沈千染將茶盞擱在床榻邊的小案桌上。托著腮半靠地坐著,聲音微微嘶啞,眸光帶著明顯的倦意。
「是,二小姐!」鳴鳳小聲應了,便輕輕地走了出去。
其實沈老夫人昨晚昏迷只是為一口氣沒順上來,沈千染用針炙給她通了血脈後,已無大妨。只是沈越山是孝子,唯恐沈老夫人年紀大了,半夜會有什麼事,奴才們又不夠細心照顧。
沈逸辰是禁軍統領,聖駕回宮,自然要隨侍。
寧常安是大夫,她願本想留下來與丈夫一起守著,可她喝了一杯寧錦敬的酒,脖子上已經微微泛起紅絲。雖然她嘴上不說,但沈越山豈能不知。只急得差點不顧沈千染在房中,就去解了寧常安的衣裳看個究竟。
沈千染看著父親那樣冷靜的人,眼中亦燒出焦灼。便自動留下替沈老夫人守夜。
加上她亦心疼父母這一生聚少離多,就算沈越山難得能回府一次,也是被沈老夫人諸多為難,這些年,恐怕他們夫妻二人能好好相處的夜晚是屈指可數。
今日她好不容易打發了夾在父母之間的瑞安,沈千染自然希望他們倆好好單獨在一晚。
時間緩緩流逝,沈千染睜開雙眼,此時寢房里寂靜無聲,角落里的三足銀香爐里燃著沉水香,裊裊似煙雲,她起身用竹條捻滅燃香。
她守了一通宵,過了昨晚最困的時刻,現在,雖然身體還是極度的疲倦,但睡意已無。
她輕手輕腳地開了一扇窗,挑開窗縵,暖風撲面吹來,她眺望苛池,此時已經被恢復了原狀,臨時搭建的巨型鼓台已經被折除,高高挑掛的宮燈業已被撤。
寢房外的薄光透過窗縵投射進來,沈千染又將宮燈熄滅,緩緩地坐回沈老夫人身邊,坐下。
對眼前的這個老人,沈千染已經沒有多少多余的情感。甚至對她的生死已經是漠不關心。她救她,甚至不是出于一個醫者的責任,而僅僅是為了不讓父親傷心。
「二小姐,水玉姐在外頭傳話,說珍妃娘娘差了宮女來傳喚二小姐!」香月挑了厚重的布簾進來,看了一眼床榻上沉睡的沈老夫人,又小聲道,「水玉姐說,珍妃娘娘的人說了,讓二小姐務必要去一趟。」
沈千染站起身,她明白,水玉有話對她說!
昨晚,這里的戲結束後,賓客奉旨去了荷池與天子同樂,後院的戲台剛剛拆完,沈老夫人便下令關上院門,所有閑雜人不得入她的院子,並且讓一個婆子反鎖了守著。
沈老夫人讓沈逸辰扶她到庫房去查帳,並命令瑞安跟隨。
沈家的庫房就是沈老夫人院子主樓的左側一個房間,以前全是沈老夫人管著,就算是申氏當家時,這庫房的鎖也是沈老夫人保管。
從昨夜開始到現在,連著沈千染的貼身的水玉也被堵在院外,所以,沈千染對昨晚事情的進展一無所知。
昨夜剛剛一番唇槍舌戰,珍妃半點便宜都沒佔到,此時卻一大早來傳喚她,沈千染不用想也知道,珍妃一定有什麼詭計針對她。
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垵,蘭御謖她都敢算計,怎麼會害怕珍妃的算計。
稍適梳洗,剛好鳴鳳端了兩份的早膳進來,便不急不徐地吃了一碗粥,方慢慢地下了樓。
