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燙手的山芋
齊江平兩眼盯著姚佳慧,內心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高聲吶喊︰「不能讓慘劇重演,不能讓慘劇重演。」
記得上一世的今天,也就是在半小時後,被激怒的圍堵群眾,擠開了政府大門,向大院涌進時。慘劇,瞬間就發生了。
五死十二傷的悲劇,如一撼天雷,震驚了整個楚江省,它也成了齊江平,文國安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走,咱們出去看看。」
齊江平的話音剛落,身體就沖出了黨政辦辦公室。「乒乒」地跑下樓,他急匆匆地往大門口趕去。
政府大門己關得死死的,齊江平老遠就听到門外人聲喧雜,男人的吆喝聲,女人的哭泣聲,不斷地傳入他的耳中。
大門邊,十幾個民警整裝待命,公社黨委副書記秦長青在來回走動,臉上全是焦急的神色。
副鎮長張繼忠不停地搓著手,口中一張一翕,念念有詞,不知嘮叨著什麼。
齊江平沒有說話,只是朝兩位公社領導點點頭,算是打個招呼。
他直接奔向大門,通過門縫往外瞧去。
門外人頭攢動,幾百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圍堵群眾,里三層,外三層,將大門堵得水泄不通,他們一個個口若懸河,如上萬蜜蜂,嗡嗡嗡地大街上吵鬧個不停,長長的大街分成兩截,連一只螞蟻也無法通過。
齊江平退後三步,轉過身體,快速走到秦長青身邊,急切地說道︰
「秦書記,把群眾都放進院子里吧!堵在門口,街上秩序很亂,怕引起踩踏事故,另外在群眾心中,影響也不好。」
「放他們進院子,同樣妥當嗎?」
秦長青停止了來回走動,駐足盯著齊江平女敕雅的臉,擔心地問,他那悠閑語氣,明顯透露出信不過的意思。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院子寬敞,能容幾百人。同時也能緩和他們激動的心。」
齊江平直視著秦長青的眼楮,用堅定的語氣答道。
「放他們進來,我們就失去了最後一道屏障,要是他們沖擊辦公室,該怎麼辦?」
副鎮長張繼忠說出了心中的顧慮,臉上擔擾的神色更甚,他不停地張望辦公樓和大門,似乎在比輕著距離,這個緩沖空間又留有多少余地。
「放心吧!我爭取在院內把事情處理好。」
齊江平自信地答道。
秦長青皺著眉,抬頭看了看那閉著大門,還俯耳傾听了一會兒,隨後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包紅梅牌香煙,抽出了一根,唅在口中。
齊江平上前一步,熟練地掏出了火柴,「吱」的一聲,火柴頭冒出一股清煙,一小團火焰升起,齊江平迅速地將火焰送到秦長青的唇邊,幫他點燃了香煙,齊江平著急地說道:「秦書記,真的怕出事,群眾那燥動的心,隨時都有不可預料的事發生。」
現在離前世慘劇發生,僅有半個小時的時間,齊江平的內心不可能不著急。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消逝,讓慘劇再一次發生。
秦長青連吸了幾口煙,又開始思慮,還慢悠悠地踱著方步。
「秦書記,請相信我。」齊江平又一次喊道,聲音還出現了顫抖。
秦長青聞聲停步,用他那威嚴的雙眼,望著激動的齊江平,那目光,如兩道閃電,直射齊江平的內心。
「秦書記,請相信我。」齊江平再一次呼喊道,語氣明顯比先前急促。
秦長青看了看齊江平,隨後又扭頭看著已關閉的政府大門,他一仰脖,將口中的香煙吐掉,開口說道:「齊主任,這事就交給你處理。」
「你辦事,我們都放心。」張繼忠馬上附和,兩人說完,轉身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謝謝二位領導的信任。」齊江平看著兩人的背影,大聲說道。
