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孕,這倒有意思……」蘭御謖沉呤自語,站起身,鳳眸眯起,唇角勾起一弧彎,俯視著大殿中央的那一抹閑然自信綠影。他越來越覺得這一幕戲愈看愈精彩!
申柔佳是宮中的舞姬,算上去,也是帝王後宮的女人,如果他想保她,那就要認下申柔佳月復中的野種!若是不認,那申柔佳將會以婬luan之罪被處于極刑。這一顆他處心積慮安排的棋子就完全廢棄,截斷了他接下來的一番籌謀。
怒極反笑,他自皇子開始,就沒有被一個人算計到如此體無完膚的地步!
縱然是有蘭亭的暗衛搜集信息相助,但這局中局,分明是在她三年前在十四歲的弱齡時布下。
他居高臨下地直視著她,有一種感覺,只要循著這個線索,就可以查出沈千染在具體什麼時間逆轉了自已的命運!
只要他按圖索驥,詳細查出,那一日她所經過的地方,所接觸的人,或許能找出她詭異變化的來龍去脈!
「是,臣女醫術雖淺薄,但喜脈卻是不會錯!」沈千染盈盈一笑,眸光溢彩,嘴角的笑若有若無地帶著一抹挑釁,似乎問向高台之人︰這棋子你棄還是不棄?
蘭御謖一雙冰雪縈繞的雙眸亦俯視著她,「傳莫忠奇!」
殿門外的小太監領了些意,邁開雙腿,飛快地朝太醫院奔去傳旨。
蘭御謖站在高台之上半仰著首看著大殿之上的畫棟雕梁,臉上依然帶著笑意,一雙鳳眸卻是愈笑愈冷漠,眾臣都察覺得到高台之人周身泛著寒涼,大殿之內靜得好象空曠無人的山谷。
唯獨蘭錦,垂下眼瞼,輕撫著文繡略帶嬰兒肥的小臉,用錦帕拭去了她唇角邊殘留的蜜汁。小家伙竟然在睡夢中感覺得到人要搶她嘴里的蜜糖,伸出小舌頭舌忝了舌忝,濃密的睫毛輕微顫動,惹得蘭錦淡淡一笑。
從沈千染告御狀開始,他就點了這丫頭的睡穴,成人的世間太復雜,他不希望如此天真無邪,干淨得如一朵九天淨蓮的小丫頭沾染了半分!
他神色尋常地招手喚來宮女,將懷中早已被他點了睡穴的文繡遞過去,輕聲吩咐,「帶她到本王的寢宮里睡!」
宮女抱著文繡悄然退下。
蘭錦撫平膝上衣袍的皺摺,方抬首朝對面的文志斌道,「今夜遲了,讓她在宮里頭暫歇一夜,明日本王親自送她回文府!」
「有勞瑞王殿下!」文志斌也不客氣,這些年,他和瑞王走得極近,加上文繡那丫頭誰都不服管,對蘭錦的話倒能听上三分!