守門的婆子看到是沈千染,忙提步上前請安,「二小姐早!」經過昨日的夜宴後,寧家在沈家這些奴才的眼里簡直成了一個傳奇。
「把門開了,我要回房!」沈千染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挺了挺酸疼的後背,「開了後,不必再鎖了,祖母沒什麼事!」
那婆子忙從懷里掏出一把鑰匙,利索地開了門,看到門外冷著臉的水玉,打著呵呵道,「別怪我這老婆子,是老夫人吩咐下來的,說要是放了人進來,非得打斷我這老太婆的腿。」
水玉哼了一聲,也不理她,徑直上前和沈千染打招呼,又用嘴巴朝一個方向弩了一下。
沈千染這才注意到,除了水玉候在院外,還有一個小宮女。
「奴婢永寧宮瓶兒給沈二小姐請安,我家娘娘吩咐奴婢來請沈二小姐走一趟!」瓶兒終于噓了一口氣。領了差後,她先是跑了沈千染的院子,里面的婆子告訴她二小姐可能在夫人的東院,她又急匆匆地奔了東院,還是撲了個空,幸好遇到水玉,帶她來沈老夫人院子里找。
瓶兒福身後,見沈千染不以為意的模樣,想起珍妃的交代,便又上前添了一句,「沈二小姐,請您務必快一些,別讓娘娘久候。」
沈千染轉首打量了幾眼那小宮女,或許是一夜未眠,她的眼中含有如煙般霧氣,美得連瓶兒都忍不住大著膽子偷偷看了幾眼。只見她淡淡一笑,婉聲道,「姑娘你先走一步,阿染先回房洗漱一番。」說完看了一眼水玉,水玉會意,兩人也不理瓶兒,徑自朝寧常安的東院走去。
「二小姐,二小姐!」瓶兒連喚幾聲,心想,這沈二小姐膽子也太大了吧,連珍妃傳水玉驀地轉身,兩眼盛光毫不客氣地斥責,「不是讓你先回去,我家二小姐陪了老夫人一夜,總得讓二小姐回房換件裳吧!」
瓶兒急得快哭出來,諾諾道,「珍妃娘娘說了,務必請二小姐去一趟。」猛地想起珍妃的最後一句交代,忙道,「娘娘說是最後一次傳召,以後,永不相見!」
沈千染轉身朝著瓶兒冷漠地撩動唇角,隱帶譏誚,「請回去告訴你家珍妃娘娘,沈千染祖母身體有恙,陪了一夜,待阿染沐浴後,再去給珍妃娘娘請安,否則,阿染擔心把病氣過給娘娘。」
「這…。可是,二小姐,娘娘說……」瓶兒緊隨幾步後,被水玉一記冷眼停住了腳步。
沈千染和水玉相視一笑,扔下那急得眼圈發紅的宮女,揚長而去。
走了幾步後,沈千染突然轉首問,「水玉,昨晚申柔佳是不是被卿點了?」
水玉這才想起她借口珍妃傳召,把沈千染從沈老夫人那叫出來的目的,忙道,「是,但有些小意外,是蘭郡王卿點的,六皇子雖然也卿點,但皇上最終把申柔佳指給了蘭郡王。」
沈千染猛地駐足,雙眸倏然睜大,帶著妖艷迷離之光,攥緊了手掌,「蘭御風自命清高,決不可能在這樣的宴會上,去卿點千魅坊的魅主,除非她認出了申柔佳。」她策劃了這麼久,若是申柔佳落在蘭御風手上,那一切就徒然。
既使蘭御風卿點申柔佳的目的是為了羞辱她,于沈千染而言也無絲毫的意義。
申柔佳這一步是她展開報復的至關重要的一步,難道她的重生一切都改變,申柔佳再也與後宮無緣?又或是千算萬算不如人算?不,她不信!
