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谷家祖宅中,谷上閉目凝神的端坐在大堂,不久之前他經人傳話,說今日族長將大駕光臨。
對于族長,谷上的印象就是一個垂垂老矣的白發鶴叟,至于其他諸如性格、處事方面,谷上就不清楚了。
不過他已經做好了最壞打算,他預感今天就是那些親戚攤牌的日子,近一個月的磨耗,他們顯然已經不耐煩了。
事實上,谷上一直在猜想,那些「熱情」的親戚們準備用什麼手段侵佔父母留給他的家業。
除了「代為看護」這種近水樓台的方法外,其實還有一條更捷徑的路。
谷上不清楚這些人是否會絕情到走這條路,不過他已經假設他們會。
因此,他早已和靈壽子密談過。
這些親戚一直將他看的緊緊地,幾乎到哪兒去都不讓,不過只有一個地方他們無法阻止,就是去正教教壇酬神拜天。
即便是他們,也承受不了被叩上一頂「不敬天神」的帽子。
閉目凝神的谷上,耳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少主,族長來了。」一名貌似忠良的僕人來到谷上面前,他語態中對谷上敬畏有加,非常尊重。
如果不是曾經在偶然間听見這家伙和其中一個親戚密謀分配他的田產,谷上說不定到如今都不會對他產生疑心。
「好,我這就去迎接。」
身為晚輩,該有的禮數絕不能少。
谷上整了整衣衫,一臉正容的出廳迎接。
沒多久,他便見到了來訪的對象,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除了被一群討厭的親戚簇擁著的老叟,風海城城衛大人的身影也在其中。
谷上愣了愣,接著他心中一動。
少年加快步子迎了上去,那群親戚見到他迎來,一個個露出得意的笑臉。
即便他們只是一群外戚,但是在道德禮數上面,眼前這個一直不肯完全向他們妥協的小子,依然不得不放低姿態的行禮尊拜。
然而,就在一群親戚準備享受谷上的奉禮時,接下來的一幕讓他們個個都宛如吞了只蒼蠅般難受。
「草民谷上,拜見城衛大人,不知大人駕臨,有失遠迎,還望大人恕罪。」谷上對著一旁的城衛行起了大禮,而對那些親戚們,甚至是族長,卻是一副視若無睹的態度。
霎時間,城衛的臉上流過一絲得意,他故意瞥了瞥身邊那群土包子。
——哼!見到沒,在這風海城里,最受尊崇的是本官。
低首見禮的谷上,嘴角流過一絲微笑,他明白自己挑撥的目的達到了。
雖然他也明白,今日城衛出現在此,多半是和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合謀,自己的挑撥不會有什麼實質性的作用。
不過僅僅是那些親戚一臉不快而為他帶來的樂趣,這份算計就已經值得了。
「谷上見過族長與各位叔長。」與對城衛大人的重禮相比,谷上對族長和那些親戚的禮數,無疑敷衍簡陋到不堪入目。
他甚至連腰都沒彎,只是象征性的拜了拜。
谷上心里清楚,他和那些親戚已經絕對沒有和解的可能,即便是那位不知是否已經選定立場的族長,在得知自己對父母財產的處置方法後,也絕對不會佔到他這邊的。
所以對待這些人,他用不著客氣。
谷上熱情的將城衛大人迎入府中,而對族長那些人卻是不屑一顧,一群人氣的各個吹胡子瞪眼,不過想到今日來此的大事,他們唯有暫時壓下怒火,跟了進去。
進入內堂,原本就是由那幫親戚安插在此的僕人小廝們倒是不敢怠慢他們,當然這些家伙也不敢怠慢城衛。
這些人被安插過來自然是做眼線的,不過這些家伙素質並不高,他們只懂一味奉行命令盯著谷上,除此之外,例如老管家一家這類外人,他們就不怎麼關心。
要不然,當日老管家離城的消息,也不用等城衛相告,親戚們才得知。
轉眼間,剛沏好的上等香茗奉了上來。
「谷上,今日我等來此,是為了一件近日方察覺的異事。」眾人才入座不久,親戚中的那名大月復便便的為首者便忍不住站了出來,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做惡人了。
「異事?」
「不錯。」那人取出一份書信,信封上署名的是谷上的父親。
「這是我此前翻看族兄遺物時,偶然間找到的,我本以為這只是一封未發的普通信函,但因兄長署名,我好奇之下翻看,誰知,其中的內容卻是令我如遭驚雷。」中年人聲色並茂的嘆呼,他握著那書信的手,因為激動而不住顫抖。
「仁杰叔父,此信可否讓我一觀?」
「這……抱歉賢佷,因為事關重大,此信在經你手之前,必須先呈于族長。」谷仁杰將書信恭恭敬敬的呈給族長,老叟接過後觀視起來。
不一會兒功夫,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他長嘆一聲,將信遞給一旁的城衛︰「大人,請您一觀以作見證。」
接過書信的城衛,疑惑的目光轉移到信上,隨即……
驚愕!