趙十七一直蜷在趙夫人的懷中,眼角微微地敞開一條縫,正見到蘭亭正在動手舀著一盅熱湯。沈千染紅著臉接了過去,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
那樣遠的距離,她都感受到蘭亭的丹鳳狹眸像堆著細亮的水晶,看著沈千染時流泄著讓她心悸的晶亮。
更令她感到意外,在她夢里的記憶中,他是那般的高高在上,而在她的身邊,他竟象一個孩子般老是湊著嘴去搶食著她勺里的湯。
沈千染抬頭間,含嗔帶斥中,神情無一絲方才在殿中與人對質中凌歷模樣,倒象個小婦人般,羞答答地推開蘭亭,背過身去不理會他。
也不知道蘭亭又說了什麼,沈千染輕笑出聲,不自覺地轉身之際,又被蘭亭奪了手上的一勺湯。沈千染無耐地轉過身,大大方方地開始喂著蘭亭,兩人分食著一小碗的湯。
這時,大殿的偏門里半伏著身走出一個宮人,手里拿著一件綠色的薄衿。
她的心顫了一下,立即閉上了雙眼,淚禁不住地涓涓流出,趙夫人馬上察覺,輕輕拍了拍女兒的事背,俯聲輕問,「十七兒怎麼了?」
趙十七扁了扁嘴,緊緊地咬住唇,不讓哭聲溢出,「娘親,女兒冷,想回府!」
趙夫人這才發現到正對面的沈千染披了一件薄衿,她輕嘆,女兒的心思若是在寧王身上,那只怕將來要吃些苦頭。
她抱緊女兒,將寬大的袖襟蓋上女兒的小臉,輕柔安扶,「快好了,十七要是累,就在娘親懷時小憩片刻!」在這時候,皇帝不發話,哪是想走就走,何況,宮中規距多,干耗著的千金小姐也不是她們趙家一個,她總不能開口向宮女要一條披矜。
眾臣方看向殿外的月色,分明已過了子時,這個夜宴變成了三堂會審,瞧這樣子,可能還不會很快結束。
不過,誰也沒有半分的不耐,人人都想知道申柔佳是否真的懷有身孕。若真的是喜脈,這孩子又是誰的?
看帝王的神色,不象願認同此女月復中胎兒的樣子,否則,怎麼會讓她一個人昏倒在冰冷的青玉石地上,也不差人扶一扶。
而申柔佳此前又口口聲聲自已保有了清白,明顯指出,她在千魅坊不曾失過身,這一點,千魅坊的當家也做證。
太醫院院士很快就被傳至大殿之上,俯首跪拜後,起身走至申柔佳的身邊,蹲子,搭了申柔佳,細細聆听一陣後,起身朝帝王一拜道,謹聲道,「回皇上,此女確實身懷有孕,听脈息,已有一個多月!」
蘭御謖眉骨透著寒涼,「朕要具體時間!」
莫忠奇頜首,又回到申柔佳的身邊,這一次整整听了有半刻鐘時,殿中的人怕驚擾莫忠奇,連大氣也不敢出,直到莫忠奇咳了一聲後,緩緩站起身,道「皇上,听脈向應不超過四十日!按時間推算,應是在二十五日前左右受孕!」
蘭御謖如噬魔咒,剎那之間,他雙眸盛光,太陽穴處急暴而脹,青筋劃過額際,完全失去了方才修蘭玉竹般地氣韻,這時間陷得太準,二十五日左右,那也就是申柔佳剛進宮的那些日子。他讓申柔佳與沈老夫人接觸後,便讓她去了舞坊排舞,為今日的盛宴做好準備。
既便是他知道定是沈千染動了手腳,也無從推測,她是如何讓申柔佳懷上孩子,因為此前,申柔佳一直是在六皇子的後院,那里,除了太監,能出入的男子就是六皇子一人。
可這個兒子怎麼可能會令一個女人懷孕?尤其是申柔佳這種低賤的女子!
帝王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階,這是今宵夜宴,蘭御謖第一次步下高台。
眾臣看到帝王臉上帶著優雅的笑,朝沈千染走去,莫名其妙地為這個傳奇般的女子捏了一把的汗。
「她月復中的孩子,是誰的?」站在她的身側,那樣的距離,沈千染可以清晰地聞到帝王身上傳來的龍誕氣息。
蘭御謖嘴角笑意不減,俯在沈千染耳絆聲音輕不可聞!
沈千染對這種迫近沒有絲毫地退怯,任由明黃衣袖掠過自已的肩頭,一動不動。待帝王稍稍移開腳步,她神情詭異一下,朝著帝王的臉肆無忌憚地用口型吐出了一個「六」字!
蘭御謖嘴角揚開的溫恬地笑意甚至來不及斂盡,他墨玉般的瞳仁便急劇收縮,那股沉篤的黑色一點一突地聚集,恨不得目光化刃將沈千染剁成肉碎!