「奴婢也認為有可能,所以,奴婢昨晚盯著他們。」水玉警戒地探了一下四周,壓低聲線道,「奴婢後來一直跟著蘭郡王,發現蘭郡王卿點後,沒有帶回自已的寢房,卻帶著申柔佳去見了珍妃。」
「見珍妃?」沈千染略一怔,心思飛快地轉,蘭御謖宴後就擺駕回宮,珍妃竟不隨侍,以身體有恙為由留在了沈家,首先這就非同尋常。其二,珍妃出身高貴,眼高于頂,不可能會無事去傳召一個身份低下的舞姬。所以,珍妃見申柔佳肯定在策劃著什麼。
「听到他們商良什麼了麼?」
水玉搖搖首道,「奴婢恐珍妃寢房周圍有暗哨,所以不敢離得太近。奴婢遠遠了盯了半宿,一直不見蘭郡王和申柔佳出來。後來,有宮人出來,沒多久,寧王就進了珍妃的院落,大半宿也沒見到人出來。」
「這就是說,昨夜留寢在珍妃院里的,有蘭郡王、三殿下、還有申柔佳?」沈千染終展冰綃之笑,輕輕搖首道,「好亂,無法聯系起來的人卻呆了一宿。不過,珍妃那肯定有事發生,否則,她不會一大早來傳喚我!」
「也不知道寧王殿下跟那申賤人呆一夜干什麼?哼,也不嫌髒!」水玉憤憤,口里不知不覺地起了酸意,在她的意識里,寧王應該得鞍前馬後地跟在她的二小姐身旁才算是對的。
沈千染給水玉那活月兌月兌棄婦的表情逗笑,她伸出手擰了一下水玉的臉,戲謔,「玉姐,別人喜歡呆一宿又不礙著你,你這般生氣作什麼?」沈千染心里毫無芥蒂,在她潛意識里,既便讓蘭亭與申柔佳獨自呆一宿,也不會怎麼樣。
「二小姐,不如推了珍妃娘娘,就說老夫人身體抱恙,小姐你走不開。」水玉想起三年前,沈千染被珍妃傳召那次,差點命喪蘭悅儀之手,心里就擔心,怕沈千染再遭暗算。
沈千染輕輕搖了搖頭,想把混亂的思路理清,輕聲道,「再說吧!不過,我倒是很好奇。既然她導演了一晚的戲,我不看豈不是太可惜了?不過,讓她先急一急,我偏是不遂她的意,辛苦賣力籌謀了一晚上,觀眾卻遲遲不至。」
兩人相視一笑。
到了東院,東越來的御廚已在忙著準備早膳。
一個粉衣丫環上前躬身道,「二小姐,寧管事說,辰時後,寧家來的婆子丫環要離開沈家,請問二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沈千染道,「你轉告寧管事一聲,一切就按舅父的安排。」今日後,寧家的丫環和婆子各自領了銀子後,全部會被譴散,除了江南的祖宅,散在各地的宅子都會賣掉。
百年寧家,就這樣消失了。
「是,奴婢告退!」粉衣丫環躬身而退。
兩人上了樓,走到後面的一間,來到了寧天賜的寢房門口,意外地,水月竟然候在門外,看到沈千染,便指了指里面,做了一個「三」的手式。沈千染明白,是蘭亭在里面,水月攔不住,也知道蘭亭並惡意,便候在門外。
沈千染輕輕推開門,悄悄地走了進去,掀開珠簾,居然一眼看到蘭亭已經幫小家伙穿好衣裳,寧天賜居然肯呆在蘭亭的懷里玩著小木人。
蘭亭看到她,一夜的焦急之心瞬時安了下來,心神立刻變得一片清明,潑墨般的眼眸,脈脈地望著珠簾後的沈千染,眸光溫柔如天上的暖陽流瀉,唇邊蔓延的弧度好像五月欲開的花朵,意猶未盡——
「娘親……」寧天賜一看到沈千染,倏地從蘭亭懷里溜了下來,赤著腳撒歡地跑向沈千染,象個小獸般地在沈千染懷里磨蹭著,「娘親,娘親……」
沈千染抱起兒子,拂開他額前的散發,親了一口,柔聲問,「怎麼不多睡,今兒不用去外祖母那學習!」