想到前世的種種遭遇,齊江平放下心中的所有抱怨和不滿,此時借助別人,無異異想天開,突圍還得靠自己,幫助文國慶,就是幫自己,何況此時此地,還關系到數條人命。
他開始加速他的動作,先跑到那十幾個民警身邊,小聲交待了他們的任務:一,要防止過激群眾沖擊辦公大樓,二,要防止人流過急,發生踩踏事故,這是重中之重。
然後來到看門老大爺身邊,吩咐大爺,打開革委會大門,放群眾進來。
大爺遲疑了一下,四下張望,見所有人都已到位,他從身上掏出了鑰匙,將大門緩緩推開。
「嘩」的一聲,仿佛是決堤的洪水,鄉親們通過大門,涌向公社革委會大院。
「不要擠,慢慢來。不要擠。」齊江平大聲吆喝。
人群听到齊江平的呼喊聲,擁擠稍緩,行動也有序了一些。
見此情況,齊江平輕輕地點點頭,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氣。
他邁開雙腿,迅速地跑向革委會大院正中的圓形大花壇,飛身一躍,齊江平跳到花壇的水泥圍欄上。
「後面的鄉親們,快到院子里來,不要堵在街道上。不要擠,防止踩傷人!」
齊江平扯開噪子,放聲喊道。
群眾陸續進入大院,情緒比先前安靜了好多,沒有了先前的激動。
「我們要現金,不要布票!」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叫道。
「布票有鳥用,又不能當飯吃。」另一個二十多歲,留著稀疏胡子的小青年馬上附和。
「我們要白花花大米,幾天沒米下鍋了。」又一個白發大娘頓足擊胸哭道。
「孩子餓得哇哇叫,領導,給我們大米吧!」靠近花壇邊的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沖著齊江平說道,兩行清淚還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領導」
「干部」
叫喊聲,哭泣聲此起彼伏,革委會大院仿佛成了一個熱鬧的菜市場。
「我是黨委辦主任齊江平,代表著天子墳公社黨委和政府,大家有事,可以直接和我說?」
齊江平目光閃動,四下掃謝,見這麼多的鄉親們,心里還是有些激動,他高聲喊道。
「你能代表嗎?太年青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高個人,仰望著齊江平,首先提出了置疑。
「毛都沒長齊,能有一個鳥用?」高個子旁邊一個三十多歲黑臉壯漢盯著齊江平,不屑地說道。
「嘻嘻。」周圍傳來一陣附和的嘻笑聲。
「放肆,成何體統。」一個六十多歲的枯瘦大爺,大聲叱斥著壯漢,他的話音剛落,四周立即鴉雀無聲。
老人走到齊江平的身邊,搖著頭,對著齊江平說道:「齊主任,我們實在是沒辦法了!」
「到底什麼事?老大爺,請相信我,有什麼問題?我盡力解決。」
齊江平對老人說道;
「你們人多口雜,還是先選出幾個代表,去辦公室,坐下來,我們共同協商,把事情妥善處理。」
齊江平盡量平聲盡氣,他看出,此老可能不簡單,在人群中應有一定的威望。天子墳公社偏遠而且落後,家族勢力強大,此老可能就是某宗族族長,德高望重。
「好的,齊主任,我們听你的。」
老人轉身,再次回到人群。人群里又開始小聲嘈喧起來,沒過多久,老人領著兩個中年漢子,走出了人群。
「齊主任,我們幾個人是代表,我們和你一起協商。」
老人開口道。
「好,老人家,你們和我去會議室。但我想請你和其余的人說一下,讓他們散開,回家去吧!」
齊江平的話音剛落,人群中立即有人喊起來:「齊主任,我們不走,問題沒解決,我們就不走!」
「對,我們不走,不要施緩兵之計!」
又有人喊道。
「齊主任,我們只要白花花的大米。」
「我家已三天沒吃大米了,現在餐餐吃土豆。」
「我家土豆也只能吃三天了。」