果然,沈千染給他擺了一道怎麼走也是慘敗的棋局!
如果他認,那就是亂了人倫!
如果是不認,那這個帶著皇家骨血的孩子就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沈千染仿佛已經一把血淋淋的屠刀交接完畢似的,她突然詭異地一笑,眉眼彎彎,那臉上如綻開了一朵驚艷絕倫的花,她竟朝帝王身際靠近了一步,壓低聲線,「想來,阿染還要隨蘭亭叫您一聲父皇!所以,無論皇上做什麼選擇,臣女保證,終其一生為皇上保住這個秘密!」
帝王驀然轉首,冰冷的氣息乎噴在了她的臉上,心潮怒成頃天的狂浪,談笑卻不急不緩,「不錯,真不愧是朕的好兒媳!」
蘭御謖一步步地登上高階,就在這短短之間,他已經決定了下來!
「把她弄醒!」帝王緩緩在高台上左右來回走著,金底的龍靴在青石玉是敲出清脆的聲音,殿中的人皆秉息等待事情的進一步發展。
莫忠奇一指掐住申柔佳的人中,很快申柔佳便清醒了過來。
初醒,申柔佳有些茫茫然地擦了擦眼楮,看著眼前的莫忠奇,待眼楮往遠處一瞧時,馬上整個人激醒過來。
她爬起身,就朝著高階跪下,帶著濃重的嘶啞哭音,聲線顫得歷害,「皇上,真的不關民女的錯,民女縱有天大的膽,也不敢繡出這樣膽大妄為的繡品,何況那繡娘也是蘭郡王府的繡娘,她又怎敢做這等誅滅九族之事?求皇上明察,給民女一個公道!」
蘭御謖唇邊居然掛著那一抹少見笑容,緩緩道,「申柔佳,你可知你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申柔佳怔了一下,神情帶著莫名其妙,「皇上,民女未曾婚配,哪來的身孕?」
此言一出,大殿之個搖頭紛起,之前對她尚有幾分同情的人,此時皆變了臉,低聲嘲笑,「尚未婚配,那就是犯了婬戒。真是不要臉!」
安坐一帝的沈千染聞言,瞬時笑開,她抬首看向高台,竟與帝王的眸光不約而同地相撞。
至此,申柔佳是個廢棋已是注定!
因為方才申柔佳不加思索說出的那句話,透露出另一個意思,申柔佳未曾受帝王寵幸!
申柔佳也听到了,循聲冷眼瞧向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惡狠狠地怒斥,「這位大嬸,請慎言,民女尚是完壁之身,這懷孕之事乃子虛烏有之事!」
莫忠奇上前一步,神色嚴謹道,「姑娘,並非子虛烏有,方才老夫兩次把脈,確定你有了身孕!」
「你胡說,」申柔佳此時顧不得失儀,驀地站起身,幾步到了莫忠奇的面前,一手怒指著沈千染,眼光狠狠盯在莫忠奇的臉上,「你這個老庸醫,我一個黃花閨女怎麼懷孕?你一定和沈千染勾結,想污我清白。」
說完,轉身復朝蘭御謖跪下,拼命壓抑內心翻騰起的一種莫名、極速涌動,仿佛要撕破身體沖出來恐懼,「皇上,民女從未與任何男子行肌膚之親,民女尚是完壁,民女請皇上莫要輕信沈千染之言,請再找一個大夫給民女斷脈……」卻看到他冷冷地看著他,高貴淡漠的冷凝氣質都如同王者般不怒自威,心中一凜,猛地想起,帝王知道六皇子褻玩她的後ting,一把掩住了口,再也吐不出半個字!