寧天賜捧著沈千染的臉,撅起嫣紅的小嘴親了親沈千染的額頭,軟聲軟氣地解釋,「小鳥要起來尿尿了,把小賜兒吵醒了!」突然,眸璃眼揮灑出興奮的色彩,轉著身,指著坐在榻邊的蘭亭,女乃聲女乃氣地大聲嚷,「娘親,叔叔和賜兒一樣喲,一樣喲!」
「什麼一樣?」沈千染不明白地問了一句,看到小家伙臉上女敕粉女敕粉地,忍不住親了一口兒子的小臉。
小家伙皺起秀氣修長的眉,又撅了撅小嘴兒,晃動著自己的白白女敕女敕小指頭指著自已,然後又指了指蘭亭,很認真的解釋,「小天賜有小鳥,叔叔有大鳥,小鳥和大鳥早上噓噓時交了好朋友哦!」
「咳咳咳……」蘭亭听了,剛喝了半口的茶水差點噴了出來。昨晚他辦完事後,不放心沈千染,便偷偷潛了她的房里,誰知她不在。只有水月陪伴著寧天賜,而小家伙正就在呼呼大睡。
他吩咐水月去睡,他來陪這小家伙。水月倒不拒絕,只交代他,別讓小家伙踢被子。一晚上,又是幫著小家伙蓋被子,又半夜給迷迷糊糊呢喃著口喝小家伙喂水,平生第一次當了回女乃媽。
可小家伙第二天醒來,看到他時,琉璃眸中全是戒備,軟軟地聲音質問他,「我娘親呢?為什麼賜兒醒來不見娘親,卻變成叔叔,叔叔是不是把我娘親變走了?」
蘭亭只好哄他,「你外太祖母生病,你娘親是大夫,所以去給你外太祖母瞧病了。她不放心你,就吩咐我來照顧你!」
小家伙倒不疑有它,咕嚕一下利索地爬了起來,女乃聲女乃氣地吩咐,「小鳥要尿尿了!」
蘭亭一時沒明白,小家伙馬上一臉憋不住的表情,小臉漲得紅紅地,又是擠眉又是掀眉,「尿尿關不住了,關不住了……」
蘭亭看他一邊跳著,一邊兩手扶著下面,這才明白,敢情是要出恭。
忙抱起他,只是他不知道床榻底下有夜壺,急急地抱著他去了寢房後的馬桶。
他抱完兒子小便,順便把自已的解決了,結果轉身時,才發現小家伙一雙琉璃眸睜得大大的,很流氓地盯著他瞧。
那樣無害卻又天真的眸光真瞧得蘭亭全身毛骨悚然,猛地想起,那小丫頭三歲那年,猛地撲到他懷里,一咬就咬個正著。
如今兒子表情好象先是吃驚,接著是一副債主的模樣,小小指頭指著他的那處,責問他為什麼你也有,還憤怒地揮著小拳頭表示,這是他一個人的,娘親沒有,月姨、荷姨、傾婆婆都沒有,質問他什麼時候偷了他的小鳥還養這麼大。
最後,叉著小肥腰,氣勢洶洶地、滿臉氣憤讓他把小鳥還給他。
蘭亭無語問蒼天。
最後,哄了半天,才哄他,有些人有小鳥,有些人沒有小鳥,但有的人只能擁有一只小鳥。
小家伙左想右想後,沒明白,突然好象想起什麼,又滿臉戒備問,「叔叔是來搶賜兒的娘親的吧?荷姨說了,娘親大了,吩咐賜兒要看緊一些。賜兒現在記起你了,叔叔以前專盯著娘親瞧。」
蘭亭瞧著小家伙一臉正經的模樣,漆黑的眸子里盈滿全然是關不住的寵,象要泌出愛一般,他心中微嘆,這是他的骨肉。沒有人知道這一刻,他是多麼感激沈千染,為他生下了這一抹骨血。
但每一想起,她一個人飄零異鄉,帶著一身的病痛將孩子生下,把小家伙撫養得如此健康、活潑時,他就忍不住緊緊地抓著心髒的地方,那里很痛,像是被什麼東西生生切去了一塊。
一想起他錯過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三年的時光,他的心就沁起難以忍受的空乏寒涼,好象全身被掏空了一般,剩一具皮囊空蕩蕩的沒有著落。
