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9-23
在這個有了一千塊錢就開始動腦筋要蓋樓房的年代,羅家新宅實在是奢侈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打地基,一般農戶都是挖四五十厘米的溝渠,溝底鋪磚塊碎石,壓實之後,兩層水泥夾一層紅磚,這就已經算是照顧得很道地了。而羅家呢,地基標準是寬一米二,深一米的,然後是把鋼筋扎成長方體,排臥在地基底部,接著水泥不要錢似的往里面澆灌,一直到與地面齊平。新宅子兩百平米的佔地面積,一層地基澆灌好了以後,丁大力就見幾個老輩的在頓足嘆息,說這些個浪費掉的鋼筋水泥,足夠四五家農戶起二層樓了。
丁大力笑而不語,心說這樣的二層樓,若干年後,還不得被你們的兒孫推倒重建。
不管怎麼說,羅家新宅再奢侈,丁大力家也住新房子了。為此,當丁三坡從臨海大學回家,一看到磚紅色的新家,還疑似走錯了地方。
丁大力很有成就感,這是他主持修建的新家,足以讓他在父親面前趾高氣揚一段日子。
丁三坡好像比開學出門那段時間,顯得精神更飽滿,為此,丁大力曾惡意猜測︰一、大學里伙食好;二、不用下田干農活;三、沒有被哪個不要臉的姘頭勾搭上。這其中,第三點應該是最主要的,不然的話,老爹這小身板只剩下皮包骨頭才對。
回到家的丁三坡很是訝異,怎麼父母還和丁五坡住一塊兒。這里倒是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老人覺得大兒子已經分家出去,不好意思而已。所以,丁三坡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主持搬家,老人兩口子住前面三間平房的正中那一間,東邊那一間作為廚房和飯間,西邊的隔成兩個半間,丁大力一間,他們夫婦二人一間。
對此,丁五坡對兄長表達了足夠的感激之情,他一個人住三間,將來起了樓層,那就是六間,自然是覺得幸福無比。丁三坡卻是另有說辭,謂之小弟養兔子辛苦,做兄長的應該為小弟考慮。
既然這些都是丁三坡安排的,其他人當然也不會有什麼意見。今時不同往日,老父母都听小三兒的,更何況是小弟與妻兒。于是,既然家里現在人手充裕,父母搬到前面一幢新房子了,空余的房間立即被當做兔舍來規劃,接著費了三天時間,把兔舍從低矮不通風的老屋、搬到了明亮寬敞的新房子。
忙完了這一切,時間已經到了二月初,今年的春節在二月五日,距離農歷新年也沒多少日子了。
今年的春節,與過去兩年相比,少了羅老鍋,為此,丁大力還很不習慣,特別是一想起今年的年夜飯,需要他一個人**完成,他就沒來由得一陣頭疼。
只不過,當真正讓人頭疼的事降臨的時候,丁大力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二月三日,小年夜。
丁大力正在家里操心明天大年夜的菜單的時候,屋子外面傳來了嘈雜的人聲,顯然是有人正在靠近他們家。也許是好奇心的關系,丁大力開門想要出去看看,沒想到,門剛一打開,門外的人都已經曲起手指打算敲門了。
門里門外的人都被相互嚇了一跳。
「柳主任!」丁大力率先反應過來,連忙側身讓過,然後,門外就魚貫而入四人,最先進來的當然是縣革委會主任柳非,隨後的是公社書記施泉海,後面的是新當選的公社管委會主任徐成敏——順便歪嘴一句,根據地方組織法,公社一級權力機關大會,每三年舉行一屆,而今年又是換屆之年。說起來,立榮公社的權力機關大會算是開得較早的,進入了一月份就召開了。這次會上,一方面選出了新的行政機關領導人,另一方面,順便把沿用了十幾年的革委會名稱,也給恢復成了以往的管委會,行政機關一把手仍叫主任,只是,此主任已非彼主任了。
走在最後的那人,丁大力覺得面生,不過,看樣子應該是秘書、通訊員一類的。
「坐、請坐、請上座……」丁大力開著玩笑,在四人分別進門之後,趕緊把門關上。
柳非的精神頭很好,月兌下手套,雙手攏著放在嘴邊呵著熱氣,又笑著說︰「大力小朋友,你的閑書倒是看得挺多的啊,這句話的典故你能夠說出來嗎?」
丁大力總覺得這柳非有點曲意奉承的意思,我既然這麼說了,哪有不知道典故的道理。當著這手下幾名科級干部,你一堂堂縣革委會主任,不嫌丟份麼。
「是這樣的……」丁大力手腳並不閑著,進來的四位大小干部,丁大力一視同仁,奉茶看座,嘴里則說著︰「這個典故流傳甚廣,有說蘇軾,有說解縉,又有說鄭板橋,說的是這三位中的某一位,一日出門游玩……」
丁大力滔滔不絕,一番典故說完,四個干部的茶水也伺候完畢,丁大力忽然發現同來的兩名公社干部以及那位秘書同志,臉上都帶有意猶未盡之意,倒是丁大力的典故告一段落,三人都砸吧著嘴,正回味著呢。
柳非感慨說︰「是這樣的……大力小朋友不錯嘛,小朋友,看來,強將手下無弱兵啊……」
施泉海等三人同時點頭,表示嚴重同意。
丁大力笑的不自然起來,柳老頭這小模樣,分明安得不是好心啊。忙把話題錯開,問道︰「咦,今兒個倒是不巧,羅主任沒來哈,我倒是有點事情想問問他。」
「哦,海剛主任啊,在羅國聲老先生的新宅工地上呢,我和老羅說過了,既然人家華僑、僑眷把建宅子的重任委托給僑辦,我們僑辦干部就不能當甩手掌櫃,是吧?」
「呵,是,太是了……」
丁大力一陣頭暈,羅海剛還真來了,就是不知道他有沒有帶他那高考落榜的女兒來串門……丁大力惡毒地想著。
幾個人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聊了一會兒,卻始終不見一家之主出來見面。柳非就問︰「大力小朋友,你爸爸在不在家啊?」
戲肉來了哇……
丁大力無奈說道︰「我爸爸在後屋叔叔那里,在做叔叔的思想工作呢。」
「哦?做什麼思想工作呢?」
「還不是為了兔子的事情……去年的時候,爸爸寫信回來說,要和鄉親們共同富裕嘛,所以,家里就贈送了一部分兔子給生產隊的社員,到現在為止,送出手的兔子已經超過八十只,再送人的話,送出手的兔子快要超過我們自己家里兔子的總數了。叔叔就有些舍不得,不願意再送人……我爸爸就做叔叔的思想工作……」
「有這種事?」柳非顯然很震驚,已經贈送了八十多只兔子……柳非清楚記得,在去年打擊城鄉資本主義勢力期間,徐根民十五塊錢一對買入,反手二十塊錢一對兔子轉賣,想花同樣多的錢想買還買不到,這麼一算的話,丁家就贈送兔子一項,純經濟損失就有近八百元,這筆錢,差不多是他這個縣革委會主任半年的工資啊……
「泉海同志,這事你知不知道?」柳非正色問道。
施泉海有些尷尬說道︰「這事吧……當時大力小朋友找的就是我,後來也是我到合力三隊主持的贈兔儀式……」
「你……」柳非氣結,轉而嚴厲地道︰「你的黨性哪里去了?一個黨員,自己家里才剛剛月兌離溫飽線,一旦發現了好的致富門路,當即舍小家、為大家,把高產長毛兔無償贈送給社員。這樣的一樁光輝事跡,你為什麼只字不向縣委匯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