莫忠奇亦怒了,「老夫行醫四十年,從不信口開河,便是皇上亦信任老夫,方讓老夫掌管太醫院。你這女子,不潔身自好,倒是來編排老夫的醫德,豈有此理!」
申柔佳這才反應過來,方才給自已把脈的竟是一身朝服,看品級,好象有四品!她無助地看著四周漠然中帶著嘲笑的眸光,低下了頭,帶著輕微的哽咽,「民女,真是清白的……」
「傳穩婆!」蘭御謖輕描淡寫,但那寒潭下卻是驚濤駭浪!只有他和沈千染知道,一傳穩婆,就是定了申柔佳的死罪!
申柔佳這番言辭,殿中的大部份的人也听出來,這月復中的胎兒並非是龍子!
申柔佳被兩個穩婆帶下去時,殿內一片寂靜。沒人肯在此發出一絲的聲響。
宮女和太監趁此當口,悄然撤下眾人案桌上的瓜果,端上了新出爐的魚粥煲。
這時辰眾人都餓了,此時看到那冒著熱氣的米粥上漂浮的鮮紅的蝦肉,鮮貝肉和著綠色的蔥花,頓時覺得胃口大開。
珍妃受傷後,失血過多,到現在身體也沒有完全恢復。她對申柔佳的命運也不感興趣,加上心思沉重到已難已負荷的地步,她很想靜靜地思考,便起身朝帝王躬身,「皇上,臣妾身體微恙,先請告退!」
淑妃聞言,亦站起身道,「皇上,臣妾瞧姐姐臉色不佳,不如讓臣妾送姐姐回宮!」
蘭御謖拂手示意準了。
終于兩個穩婆走了出來,身後跟著面色慘白的申柔佳,象從萬千枯骨中爬出的寒粟,膽顫心驚地俯首跪在了大殿之上。
「如何?」帝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回皇上,此女已經不是處子之身,且觸其壁,均無痛感,該是早前就破了。」其中的一個穩婆回答。
「不——」申柔佳如听了最後宣判一般,慘叫一聲,就著跪的姿勢朝前爬去,她只覺得此時雙膝如觸進了一片沼澤,越陷越深,越是靠近,內心的恐懼也越來越大,可她沒有選擇,如今唯有帝王方能救她一命,「皇上,民女,民女真的是冤枉,我……民女……」申柔佳她面色蒼白地萎頓,她的精神已近崩潰,不明白,她從不曾被男子破過身,就算是被六皇子百般褻玩,也是僅于後tiang。怎麼會被破了身,還懷上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呢?
「真是傷風敗俗,也不知是在哪招來的野種,竟帶著混進宮來!」這話如一針見血,激得坐席上不少人一驚,是的,如果稍不慎,此女被帝王寵幸……
殿中的所有指責一句句如鐘鼓敲在她耳絆一般,轟鳴不絕……她惶然地環顧四周,對上沈千染如尖針,似銳刺,錐子般的眸光時,驀地心里升起一股強烈恐懼的預知,她顫著手指著沈千染,用盡全身力量朝著她嘶叫著,「是她,是她,是她在害我……」
沈千染此時連反駁都覺得是多余的,她眸光沉沉地看著申柔佳不發一言。一襲薄如煙卻絲毫不透明的綠裙,在宮燈下,將她映得如一株碧荷。申柔佳的心突然急跳了幾下,耳邊恍惚響起,鞍都鎮的那一夜,她一句︰申小姐,這是你的喪鐘,只是剛剛敲響!
是的,如果不是她那一句話,她那時怎麼會急中出亂,混進了蘭亭的浴池中。
就是那一步的錯,從此,她與噩運纏身!
申柔佳閉上雙眸,深深地呼吸著,起伏狂亂的心慢慢沉澱下來,抬首間看向,她眸中有一絲截然不同的變化,甚至帶著哀求的委婉,「這一切,都是你算計好的?是麼?我肚子的孩子你是怎麼弄上的?孩子又是誰的?我認輸,你讓我死得明白些!」
沈千染不到她會用這樣的口氣,微微一懵,旋即展眉失笑,「申小姐,阿染不是送子觀音!」這個孩子是如何進入她的身體,又是誰的,總有一天她會告訴她,不過,是在她死前!