他抱起寧天賜,將他熨在懷中,一股熱流從胸膛蔓延,他輕輕道,「賜兒,小鳥很寂寞,想交好朋友,小天賜願不願意讓你的小鳥和他的交好朋友。」
小家伙猶豫地閃了閃眼楮,左右擺著小腦袋觀察著他。
蘭亭眸光如水,瞳孔緩緩地呈現出充血一般的紅色,輕聲道,「小鳥很寂寞的,他需要家人,需要朋友,小天賜願不願意收留他呢?」
小家伙眼圈兒一紅,同情心瞬時被引了上來,他馬上慷慨地表示,可以讓他們成為好朋友。
蘭亭眸光灼灼,親了親小家伙,慎重地表示,既然小鳥成為好朋友了,那以後叔叔會常常帶小鳥來看他的好朋友,請求小家伙不要拒絕。
小家伙很友愛地伸出小指頭,「嗯嗯,是好朋友,勾勾手,不變的!」
沈千染臉色亦泛起潮紅,瞥了蘭亭一眼,也不說話,抱著寧天賜到床榻邊,幫他穿好鞋子,又抱著兒子開門出去,把賜兒交給水月,「月姐,你帶他用早膳,我已經在老夫人那用過。」吩咐完後,又安撫地陪了一陣小家伙。
她慢慢踱步到自己房前,推開門走了進去,一片寂靜無聲。
心中暗嘆,挑了簾子進去,卻見默默落座于窗前的太師椅中,似乎心緒不寧地想著一些往事,過了片刻似乎感應到她的存在,轉首看著她,窗外晨光照在他的臉上,瑩瑩如白壁。
沈千染就站在珠簾邊,淡漠地垂目,淺淺掀動嘴角,「既然三殿下來了,就請三殿下回去跟珍妃娘娘說一聲,阿染一夜沒睡,實在沒興趣知道好那邊有什麼好戲可以瞧,如果她一定想告訴阿染,就請改日。」
沈千染垂下眼瞼等了極久,卻不見蘭亭說話,剛想抬首,就察覺面前溫熱的氣息流動,她微微吃了一驚,想後退,已是不及,蘭亭長臂一攬,將她摁進懷中。
「小丫頭,來生,讓我來生下你,把你一點一點地呵護長大,好不好?」他的眸光定在她的臉上,眸里水光瀲漣,似勾若纏,「這一生遲了,就讓我做你的男人,護你下半生。」
沈千染心頭大慟,唇邊又不經意滲出一縷微熱澀意,她面容上竭力保持鎮定,「阿染已經不需要人守護。阿染也沒能來生,阿鼻祖地獄是阿染最終的歸宿。」她知道,她的恨注定了她這一生的雙手將沾滿血腥,無論以何為名,在她踩過的那些尸骨之路上,將會有無數的陰魂等待著她,將她一起扯下地獄的最底層。
「不,你有我,無論在哪里,你都有我,小丫頭,你這一生不會寂寞,我對你的承諾一生不變。只請你,莫要忘了我們的約定!」說完,蘭亭不待她開口,溫暖修韌手指搭上了她的嘴唇,不待她瑟縮回避,俯下首,迅速含住了那兩片令他思念得肝腸寸斷的唇。
沈千染眼里瞬時凝聚成冰,她雙手用力撐住他的胸膛,極力躲避,卻依然被他緊緊箍在懷中,他的嘴唇、他的氣息反復在她嘴上摩娑,片刻不離。
「你躲不掉的,小丫頭,在三年前,我的願望是這個天下,如今,我的願望是你,小丫頭,我只給你半年的時間!」蘭亭終于移開了唇,他抬頭,捧著她的臉笑著,他眸光瀲瀲蘊含水意深沉,那一剎那的風華,竟是驚艷絕倫。
「蘭亭,你錯過了,錯過了一世……」沈千染輕輕推開他,神色中帶著恍惚幽迷又摻雜著一絲悲涼。
如果重生前,他進入她的生命中,把脆弱的她好好呵護在手心之上,也許——蘭亭眉峰一蹙,眸光精光利現,「什麼叫錯過一世,沈千染,你解釋清楚?」突然間,他似乎預感到她話中隱隱透著些,很重要的,卻是他不知道的東西。
他緊緊箍住她,不讓她回避,「自我蘭亭知道珈蘭寺那夜是你後,我自認從不曾有半絲的錯過,這一路,我一直追著你的腳步,從不曾有半刻的猶豫,更不曾離棄過,何來錯過一世?」