喧嘩聲再度在人群響起,但沒有了先前的怨氣,他們看著齊江平,好似找到主心骨。
站在花壇圍子上的齊江平壓了壓手,作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大聲喊道︰
「好,你們就留在這兒,但有一個條件,問題未解決前,你們不能再鬧事了。」
齊江平語氣一轉,隨後嚴肅地說;
「我知道,餓肚子是什麼滋味。但我們人窮志不窮,再餓也不能犯罪啊!沖擊政府,那可是大罪。」
「不沖擊辦公大樓,就不會犯罪,齊主任。我們只在院子里坐著。」
群眾立即齊聲說道。齊江平松了一口氣,心中的石頭總算放下了。
他從上衣口袋里模出一塊懷表,這是爺爺留給他的唯一紀念,齊江平一直帶在身邊。
他輕輕一按,懷表被打開。
齊江平低頭一瞧,十點四十七分,與上一世慘劇發生,已過去了十七分鐘。
「沒發生,慘劇沒發生。」
齊江平臉上立即堆滿了笑容,他看了看席地而坐的群眾,從花圍欄上跳下來。
「老人家,還有兩位代表,請去我辦公室,協商解決方案吧!」
齊江平說完,邁腿向黨政辦公室走去,三人緊跟其後。走進辦公室,齊江平將幾張辦公椅移出來,圍成一圈,讓三人坐下。
「三位,你們圍堵政府大門,到底是什麼原因?」
齊江平明知故問,借此打開話題。
「還不是這無用的布券。」
老人有些氣憤地說道,臉上全是不愉,還從一衣袋中,掏出一疊花花綠綠的小紙片,大大小小幾十張,扔到辦公桌上。
布券在桌上飄蕩,有幾張還從桌上飄落到地面上。
果然如此。」齊江平心中嘆道,他把地上的布券拾起來,放在手掌心,看著彩色的,豆腐塊大小的布券,齊江平陷入了沉思。
天子墳公社境內多旱土,農民以種植棉花為主。政府在收獲季節,統一向農民收購棉花。
n年前,政府收購時,都是打白條,然後在某一時刻,逐步兌換成大米,讓農民兄弟有飯吃。
近七年來,為了響應上級號召,不給農民兄弟打白條,天子墳公社就用布券代替了白條。
「齊主任,棉花換成布券,本無可非議,但幾乎全部換成布券,那讓我們吃什麼?」
一個代表沖齊江平憤憤不平說道,還生氣地用手掌拍打椅子高背。
「布券雖能買到布,可我們需要的是大米啊。」
另一個代表訴苦道。
「我剛才和在縣委開會的文書記通過電話。」
齊平江不急不慢地說;
「公社革委會決定每戶先發二十斤大米,三天後將布券兌換成大米。你們看怎麼樣?」齊江平快速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挽起了一個燙手山芋。
齊江平其實沒有和文國安通電話,但他知道,前世文國安確實去了縣委,而且搞到了救濟糧,等他回天子墳公社,慘劇已發生,一切努力都無法改變已成定局的事實。
「太好了。」
「有大米了。」
「不餓肚子了。」
三人听到齊江平的承諾後,頓時歡笑顏開,喜氣洋洋,臉上堆滿不在乎笑意。只要不餓肚子,什麼事都可以答應,所有事都是次要的。
「但是,你們得幫政府,將布券收集起來。登記造冊。等大米到達後,去糧店憑戶口薄領米。」
齊江平面對三個代表,立即提出了一個條件。
「可以,完全可以。」
老人爽快地答應了,布券對他們來說,如同一張廢紙,放在公社,比放放在口袋中更保險。
「順便問一下。你們家里有多少尺布券。」齊江平輕聲問道,既然答應了要解決這些布券,但心中可得有一個數目。你有多大腳,才能穿多大鞋,這可不是開玩笑,一切還得量力而行,。
「不多,七年來,我們每個家庭里的布券,人口少的數百丈,人口多的也許近千丈吧!」
老人縮水了布券數據,說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他話音剛落,齊江平已摔倒在地。
「齊主任,難道你也幾天沒吃飯?」
兩個年青代表沖上前,扶起齊江平,小聲問道。
「沒……沒……」
齊江平結結巴巴應付道,心中不禁苦笑,這燙手的山芋,可不是一般的燙,齊江平有一種燙得鼻清臉腫的感覺。
四千字,相當平常兩章