蘭亭豁然覺得可笑,眉目間跳著痞意,「申柔佳你自已都不知道孩子是誰的,倒問起本王的王妃!笑話,本王的女人怎麼有本事讓女人懷孕,你是不是糊涂了?」
此言一出,幾個武將爆笑了出來,其中一個用著奇怪的眼神上下審視著她,「要說你賴上老夫,說是老夫讓你懷上了,老夫還百口莫辯,可你竟賴上了我們的王妃!」
蘭御謖一凌,倏地眼光扎向那武將,那是兵部侍郎元成吉。蘭亭已卸了兵部之職,這這群武將正在用他們自已的方式公然告訴一殿大臣,他們是蘭亭的部下!
另一個馬上指著申柔佳嘲笑,「這種滿口胡言之徒,不必再審了。之前她所說的也定是她栽贓給沈二小姐。」
「小小的賤民竟敢陷害寧王的準王妃,真是吃了豹子膽了!」
殿中指責之聲紛至沓來,沈千染感到自已仿佛穿越了時光的軌道,回到了彼時,申柔佳一句︰這珈蘭寺算是皇家第一寺院,來這里上香的莫不是帶了家丁護衛,那暴徒怎麼會挑這樣的地方行凶?
那時申柔佳有心的一句話,馬上有人連聲附合︰若真有色徒行凶,怎麼這麼多美貌少女不找,倒看上了一個又殘又丑的丫頭?就單是與她同去上香的沈家三小姐,就比她出挑了百倍千倍。定是雙方早就約好偷情,否則就是那色徒有眼疾!而此時,換了一個場景,換了一種命運,重新演繹了一遍!
她帶著微微恍惚的神情看著大殿中央無助的申柔佳,耳絆突然听到一聲略為暗啞的聲音,「民婦劉氏、蒼州路府的申氏有事奏皇上!」
蘭御謖循聲一瞧,只見大殿的第三排靠後位,兩個婦人站了起來。
「申氏?」蘭御謖淡笑,看來今日申柔佳的悲劇還沒走到結束,這一對婦人又是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他眸光投向身旁的趙公公,趙公公忙壓低聲線,「她們坐的是民商家眷的位置!」
蘭御謖往後一靠,抱著再看戲的心懶洋洋的道,「既有事,就說!」
兩個婦人半伏著身走到了大殿中央,一個年紀在四十來歲,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婦模樣。
看到這兩個婦人那一剎那,申柔佳全身像是被抽了筋一般,冰涼癱軟在了地上——
「民女齊氏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婦人兩手伏地跪下,身邊的少婦亦相同,只是嘴里所念的是,「民婦申柔儀叩見皇上!」
那中年婦人還好,臉色尋常,但那少婦有些緊張,一直揪著母親的衣袖,眸光小心翼翼地從眾人臉上巡過。
劉公公察覺到這回皇上有些疲累,便上前一步道,「你們有什麼話可直說!聖駕面前,不得半字虛言!」
劉氏和申柔儀忙躬身道,連連稱,「是!」
劉公公轉首對高世忠道,「高大人,您是刑檢司,還是由您來問話!」
高世忠一笑,走了出來,看著劉氏,然後指了指跪在地主瑟瑟發抖的申柔佳問,「你們是何方人氏,與這申柔佳又是何種關系?」
「民婦劉氏,蒼州人氏,夫君是蒼州守備申敬威,這是民婦小女申柔儀,許配給蒼州路家。」劉氏忙奉上手中的銘貼,正是禮部給蒼州路家所發的函件。
蒼州路家在西凌倒有有些名氣,這次西凌大災,听說路家也捐出了不少的銀子,難怪他們能坐在了殿上!