拳頭緊緊握住,手心里冷熱的溫度混合成一種顫栗疼痛,她抬頭緊緊地看著他,一字一句,「或許,是上天讓你錯過!」
他正想逼問一句,她卻突然煩燥地扶住自已的頭,神色痛苦,「三殿下,阿染一宿未承合過眼,身心俱憊。阿染沒有力量與你探討這些風花雪月,現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覺!請三殿下成全!」
所有的情緒和疑問被壓制住,他一把將她橫抱,幾步到了床榻邊,輕輕放下,拉了錦被將她蓋好,柔聲細慰,「小丫頭你睡吧,但今日我得陪在你身邊,我不打擾你。」有多少次的夜晚,他都偷偷潛入她的房里,看著她睡,陪著她。
她看到他眼中的堅持,現在她真的沒力氣與他較勁。
回到沈家後,她為了昨天的一場夜宴,廢了多少的心血和籌謀,幾乎沒有睡過一夜的安枕,加上昨夜一宿無眠,她感到自已身心俱憊,太需要好好的、安心地睡上一覺。
西院中,珍妃左等右等不見沈千染的人影,她譴散西院中所有的太監和宮女,獨自焦急地在自已寢房門外徘徊。
足足一個半個時辰後,終于等來了瓶兒。
「人呢?」珍妃看到瓶兒的身後空空如也,一夜未曾安枕,心火上升,聲音壓抑而嘶啞朝著瓶兒歷聲喝,「本宮等了這麼久,就等你一個人回來?」
瓶兒瑟縮了一子,雙足跪下,咬了咬唇,紅著一雙眼,戰戰兢兢地把沈千染的話傳了一遍。
「你這沒用的東西,本宮養你們簡直就是養一群廢物,連傳個話也不會。」她急怒攻心,狠狠地沖上前大力地煽了瓶兒一巴掌,仿佛又是不解氣,一手揚過欲把門邊的一個半人高的玉頸瓶打翻,猛地想起,蘭亭和申柔佳正在她的寢房中,若此時驚了他們,那也是一場白白的籌謀。
可是,如果沈千染還不來,再過一個時辰,蘭亭的藥性一散,那還是一切白廢力氣。
什麼都謀算到了,唯有這臭丫頭,太難擺布了,竟然敢違抗她堂堂一個皇帝妃子的召見。
一股尖銳的強烈打擊,讓珍妃感覺心快崩裂,被沉痛壓得幾欲窒息,袖襟下的雙手控制不住的陣陣發抖,手心處泌出一層汗,口中咬牙切齒地喃喃自語︰臭丫頭,你不就是仗著本宮的皇兒的僻護,才敢屢屢對本宮不敬!
不!她絕不允許,她連兒子都算計了,怎麼也要讓沈千染看到這一幕。
她不管不顧,沖出西院,朝著門口的幾名侍衛冷喝,「跟本宮走一趟!」
珍妃帶著人氣勢洶洶地很快就殺到東院,可是,她沒料到,區區一個沈千染的東院,居然跟銅牆鐵壁一樣,別說是進去,就是連靠近一點,他的侍衛也被一股力道扯了出來,摔出三丈開門。
珍妃知道,這是暗衛的力量。
她指著天空,一聲怒斥,眼里盡是厲戾之意,「你們知道本宮是誰麼?本宮是當今皇上的妃子,珍妃娘娘,義信候的親妹子。你們這些雜碎,鐘家把你們訓練出來,就是讓你們對付自已的主子麼?」
東院里的東越來的御廚听到聲響,有幾個好奇的拿著鍋鏟出來探頭探腦地看著熱鬧。
幾個侍衛也嘔不過氣,接著往里面沖。
這次阻擋的力量更甚至,那侍衛被甩出丈外,掛到了要株桑樹上。
「沈千染,你給本宮出來,你竟敢指使本宮的從對本宮無禮,你有幾個腦袋夠本宮砍?」珍妃已經氣得毫無理智,連身份也顧不得。
在她眼里,沈千染欺人太甚,她這一生也不曾受過這樣的羞辱。
蘭亭在听到外頭珍妃怒斥的聲音,眉峰微一蹙,迅速地趕到外面,站到二樓的廊上,輕喚一聲,「母妃一大早不顧身份地在此喧鬧,出了什麼事?」
珍妃腦子里瞬時被抽成空……蘭亭在此,那,那在她寢房里的又是誰?