看不出一絲破綻,讓人感覺毫無做作的驚愕!
「怎麼會,這……這怎麼可能呢?」
「大人,請問信上所書究竟為何?」一名親戚迫切的問道。
「是啊,大人,您為何此等驚容。」
「這……,也罷……」面對身邊一張張渴求的面孔,城衛嘆了一口氣,朗朗讀出。
一字一句的透露,四周眾人表情各異,偽造的驚疑、迷惑、乃至不可置信,與谷上一臉淡然蔑笑形成強烈對比。
——我的好叔叔們,你們果然還是做到這一步了。
就如同谷上之前猜測的那般,想要侵佔父母留下的大筆財產,除了仗持「代為看護」這條近水樓台的方法外,還有另一種更直接有效的辦法。
那便是從根本上抹殺他谷上的繼承權利,而這封信起到的就是這個作用。
信中的內容,是谷上之父記錄了一段不為人知的隱秘,大體便是指出谷上並非其父母親生骨肉,而是谷家夫婦心懷仁念自荒郊野外抱養來的棄嬰。
既然不是谷翔雲夫婦親生,那他們留下的財產,谷上順理成章的失去繼承資格。
「族長,敢問此信可是翔雲兄親筆?」讀完了信,城衛再度將信拿到族長面前,請他辨認。
谷家夫婦在世時,城衛與谷上之父谷翔雲有些往來,因為谷父年長一些,所以城衛便以「翔雲兄」相稱。
「不錯,這確實是翔雲親筆。」族長認真的端視了一會兒,非常慎重的說道,接著,他將谷上喚到面前︰「孫兒,你來看看。」
直到此刻,谷上才真正接觸到這封信,經過方才那幾人的過目,即便此刻谷上趁眾人不注意將信損毀,也起不到什麼作用了。
谷上一言不發,仔細的看著那封信。
信上的字跡卻是和他父親如出一轍,不過單單如此,並無法證明信的真偽。
要偽造一個人的筆跡雖然不易,但只要投入一定人力物力,還是可以辦到的。
父母出事後,這些親戚不知從府邸里搜走多少父親手書的文卷,能用作模仿字體的原文可謂是要多少有多少。
不過,谷上並未因這封書信而有什麼過激的反應,他的目光鎖定在書信最後的落款時間。
「庚午年三月初五……,這封信是父親六年前所留?」
「既然翔雲兄落款如此,應該不會錯。」仁杰對谷上的鎮定感到有些意外,不過他還是依照之前的劇本演下去。
「族長和各位叔父也認為此信上所言是真?」谷上環顧四周,面對他異常鎮定的不尋常目光,部分人下意識的避開視線。
「那當然,既然信上的筆跡是雲翔大哥親書,自然是不會錯的。」
「賢佷,我明白這件事對你來說太過意外,但既然事實如此,你還是接受吧。」
說話之人語含悲嘆,不過其中得意之情依然不難品味出來。
「唉~~~,既然天意如此,也由不得小佷不接受……」谷上長嘆一聲︰「……只是如此一來,卻是讓小佷失信于天神了。」
在場眾人的內心同時「咯 」一下,他們不明白這件事怎麼會扯上「天神」。
此時,一名僕人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
「族長、城衛大人……少主人,靈長來訪。」那人本來是準備跑到族長和仁杰面前去回報的,因為他本就是仁杰安排在這里的心月復。
幸好在最後關頭,他想起自己此刻是在扮演誰的隨從,才將回報的對象改變為族長、城衛、以及谷上三人。
霎時間,眾人面面相窺,整個風海城只有一位靈長,而那位並不該于此時此刻出現在此地。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現場稍具巧心的人心中同時冒出這個念頭,同時,方才谷上那句意義不明的話回蕩腦中。
天神,天神……
莫非,這就是他所指的「天神」。
「靈長到訪寒舍,正是令此地蓬蓽生輝,快快有請!」谷上沒有詢問族長和城衛的意思,即刻擺出一副開門重迎的態度。
這份舉動對于族長和城衛來說,無疑令他們有些不快,但是因為對象是正教的靈長,兩人在這點上完全不敢發作。
甚至就算在表情上,也不敢顯露半分。
谷上正了正衣冠,昂首闊步,儀態恭謹萬分的走出廳堂,對于留在廳里的那一大票人,他根本懶得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