「既是蒼州路家的,那就站起身回話!」蘭御謖掃了申柔儀一眼,有些長相,只是畏畏縮縮的讓人極不舒服。
「謝皇上恩典!」劉氏忙起身,又踫了一邊的女兒,示意她可以起來。
在高世忠的示意下,劉氏整了整嗓門,「皇上,民婦的夫君申敬威與申敬業是同胞兄弟,這申柔佳也算是民婦的佷女!」
「也算?這話是怎麼說?」高世忠很快就揪出話中的語病。
劉氏朝高世忠微微福身,緩緩解釋道,「三年前,因為申柔佳做了大逆不道之事,連著父兄一起受累,已被申家族長驅出族門,如今的申家族譜上已無他們父女三人的名字。所以,民婦才說她也算是民婦的佷女!」
「說說,是何事?」高世忠猜測定是申柔佳做了讓族人唾棄之事,否則,在西凌,若非是大逆不道,損了全族的利益,一般罪不至于驅逐出族門。
「申柔佳早年喪母,是民婦見她可憐,便接了他們兄妹二人來民婦府上,也方便一同照料。誰知,她尚未及笄,就開始不安份。她貪戀我女兒的未婚夫婿的家產,慫恿著我路女婿要求娶了民婦的女兒,再讓申柔佳以貴妾的身份一同入門。說實話,我那女兒哪是她的對手?民婦便以她未及笄為由拒絕!可這申柔佳一直不安份,屢次引誘民婦的女婿,兩人幾次背著我女兒在外頭相會,民婦幾次相勸她都不听。最後還讓民婦捉了個現成。民婦實在忍無可忍,便召來了族人,便把她們一家驅逐出了申家!」劉氏越說越氣,指著申柔佳門面大罵,「你自小失母,是我同情你,收養了你,你不念舊恩,反過來屢屢算計你的表姐,你今日淪落至此,也休怪我無情,把你的糗事全盤倒出!」
申柔佳心中最後一道防線被擊破,此時恨不得天崩地裂,把這里所有的人都一起壓死,死吧,都一起死吧!
她看著站在一邊假意畏縮的堂姐,憶起三年前,在申氏的祠堂里,她的堂姐卻假惺惺地對她抱以同情,說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相公的錯。
她傻傻地隨堂姐到了她的房里過夜,她象是深海中的溺水之人,連最後和稻草也緊緊抓住。她憶起那夜,月華幽幽,像一層白紗一樣的披在申柔儀蒼白的臉上,她一驚,卻絲毫也動彈不得。她的堂姐拿著一把刀用盡全力割向她的手腕,鮮紅的血沐浴在月光下,就像紅綃游絲一樣慢慢綻開,她疼,卻無法呼喊出聲,她怕,卻沒有後退之路!
如果沒有她的兄長及時破門而入,第二天,她會當做羞憤自殺被人草草埋藏!
往事那猶如刀絞般的回憶,她似乎又听到了心髒破碎的聲音。
「申柔佳,你有什麼要反駁的?」高世忠轉身問了一句。
申柔佳呵呵笑開,突然指上一邊的申柔儀,輕笑一聲,笑靨如花,「你還裝呀,你是小白免麼?你從來就不是!這些年,你把路懷玨的小妾捏在手心上,死的死,殘的殘,在蒼州,你就是一個有名的妒婦!你知道你的枕邊人怎麼說你麼?他說你被你的母親教的就跟一條死魚,拍幾下,撲騰了下,若不是路家的生意要你爹在官場上關照幾分,他說,去路邊隨便找一個女人都比你強。你和你娘原本是計劃著,把我送給路懷玨當妾,幫著你收住你相公的心。可人家路懷玨舍不得呀,他說要休了你,正正經經地娶我過門。可惜是我自已女敕,無意中把這事透露給春杏,那小丫頭馬上就去報了信,所以,你們才設下了圈套,引我入局,最後將我父女三人驅逐出申家。」她哈哈大笑,指著申柔儀,「路懷玨是不是得花柳病要死了?哦,你回去時,跟他說一聲,他包養的那個婊子是兩年前我申柔佳廢盡心思給他找的。」