「你,你怎麼在這?」她指著蘭亭,聲音里隱著一絲震顫。
蘭亭輕笑一聲,誰也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情,只听他語聲很慢如自語,卻詭異地讓珍妃听清了每一個字,「兒臣一夜在此,從不曾離去!倒是母妃,一早于此找染兒,是不是有要緊的事?」
珍妃倒吸一口冷氣,喃喃道,「沒……沒!」她好象被人踩了痛腳一般後退了一大步,更顧不得解釋,轉身就離開。
珍妃無視沿途上,沈家的丫環婆子頻頻向投來不解的眼光,她幾乎是用跑沖回到了東院之中。她冷言喝退所有的人不得跟進來。強按著不安惶恐的心,悄悄地推開自已的房門。
迎面撲來一股濃濃的催情的香味,她忙掏出錦帕掩住了自已的口鼻,小心翼翼地朝里面緩緩走去。
她挑開簾子,輕手輕腳地走了幾步後,可以隱隱地看到青紗維帳中,兩個交纏的身體。
她的心怦怦亂跳,跳得幾乎擊碎胸骨,但心中的疑惑和不安逼著她一步、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
臨近時,她一手捧著自已的胸口,因為心跳得太猛揪得她的呼吸都開始不順暢,一手輕輕地挑開維帳……她凝視注目,去看那散發微微覆面的男子的臉。終于,她看清了!
「啊……」關不住的尖叫從嗓門出逼了出來,震碎了整個東院的上空,侍衛聞聲,本能地以最快的速度從大門處沖了進來——
床榻上,兩個沉睡的人顯得也受到了驚嚇,男子光果的身子微微地挪動了一下,瞬時引起身下的女人申吟了一聲,臉微微地左右擺動了一下,覆面的頭發散開,露出了整張臉……
珍妃眼楮睜得大大的,滿臉皆是難以置信,終于——
「啊……」珍妃又是一聲尖叫,迅速地掩住了唇。
「娘娘,何事驚叫——」侍衛提刀沖進寢房,珍妃驀然轉身,歷聲橫指著沖進來的侍衛,連連命令,「出去,快給給本宮出去,誰敢進來,本宮砍了他!」
有兩個跑快的,已經瞄到珍妃床榻上兩個交纏光果了身子,忙轉開了眼,撒了腿死命地朝外奔去。唯恐跑慢了一步,就被發現。這種事稍有傳出,頭先掉腦袋的通常就是他們。
珍妃的第二聲尖叫終于把床榻上的兩個人都喚醒。
男子睜著迷茫的雙眼抬起頭看了看珍妃,顯然意思還在游離之中,他的眼底彌漫著一層浮青,顯然是縱了一夜的*。
珍妃死死地掩著口,她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她明明派人傳喚的是蘭亭,可是眼前的竟是——蘭御風!
更令她無法明白的是,昨夜明明來她寢房的是申柔佳,可是,眼前的女人,不是,是婦人,竟是……
心怦!怦!怦地直擊胸腔。天哪,這究竟是怎樣的錯亂?
蘭御風的神智終于一點一點抽回,他的神情緩緩地變得凌冽,他死死盯著珍妃,眼楮一瞬不瞬,而後,他緊緊閉了閉眼後睜開,他心中有強烈的不好預感,身下的女人決不可能是沈千染,他眼楮緩緩、緩緩地向身下的女人轉移——
喉結上下滾動,他微眯的雙眼,分不清情緒,只感到心不是在跳,而似漆黑旋渦,不斷將他周遭的所有世事一並卷進里面去,吞噬殆盡。
在看清的那一剎那間,瞳孔瞬時放到到極限,幾乎是同時,他如觸電般離了床榻,甚至沒有查覺到此時的自已——一絲不掛!