「你……果然是你……」申柔儀怒極之下,眸光瞬時變歷,飛快地站起了身,沖了前,朝申柔佳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你這浪蹄,居然出這下三濫的法子害人……」
「你敢打我,你這臭婊子!」申柔佳豈是個好欺負的,她蹭地一下就兩手同時反擊,當著眾人的面,兩個女人竟扭打在了一起。
劉氏本能地沖上前去幫忙。
這一突然的變化,驚得大殿上的人個個張口結舌,一時都不知道如何阻止,而瞧上高台上的帝王,好象沒有絲毫的阻止的意思,半靠著,在瞧熱鬧——
雖然有劉氏的幫忙,但對一個臨死的人來說,沒有什麼可顧忌的,申柔佳根本不顧頭發被劉氏狠狠的揪住,騎在申柔儀的身子上,竟狠狠地撕開申柔儀的衣裳,殿中人有些人雖側首快,但也看出,那申柔儀的身上長著許多的斑斑點點,分明就是得了什麼髒病。
「哈哈哈……老天真是長眼,他把這髒病傳染給你了。哈哈哈哈……蒼州夫人?我呸,你應該是蒼州第一賤人……」申柔佳顫微微地用右手撐著地想站起身子,左手臂往怪異的方向彎著,肘出突出的骨節看得出,剛才與劉氏一撞,那處錯位得更歷害。
沈千染淡淡地瞧著,重生前,申柔佳得勢後,她的這個姐姐和劉氏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竟與申柔佳冰雪釋恩仇,從此,在申柔佳打壓沈寧兩家中,申柔儀是最好的狗腿,次次沖在先鋒。
高世忠大喝一聲,「聖駕面前,豈容你們如此造次,來人,把劉氏和申氏各打五十大板,驅出京城,永不得入宮。」
劉氏母女被喝退後,高世忠朝高台一拜,「皇上,依本朝的律法,申氏私繡大逆不道之繡品,罪禍及九族,只是她早被申家驅出族譜,所以,目前可緝拿的只有申敬業和申軒玉二人。至于申柔佳,因她月復中有子,臣不敢定奪,臣請皇上定奪!」
按西夫的律法,孕婦執死刑,要等她產後,但要馬上執行,就必需由帝王親自下旨論斬!
「三日後問斬,以後申柔佳之事不必請旨!」蘭御謖略有些倦意,微微擰了一下眉,扔下一句,退出了大殿。
「申柔佳謝主隆恩!」申柔佳面色蒼白,她知道今日她是怎麼避也避不過了,真的全部輸光了!輸了尊嚴,輸了命,輸到了一無所有!可是,她不想就此靜悄悄地死去,至少,她要讓一個人知道,她的不幸,全是因為他的無情!
她知道,他一生也不會愛上自已,可她就是要在他的胸口打上一絲的記憶,在多年後,他的記憶里會偶樂跳出一個名字——申柔佳!
眼角晶瑩淚珠蜿蜒流下,胸口抽畜得連口齒都不清,「雖……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的眸光掠過沈千染,最後定在了蘭亭的身上,艱澀地開口,「三殿下,無論你如何看待我,我申柔佳臨死前,還是要說一句。我是真心愛過你!
蘭亭啞然失笑,那雙深幽的瞳孔象要吸食了她一般帶著嘲笑地看著她,就像看一個笑話!」是,是我申柔佳恬不知恥地送上門。若有錯,柔佳錯在那時太仰慕三殿下!若有錯,錯在我是用真心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就因為不被對方所愛,是不是就注定要變得卑賤?因為大膽去追求自已喜歡的,是不是就一定要去承受對方的污辱?三殿下,柔佳想問你,除了這,柔佳錯在哪?「她站起身,不再跪著,挺起胸,一步一步地朝著他踉蹌走去,此時,她的眼中沒有往日故意的害羞帶慟,也沒有被識破時的卑微,眸光帶著一絲坦然,」如果不是想堅持這份感情,我申柔佳早已嫁給了蘭御風。就是因為我太想要這一份不屬于自已的愛情,最後淪落到今天的地步!「」但人要死前,總是想把話說清楚。「她驀然轉身,不去看他眸中的深諷,突然朝著眾人突然嘶狠地笑起來,她用沒有受傷的一只手拍著胸口,帶著巔狂的笑,」我是輸個精光了,但我服!因為,我說穿了原本就是一無所有,這三年,我也算賺了,在京城這地方,誰不認識我申柔佳?我斗不過沈千染,但我不認為我不如她!我只是命沒她好,她有蘭亭這樣的男人護著,而我,什麼也沒有!「
殿中很安靜,沒有人去打亂她的一番言辭,每一個人死前都有屬于自已的權利。」沈千染——「她再一次狠狠地轉身,卻不再看蘭亭,而是死死盯上沈千染的臉,看著這個命中的煞星,她想嗷啕大哭,喉嚨卻似被什麼堵住了,眼眶里干干澀澀的沒有淚水,唯有酸苦的滋味攪得五髒六月復有說不出的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你就感到切骨的恨,我想,或許我們前世是冤家,這一生,又糾纏在一起。我承認,從見到你第一眼開始,我對你就感到很妒忌,妒忌你雖然丑,但你的眼楮看著別人時,卻帶著與生俱來的貴族小姐的傲氣!我故意落水,故意讓蘭御風誤會是你害我。而馬車被動了手腳,也確實是我和姑姑合謀,欲將毀你的名譽,這些,我全認!可你呢?別說你什麼也不知情,你當時在馬車里說的每一句話,那吃人的眼楮,我到現在還記憶深刻,你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你還真能忍,也不把那些證據早一些拿出來,至少向蘭御風揭露我,你是不是早就算計好了,或是,你和三殿下商良好了,趁那個機會和蘭御風退了親?「」或許,你和三殿下早就好上了,只是你有婚約在身,只好挖一下坑,讓我和蘭御風一起跳,而後,你再擺著一個受害者的身份讓世人都指責蘭御風的薄情和我申柔佳的下賤?「」申柔佳,這一點你說對了,早在珈蘭寺後,本王就盼著你早日搭上蘭御風,你果然不負本王所望!「」三殿下果然是三殿下,敢做敢當!「申柔佳慘淡一笑,與蘭亭冷凝的目光對了個正著,她就那樣直勾勾地看著他,沒有往日的怯懦,他不在意地挑唇一笑。
她竟是回以一笑,眸光緩緩轉開,」眾位大人,我申柔佳自知,今日這一劫,我是決逃不過。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承認,我申柔佳從來不是個良善的女子,但這沈千染是麼?沈家夜宴,你們知道我遭遇了什麼?這個華麗的宴席中藏了多少骯髒的交易,你們又是否知道呢?「」申柔佳,你此番的言辭穢暗不明,不過是想在死前,再潑我一次髒水。「沈千染毫不在意地回敬著,」可這髒水潑不到我頭上,沈家夜宴,是你想盡辦法出人頭地,還不惜撕了自已的裹衣,當眾暴露!「
申柔佳嘖嘖地搖首,」你還需要別人潑髒水,你告訴我,你的手上沒有染過別人的血?我死,是升不了天,但你呢?哈哈哈,沈千染,我可以告訴你,我申柔佳就是徘徊在奈河橋上一百年,也不會去喝孟婆的那碗湯。我就是要睜著眼看著,看看你究竟會有什麼下場!
此時,不再有慣常的討好的媚笑,她帶著一臉的倔強之色,一瘸一拐地走到蘭亭的跟前,高高仰著頭看著蘭亭笑,眉目間如三月桃花,「三殿下,這一生你欠了我,來世,我還會向你討要……」說完,突然低著頭,朝著與蘭亭所坐之位最接近的一根圓柱狠狠地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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