蘭御風連連踉蹌後退,長臂亂揮,仿佛在用了很大的力量去推開一些東西,一些很不干淨,很亂,無法容忍的惡心和齷齪。藥性的殘余力量在那一瞬間全部揮發殆盡,清醒得讓他如沐冰浴!
昨夜,珍妃讓銀姑送他出去,還沒走出院門,就被一股強勁的力量劈昏。
如今,他知道,他被人算計了,如果他判斷沒錯,這個人只能會是蘭亭!
蘭亭!蘭亭!你夠狠!我蘭御風決不會與你善罷干休!
珍妃的一顆心已經跳到了咽喉處,再看到蘭御風赤條條地晃了出來時,又是無法控制地一聲聲尖叫起來……
蘭御風倏然將眼光扎向珍妃,眸光猙獰如惡鬼,如嗜血的妖魔般朝著她一字一句,「皇嫂,今日之仇我蘭御風必報!」他俯,撿起地上散落的衣物,一件一件穿上後,不再看任何人一眼,決袖而去!
那床上的婦人呆呆怔怔地看著床帳上的青絲紋,她的靈魂早已在神識之外。
此時,她的*如被馬車輾過一次,又拼湊起來,再狠狠地輾過……痛得連動一根小指頭也難。
更可恨的是,整個夜晚,她的神智一直是清醒的,但她的身上的幾道穴被銀針所制,她叫不出來、欲哭無淚。
通宵達旦,她覺得自已已經死了,從頭到尾,她的眼楮就沒有閉過,因為太疼太痛,連昏死都難。身子不停地被撞擊,四肢好象已經不是自已的,甚至身體的每一個部份都沒有主動去動一動,除了心跳和呼吸。
她看著蘭御風的眼楮血絲滿布,神情痴迷,如珍似寶地吻著她,一聲聲喚著她,「千染、千染、沈千染……」,她幾乎恨得牙齒都要咬碎,不是妒忌,而是羞憤、無地自容得想死。
從不曾想,到了她這把年紀還有一天會被一個年輕的男子壓在身上狠狠地折磨個通宵達旦。
她被他揪來扯去揉搓得跟面條一下,他咬她的脖子,時而象是要撕開她的要喉嚨飲干她的血,時而將她如破布女圭女圭一樣地拆卸著,組裝著,再拆卸,再組裝,非要拼湊出讓自已滿意的模樣。
而有時,他動作輕得如和風細雨,綿綿不停,可那口中的情話更象一刀刀的凌遲,把她所有罪惡都喚醒……
最後,她在巨大的疼痛和羞憤中昏死了過去——
「娘娘,請賜老奴一死,老……奴再無臉……活在這人世了。」她用盡全身的力量舉起一只手,眼里是關不住的痛苦,拼了命地求著,「娘娘,求您殺了我,現在……」
「銀姑,為什麼你在這——」溢出的哭聲,吞下了她剩余的話,其實,她不用問,她也知道,有這樣手筆的,只有她的兒子。
天哪,她到底該如何面對她的皇兒,如果沒有足夠的怒意,蘭亭怎麼會使出如此陰狠的報復,甚至為自已樹下了蘭御風這樣的強敵!
她不知道是後悔自已的沖動,還是應該恨沈千染悔了這一切!可是,皇兒,你不該,用如此狠辣的手段!不該的,我是你的娘親!
「銀姑……本宮成全你!」她緩緩上前,兩手顫抖地、慢慢地、落在銀姑的脖子上,一點一點地收緊……她閉著眼,沒有勇氣去看。只是憑著一股意念,狠狠地掐著,直感到手下的那具身軀漸漸地不再掙扎——
她那胃里的苦水涌上喉嚨,最後屢數化為淚滴濺在銀姑的身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